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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材父子兵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3年01月28日


 

白  瀞

 

 

 

    “子衿!子衿!你给我下来!”父亲气急败坏地喊着,手里的书随着喊声甩到了房檐上。

    我真是烦死了这个娘里娘气的名字。

    “那你想叫什么名字?!”在我不止一次抱怨之后,父亲气呼呼地问我。

    “大黑、二黄、闪电,都比现在这名字爷们。”当然每次说完都免不了父亲的一顿毒打。

    我的父亲是皇帝,也是瑞朝开国以来最废材的皇帝,在朝堂上面对文武两派的针锋相对,他从来都是稀泥三部曲“都有理、朕想想、容后办”;蛮夷部落侵犯边境,也不见他发兵征战,只是和亲联姻,自他即位,已经嫁去了我一个姑姑,两个姐姐。作为他的儿子,我自然随了根,是瑞朝开国以来最废材的皇子,腹内草莽、潦倒顽愚,父皇每次查问我的功课,都会给他气的暴跳如雷,我却振振有词:“平时不管我,现在话这么多,我要是也有母亲照顾着,能学成这样么?”一提到母亲,他便沉默,抓住这个弱点之后,我更加放肆,上房揭瓦、下水摸鱼,把能淘的气都淘上一遍。

    我从没见过母亲,听淳贵妃说母亲在生我时难产去世了,我是淳贵妃带大的,但她并不怎么疼我,不过我有温饱即知足,这十几年过得也算快活。

 

 

    “二哥,你回来啦!”我从树上蹦下来扑到二哥怀里,二哥是淳贵妃的儿子,也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他知书达理,文韬武略,小小年纪就仪态威严,那些娘娘们总夸他有帝王之风,但这些话她们也只敢在背后奉承淳贵妃,当着父皇的面儿是万万不敢说的,恐有争储之嫌。

    二哥拉了拉我的手,“走,哥哥带你练剑。”

    我一边练剑,一边听二哥讲战场上的“银面将军”,“他简直就是神!”二哥满眼崇拜,“他戴着银色面具,拿着钩戟,就这么‘唰唰’几下,沅国的将军就坠马身亡了。”他模仿着银面将军的招式舞起来。银面将军是驻守在瑞朝和沅国边境的“门神”,有他当关,万夫莫开,沅国屡次来犯,都被他击退,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在两军交战时才能看见他,且始终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的样子,我自小便把他奉为心中的神,曾凭想象用银片做了一个银面将军,可被父皇不小心踩扁了,气得我好几天没理他。

 

 

    刚从书房出来,便撞上了怒气冲冲的父皇,他抓起我的脖领儿把我拎起来朝养心殿的方向走,“怎么了,哎!哎!二哥,救我,二哥!”我不明所以,向二哥求救,二哥没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和父皇。

    “看你干的好事!”父皇把我丢到养心殿的地上,“你平时抓猫逗狗、不学无术也就罢了,你怎么能把你三姐的嫁妆礼单扯个粉碎,害得礼部连夜重拟,若耽搁了吉时,你负担得起吗!”“耽搁了岂不更好,三姐姐那么疼我,我可不像你那么狠心,舍得她远嫁,难怪百姓都说……都说……”我脖子一梗。

    “说什么?”父皇的声音微抖。“说……说你是废材!不敢打仗,只会嫁女儿!”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我脸上,父皇的手不住颤抖,眼眶通红,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嘴唇动了动,只剩一声叹息:“你若舍不得你三姐,便好好念书、练武,撕了赤族,而不是撕了礼单。你是个男人,不要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我郑重点头,暗暗发誓:终有一日,我要亲手撕了赤族和沅国。

    回到长乐宫,二哥正在门前等着我,“父皇那样凶的把你带走,怎么了?”被父皇训斥后,我也觉得撕礼单非君子所为,哪好意思说出来,“嗯……也没什么,就是考考我的功课,还赏了我一巴掌。”

    “父皇打了你?”“嗨,这不是家常便饭么。”我知道父皇不喜欢我,连名字都没有按皇室族谱取,没有父皇的宠爱,也没有母家的势力,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所以我虽是皇子,却不受宫人们待见,若没有二哥护着,恐怕不知要遭多少冷眼。

    “父皇从没打过我……”二哥沉吟。“你这么棒,是兄弟姐妹们的榜样,父皇怎么舍得打你呢。还有吃的么?我饿了。”我晃悠着走进正殿,抓了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

    “你看你哪有一点皇子的样子!”这严厉的声音正是淳贵妃,我急忙下拜,“淳娘娘。”

    她端坐在贵妃榻上,“一天到晚的胡闹,连累你二哥,最近你二哥为你三姐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帮不上忙,还添乱。”看来她已经知道了礼单的事。“行了,回去吧。”淳贵妃不耐烦地摆摆手,我顺了几块绿豆糕回了卧房。

    三姐出嫁那天,父皇送她到城外,塞给她一个小木鸟,“这是父皇给你做的,你最喜欢养小鸟,赤族的气候不适合养鸟,你把这个木鸟带在身边吧。”可三姐轻轻一推,“多谢父皇赏赐,路途遥远,不方便带太多东西上路。”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轿,父皇呆呆的愣在原地,盯着三姐的背影看了许久。他似乎老了很多,脸上那种哀伤让我心里一阵刺痛,迎亲的队伍走出很远,他才回过神,拉着我上了城楼,望着远去的队伍,“她始终不肯回头看看我,我的女儿,她不会原谅我了。”我看见风带走了父皇眼角的泪。

 

 

    又是从书房逃出来的一天,我拉着双喜公公陪我蹲在御花园墙角斗蛐蛐,“四皇子……咱们回去吧,皇上怪罪下来,奴才这把老骨头担不起啊。”自我五岁起,双喜就负责照料我的起居,除了二哥,属他最疼我。

    我扯了扯他的白头发,“别吵,我的长须将军要赢了,哎?哪个是长须将军了?”这玩意长得都差不多,以至于每次斗蛐蛐,斗着斗着我都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的。

    “四皇子,你说你……蛐蛐都斗不明白,你让皇上拿你怎么办呢?”“他哪有时间管我啊……赢的那只算我的,老双喜,你又输了我五个铜板。”

    “老奴才这点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快,别啰嗦。”我伸手。

    “四弟,你在这呢”二哥步履匆匆,“管总兵回来述职,我们去靶场找他,让他教我们射箭。”二哥拉着我走了。

    “四皇子好箭法!”管总兵拍手。管总兵常年征战边境,他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我们都很尊敬他,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缠着他学习骑射。

    “这算什么,我经常用弹弓射石头子,有苹果大的,也有绿豆小的,百发百中。”我从小就拿着弹弓到处捣蛋,要说准头,我比二哥还略胜一些。

    管总兵让我试试一弓三箭,我拉满弦,深吸一口气,“嗖”的一声,三箭齐中靶心,速度也一齐,管总兵很高兴,教了我好多箭法,学会骑马倒射的时候,我兴奋地叫着“二哥你看!”可二哥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季师傅说你又逃课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呢?!”父皇把我提到了书房。

    “父皇,我不爱读书,我想去守卫边关,就像银面将军那样,当个战神。”

    “混账!”父皇瞪着眼睛,“战神就不用读书吗?!你以为用兵之道都是拿棍子画出来的?自古以来哪个将军不是饱读兵书,难道都像你一样,连瑞朝国史都背不全?”

    我静静看着父皇,“背下来又怎样?瑞朝,连个名字都不给我。”说罢我连跪安都没有,转身走出了书房。

    我是瑞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没按皇室族谱取名字的皇子,我明白,我没有母家势力,没有当诰命夫人的三姨,也没有功勋显赫的六舅,但只有犯了忤逆大罪的皇子,才会被更名、除族谱,没谋逆且还活着,却不能按族谱取名字的,也只有我一个了,这是宗室对我极大的蔑视,更是对母亲的蔑视,也是我心里最深、最隐的痛处,瑞朝国史,关我屁事,我为何要知道他们的事。

    管总兵带来了坏消息,瑞沅边境战事吃紧,军内兵变。

    父皇忙派了几个将领火速赶往边境平息兵变,二哥几次奏请一同前往,父皇却迟迟没有批复,不是父皇不想派他去,而是父皇又不见了。

    父皇无故消失已经不是三五次,尤其在大臣们面对重要国事争论不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父皇的和稀泥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和不动的时候,干脆不上朝,等风头过了再出现。

    文的不行,武的不行,难怪是瑞朝最废材的皇帝。

    山中无老虎,自然没人管猴子,我找了个借口溜出宫去,我要去战场,我要看银面将军!父皇从不许我去前线,可这会他失踪了,想来也顾不上我。鱼肚白的初日还隐在云层,我跨上马,难掩激动,我终于离开了皇宫四角的天空,目中是天色无际,四野茫茫,我走了十几天,干粮快要吃完时终于走到了我军营帐。

    我求管总兵带我上城楼,我向下看去,沅国士兵凶狠善战,瑞朝士兵突击砍杀,战斗力极强,双方僵持不下,死伤无数,但包围圈越来越小,瑞朝主将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却见一阵银光直冲敌军侧翼,“他来了!”我惊呼,不由自主站起身,直直盯着那道光,我膜拜的对象,我心中的神话,银面将军,我的心登时狂跳不止。

    他一身银色铠甲,威武霸气,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但我仍能感受到他坚毅的眼神,他将手中的钩戟轮转如飞,左挡右杀,仿入无人之境,敌军不得近身,将士们一见他便士气大增,奋力作战,双方激战一夜,我看着将士们拼杀,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听着喊杀声冲破长空,史书里的“流血漂橹”活生生在我眼前。

    破晓时分,我军将沅军逼退,沅军偃旗息鼓,银面将军不理会众人跪拜,直冲西城门离去。

    我跑下城楼骑着马往城外追去,在山坳里追上了他。他周身看不见却极强大的光环迫使我在离他百米的地方停住,他背对着我举起钩戟,好似在说:不要追了。随即丢下一样东西,打马而去。

    我捡起来一看,是瑞朝边境地形图和几本兵书,我如获至宝,揣在怀里赶回营帐。半月时间里,敌军未敢来犯,管总兵也三番四次催促我们回宫,我跑出来这么久,虽没什么人关心,但也肯定少不了淳贵妃的责骂。

 

 

    我日夜兼程赶回皇宫,蹑手蹑脚溜回住处,却被二哥薅住了衣袖,“你跑哪去了?”

    “淳娘娘有没有生气?”我低声问。“那还用说,都快冒烟了,但她最近忙着隽宁姑姑的丧仪,也没时间理你这档子事。”

    “隽宁姑姑?”我大惊,隽宁长公主是父皇的妹妹,五年前嫁到赤族和亲,她和父皇是一母所生,感情极好,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父皇出现了?”

    “半月前就上朝了。姑姑仙逝六天,父皇一直在雨花阁,谁都不见。”

    可我很想见见他,不知怎地,从边界战场回来的一路,我总是想起父皇,想起他送三姐出嫁时流下的泪和落寞的身影。我溜进雨花阁,父皇的背影垂头弯曲,听见推门声他立即挺直腰背,“朕不是说过不许进来吗!”

    这一嗓子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悄声说,“父皇……”

    父皇回头看见是我,平静了许多,“舍得回来了?在书房扔下混账话,一走就是十几天,能耐没有,脾气倒不小。”父皇声音哑哑的,带着怒气。

    “儿臣知错了……”我长这么大似乎第一次跟父皇服软,大概是因为在姑姑灵前,我看见了他的脆弱。

    “五年了。”父皇似自言自语,也似在跟我倾诉,“隽宁给我写过两次家书,第一次是瑞朝要与赤族开战,她让我接她回家,第二次是他夫君战死,她还是让我接她回家。”父皇垂泪,“可我都没有,我都没有让我的妹妹回家,直到她含恨异乡而终。”

    “为什么不让姑姑回来?”我不解。

    “那是我的亲妹妹,还有你远嫁的姐姐,我如何不心疼,我也想痛痛快快打一场,杀他们片甲不留,可连年征战,连年赋税,百姓民不聊生,尤其是边界百姓,多一次征战,就多一批百姓的亡魂!”父皇紧握双拳,手上的青筋好似马上要脱开那层皱纹蹦出来,“我不只为兄为父,更是天下人的皇帝,怎忍见血流成河,处处白骨。”

    我心酸不已。遣妾一身安社稷,每个“妾”都是父皇的心头肉,割肉之痛,定是锥心刺骨。“儿臣不敢顽劣了,今后一定好好习武和排兵布阵,有朝一日去战场杀敌。”

    “你见过战场么,你知道什么是战争么?”父皇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我还见过……”我差点说漏了嘴。“见过什么?你懂个……”父皇咽了回去。

    “让儿臣陪陪您吧。”此刻我很想陪在他身边,也许是父子连心,我感应到了他的忧愁、茫然,和孤独,这一夜,我们都没有说话。

 

 

    太后召双喜去寿康宫。她怎么会召见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身边的老太监?

    可太后传旨让我到寿康宫的时候,我惊诧了,父皇、淳贵妃、二哥,还有被打的臀、腿血肉模糊一片的双喜都在那,我再傻也知道出事了。

    太后将一个木偶丢在地上,木偶上贴着生辰八字,不用说,肯定是父皇的八字,肯定又是巫蛊之术,开国以来这个把戏玩了近一百年,不腻吗?

    “徐子衿,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太后厉声厉色。

    又关我事?可我看着只剩半条命的双喜,就知道我脱不了干系。

    “启禀太后,良骁半月多前的确看见四弟和双喜在御花园墙根下鬼鬼祟祟,但后来我将四弟带去了靶场,只剩双喜在那,至于他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四弟心性纯良,许是受人蛊惑。”二哥说罢转头看着我,讥讽的神情让我无比陌生。

    “父皇,儿臣只是在和双喜斗蛐蛐!”我急急解释。

    “没有娘的孩子自然没人管教,居然用巫蛊诅咒自己的父皇。”淳贵妃打起了边鼓,我怒上心头,“你胡说!”说我什么都行,就是不可以说我的母亲。

    “太后、皇上,你们看见了,这个没有教养的野孩子,竟然对长辈大呼小叫,难为我悉心照料他这么多年,臣妾真是委屈……”淳贵妃的眼泪说来就来。

    “都不要吵了!”父皇一挥手,“皇额娘,您打了双喜四十大板,他始终不开口,看来这件事确有内情,不如交给儿子审问。”

    双喜这把年纪,结结实实挨上四十板子,简直是要了老命。太后点点头,命人把双喜抬进偏殿,父皇紧跟其后,不多时,父皇脸色暗沉地从偏殿走出来,“双喜认罪了。因朕缩减宫人月钱,他无钱给弟弟治病,以至弟弟病死,他一直怀恨在心,暗施诅咒,这是他和朕的恩怨,与四皇子无关。”

    太后、淳贵妃、二哥各有面色。太后是了结案件的安心,他俩,则是奸计未能得逞的失望。

    “既然这样,这个狗奴才断不能留,拉出去砍了!”太后下旨。“儿子已经赐了他毒酒,巫蛊之事……还是不要闹大,以免人心惶惶,儿子送皇额娘安寝吧。”父皇掺着太后回了内殿。

    我发疯般跑到偏殿,奄奄一息的双喜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我扑上去抱起他,他嘴角流着血,紧紧攥住我的手,“老奴不能伺候四皇子了……斗蛐蛐输掉的铜板……四皇子就当可怜老奴,给老奴置办个棺材……”我大哭不止,“老双喜,你不要死,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子衿……你要小心,万事谨慎……老奴走了……”双喜头一歪,靠在我怀里。

    “双喜!双喜!”我哭喊。

    “双喜畏罪自尽,父皇真是护着四弟啊。”二哥走进来,我狠狠瞪着他,“难为你想得出来!卑鄙!”

    “很拙劣,对吗?不要紧,太后肯相信就行,没有哪个母亲允许别人想害他的孩子,哪怕她同父皇一样并不相信巫盅之术真能害人,但她不允许有人有害父皇的念头。就算除不掉你,你认为你还有继位的可能吗?”二哥面容冰冷,是高高在上的蔑视,他凑近我的耳朵:“什么兄友弟恭,这是皇家,你能看见的一切,都是假的,知道大哥是怎么死的吗?”

    大哥是父皇的长子,四年前在围场狩猎时跌下马摔成重伤,不治而亡。

    “是你?”我抓住他的衣领。

    “否则坠马怎么会坠到肋骨全部断裂?”二哥挣脱我的手,理了理衣襟,“徐子衿,你永远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冲动就动手。你不要想着去父皇面前告发我,一来父皇不会信,二来,大哥早已意外身亡,那些制造意外的人,也早都出了意外,你无凭无据,到时你就是污蔑兄长、争储夺位的逆子,真正配继承皇位的,只有我徐良骁。”二哥信步离去。

 

 

    父皇命人拖回酩酊大醉的我,一盆凉水泼在我头上,“双喜的后事办完了?”

    冰凉的水将我浇醒了一半,我双手撑地坐起来,甩了甩头,没有答话。

    “你很难过?”

    我盯着父皇,“失去至亲,你难过吗?比如母亲。”

    “你在怨恨我。”

    “没有。儿臣不敢,儿臣是在怨恨自己。”

    “你二哥如此污蔑你,你都不跟他争论,将来怎么跟他争江山?!”父皇突然怒吼。

    “我几时要跟他争江山了!他喜欢,你给他就好了!”

    “你这个畜生!”父皇重重拍了我的头,他满眼红丝,双肩颤抖,良久,转过身,“那时我还是一个皇子,先皇派我到瑞沅边境作战,军粮短缺,我们被围困在鹰嘴峡,传言一会说我被俘,一会说我战死,你母亲担心的寝食难安,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几经跋涉到边境找我,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狼狈不堪。”

    “那母亲……”我自小只知道母亲是难产而亡,父皇从不提起,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许多事。

    “军营里混进来一个沅国细作,在我巡营的时候偷袭我,你母亲替我挡下了致命一刀……你母亲流了很多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你生了下来。”父皇闭上眼睛,似乎不敢也不忍再回忆。

    母亲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和父皇,带着爱和遗憾离开人世,可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父皇每次发火我都把母亲搬出来堵住他的嘴,如今才知道,每提一次母亲,都是在父皇心上刺一刀,我懊恼不已,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跪在地上。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像一个枕头那么小,我抱着你,一路从营地回到宫中,生怕把你弄伤,想着你什么时候能长大,我要亲自带你读书,教你习武,你母亲为我而死,我亏欠你太多,可身为帝王,我也有太多无奈,明知道淳贵妃待你不好,却不得不给你找这个位分最高的养母,所以我派双喜到长乐宫保护你……他认了一切,是不想牵连皇室更多的人,我清楚真相,可彻查下去,我会失去更多……身为帝王,我能做的也仅仅是保双喜一个全尸……若真有回魂之夜,我很希望他能来找我,让我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我责备你是废材,我又何尝不是,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最爱的儿子,连忠心耿耿的老奴也保护不了。”

    我第一次听到父皇除了训我之外,对我讲这么多话,震撼之余,也有不解,“瑞朝人都知道父皇最爱的儿子是二哥,他文武双全,聪慧过人,是兄弟里最出类拔萃的。”

    “我若不让天下人都这样认为,你早就死在他手里了。他的确睿智勇敢,却也心狠手辣。我心里继承大统的人选并不是他,帝王固然要杀伐果断,但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爱之心。”

    我想到二哥看我的样子,不由脊背发凉,从小到大肝胆相照的手足之情,难道都是阴谋和算计?父皇的保护,在我眼里是冷落,我的叛逆,无非是想让他还记得有我这么个儿子,我们从不肯心平气和的相谈,只用自认为正确的方式表达情感,皇家父子,也是君臣,以至于我们竟不习惯人间最平凡的亲情。

    “父皇,儿臣请求镇守边关,斩杀沅贼。”我该为父皇、为瑞朝做些事弥补这十几年的游手好闲。揭下皇室所有的面纱,真相如此不堪、丑陋、邪恶、触目惊心,我没有跟父皇提及大哥的事,二哥说的很对,所有人证物证都出了“意外”,我没有证据拿给父皇,且父皇若知道骨肉相残的真相,该如何自处。

    “一去不回?”

    “儿臣愿马革裹尸,不再踏入皇宫一步。”

    “你个兔崽子,你老子你也不要了?”父皇低声。

    “不不不,您永远是我儿……我永远是您儿子,您永远是我老子,这辈子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父皇的卑弱让我语无伦次。

    “走之前替我给老双喜上柱香。”父皇来回踱步。

    我蹲坐在地下,这么多人在暗暗保护我、疼惜我,可我的冥顽无知不仅害死了双喜,也害得自己这么多年心中带着隔阂,始终不愿与父皇坦诚。

    他扶起我,递给我一个锦盒,“让它陪你去征战吧,踏上龙椅这条路有太多血腥,你不适合这条路,我也始终没能好好栽培你走这条路。”父皇抱住我,“是长大了。”

    “是长老了”。

    我揣着锦盒离开了皇宫,策马走在路上,形影相吊。

 

 

    乱石孤烟,长河落日,看惯了边境萧索的景象,竟忘了皇宫绿瓦红墙的样子,在军中的时日,我日夜研究银面将军留下的地图和兵书,惊叹于兵法的奥妙,也愧于自己认知的渺小。

    “子衿”管总兵推醒我,“沅国又搞夜袭。”

    我带一小队精锐军欲切断沅国后方粮草,我们借着月色深入虎穴,擦起火石点燃粮草营,便迅速集结向回奔去,半路被粮草营士兵拦截,正冲杀血路,但见一柄钩戟拦在敌马前轻轻一挥便削下了士兵的头颅,是他!

    银面将军与我背靠着背,兵器形成环状,环内闪着寒光,环外敌军血肉横飞,银面将军以一当十,我们突破重围,斩杀敌军数十人,还俘虏了一批。

    银面将军被请回军营中,我来到他的帐内,“将军,我能见见您的真容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突然伸手一掌,我回身避开,没想到这个关头他还要跟我比试,较量几个回合,我趁他不备,揭下了他的面具。

    我错愕。

    瘦削但坚毅,威严却疲惫。

    我的父皇。

    “父皇!”我惊叫,“小点声!”他捂住我的嘴,“你想叫的所有人都听见吗!”

    我心中的神,和我心中的废材皇帝,竟是同一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穿着银面将军的衣服?”

    “混账,你老子就是银面将军!小子,功夫挺有长进,看来管总兵教的不错。”

    “管总兵知道你是……?”

    “他是唯一知道的人,我再怎么所向无敌,也得有人接应啊,要么早被劈死了。”

    “父皇何以这样的打扮示人,御驾亲征,不是更能鼓舞士气。”

    “小子,御驾亲征这四个字大有门道,亲征固然能鼓舞士气,但又会显得敌方极为重要,太给他们脸面,不亲自征战,我又不放心,可又不能亲征的太频,所以这”,他拍了拍铠甲,“是最好的方法,而且,让百姓们心中有一个救世英雄的梦,这不是很好吗,你从小不也是怀着这样的梦长大的么。”

    “那你总是消失一段时间,不是偷懒怠政,而是来这作战?”我恍然大悟,觉得对父皇有太多的误解,也有太多的未知。

    “你真当你老子是废材?和稀泥,这是为了平衡百官势力,这里没有绝对的是和非,也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当皇帝如此不易,可我知道自己的老子就是自己的神,还是无法抑制兴奋。

    父皇却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世人都说天子是神,可神也会犯错,或许我一直是错的,宗室说你母亲出身低微,不能追封皇后,后位我便一直空悬,我不想最爱的儿子的名字由礼部来拟,便自己来取,我认为的偏爱,却给你们带来这么多痛苦。”

    原来我不是没有名字,而是有一个承载最多的父爱的名字,欣慰、感动、自责,一系列情绪将叛逆冲刷得干干净净。

    “儿臣得到父皇的舐犊之情,已是最美好的事,别无他求。”我向父皇跪拜。

    “我若早些告诉你,你便不会这样自轻自弃,可你生性单纯,半点心思也藏不住,传到你二哥耳朵里,你的下场不会比你大哥更好。”

    我心下一咯噔“你知道?”

    父皇摇摇头,“我只是怀疑,可即便有证据,我能手刃亲儿吗?追查、定罪只会让我失去他,良骁固然阴狠,可毕竟是我的儿子。”

    我这一刻才真正明白父皇为君为父的万般无奈和掣肘,即便他坐拥四海,也无法随心所欲。我们若是寻常人家的父子,过着耕种、打猎、采药的日子,偶尔去集市上用山货换钱买一壶酒、一只烧鸡,坐在院子里杯盏交错、谈天说地,酒过三巡,再比试比试拳脚,岂非人生惬意之事。

    “明日我便要回宫处理政务,你就在这帮你老子戍守边境,咱们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父皇拍拍我的肩。

    破晓十分,父皇银甲一提,准备翻身上马,但翻了两次才上去。

    我竟不知他何时已如此苍老。

 

 

    在边关吹了三年的风沙,父皇不时托管总兵带来口谕:先训一顿,再教育一番,最后寒暄几句。除了口谕,还有我最喜欢的兵书。

    三月底,接到探子密报,沅国与赤族联合,欲攻打我朝边境,军中日夜操练,只待一战。

    “听说二皇子要领兵出战。”管总兵有些担忧。

    “二哥一直想立下军功,早晚会来的。”

    “我怕他此次前来,想讨伐的不是敌军,是你。”

    三年征战,我立下不少战功,以二哥的性格,必对我大为忌惮,死于敌军手中还算是为国捐躯,死在自己兄弟刀下,可太没出息了。

    开战之前,二哥率部队赶到,他的眼神比敌军还敌军,“四弟长高了,也壮了”。

    “承蒙二哥挂念,不敢不长。”

    管总兵忙将我们隔开,“请二皇子点兵。”“不必了”二哥挥手,“带我去前锋。”

    二哥冲锋,士气大增,沅军节节败退,但很快赤军赶到,赤军作战手法毒辣,我的一队人马被冲散,我心急如焚,带上护卫营救,可在我击退一波赤军后发现了不对劲——追击太过顺利。

    果然出现了伏兵,我身边只带了几百人,交战几个回合,只剩下六十多人,就在我准备拼死殉国之时,三个赤军的额头各中一箭倒地,我知道是他来了。

    钩戟旋转,赤军哼都来不及哼便血溅当场,看到银面将军,我瞬间力量无穷,与他默契配合。

    “上阵父子兵,说的不错。小子,你再锤炼几年,我们爷俩就所向无敌了,到时候给你配一套金色战甲,我俩就是边境的金银双煞。”“老头子,你话太多,小心!”我拉父皇躲过一刀,我们虽顽强拼杀,可敌方人数实在太多,我们被逼退到乱石山脚下时,身边只剩下十个人。

    他低声对我说:“老子掩护,杀出路来你就回去找管总兵。”“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不会把你自己留在这。”“你那两下子别就碍手碍脚了。”说话之际,一个赤军砍近我身前,父亲把我护在身后,结结实实挡下一刀,他使劲一推,把我推上半山腰,“走!”边喊边击退几名赤军。

    我眼见形势不妙,不敢再耽搁,迅速翻山回营找管总兵。

    大部队赶到时,尸横遍地,父皇和赤军都不见了,我悬着心寻了一圈,还好没有父皇,可我还是担忧不已,除非赤军突发菩萨心肠停止进攻,否则父皇和那十名护卫凶多吉少。

    “子衿,看来赤军暂时撤退了,你带着人去鹰嘴峡找皇……找他。”管总递给我火把。

    边界的地形我早已烂熟于心,鹰嘴峡易守难攻,仅有一条窄路,极利于隐藏,想来父皇是躲到那了。我凭记忆摸黑找到了峡口,父皇果然在石洞里,可护卫仅剩两名,父皇靠在石头上,我跑到他身边,他小声说:“你小子果然把地图记了个滚瓜烂熟……让他们出去守着洞口,我想摘下来面具透透气,要憋死了。”

    我让护卫守住洞口,急忙查看父皇的伤势,银甲卸去,我面前是一个瘦弱、寻常的老头,多年的呕心沥血、戎马征战让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壮年,父皇受了多处刀伤,最严重的是刺入臂骨的一刀,赤军每每作战都在兵器上涂毒药,阴损至极。父皇受伤的手臂不断流出黑血,“这条手臂定保不住了,若不自断,老子马上毙命。”父皇虚弱地说,“你……赶紧给我砍下它。”我不住地哆嗦,“不成、不成,这……”我语无伦次。

    “废材!”父皇手起剑落,自己斩断了手臂。

    断臂滚到了一边,刚刚它还穿着银甲,举着钩戟,现在它是那么破败,父皇咬紧牙,额头上满是汗水,“小子,给我照亮。”

    我举着火把靠近父皇,他低着头,用剑割着断臂上的腐肉,兵器和肉体的摩擦声在寂静的荒郊野岭中显得格外诡异刺耳,腐肉刮得差不多了,父皇开始刮去筋膜,我不敢再看,火把随着我的手不断摇动。

    “兔崽子,你不要再晃了,我看不清了。”父皇镇定自若,我却不知所措,别过头去,心跟断臂一样,流着血,万箭贯穿。

    “撕块布包一下。”父亲咬着牙说。我急忙扯下衣角颤抖着将伤口裹紧,“很疼是吗?”我问了一句废话。

    “你母亲死在沅人的刀下,我多杀一个,便是给她报了一次仇,她再也回不来了,我……也恐将大去。”

    我惊慌抓住父皇的手,“不不不,儿子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很多事要跟你学,还要跟你剿灭沅贼,我还没好好的孝顺你,我还……我还……”父皇的手越来越凉。

    “这些年我征战边境,纵然有管总兵掩护,也受过很多伤,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自古以来皇帝或战死沙场,或崩于宫内,命数天定,你不要难过。”父皇强撑着身体在怀里摸出一个物件。

    是当年被他踩扁的“银面将军”。“就剩个银片子了,”父皇嘿嘿一笑,“当时我一看,我儿子把我当做神,我骄傲的不行……下回你好好做,这个……脸做的太长了……”

    我一直以为这个“银面将军”早被父皇丢掉了,我握着银片,万分后悔自己从没有一刻珍惜过和父皇在一起的时光。

    “我也是第一次当皇帝,第一次当父亲,当的不好,废材一个,对不起你大哥二哥、你姐姐,也对不起你。”

    我不住抽泣,“你是最好的皇帝、最好的父亲,是儿子不孝,父皇,求你不要离开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好做你的儿子、做你的臣子。”

    “四皇子小心!”洞外护卫大呼。

    我惊觉不妙,绝不能让他们发现父皇,当即提着剑冲出去,可洞外却不是赤军。

    “四弟,受伤没有。”二哥戏谑地看着我。

    “遇到二哥之前没受伤,遇到之后,恐怕连命都没了。”我握紧武器。

    二哥大笑,“徐子衿,你终于学聪明了。四弟为国捐躯,死在赤军刀下,待我禀明父皇追封你,也算对得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擦擦刀上的血,“赤贼的血不配跟我弟弟的血混在一起。四弟,你离宫前父皇给你的密诏,交出来。”二哥阴鸷的眼光像徘徊在将死之人身边的秃鹫。

    “什么密诏?”我全然不知。

    “别装蒜!”二哥走近我,“我从小就觉得父皇虽总是责骂你,但待你与我们不同。你们在隽宁姑姑灵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父皇在我面前从未那样失落、脆弱,更没有自称过‘我’,他最属意你,所以我必须除掉你。”

    “父皇时时带你在身边,教你治国安邦之道,你还要怎么样,况且我从没想过跟你争。”

    “可你却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父爱。他对我,更像是培养一个优秀的臣子,而不是儿子。我有多羡慕你被他打骂、责罚,那才是父子之间该有的样子”,二哥步步紧逼,“你的两名护卫已经被我杀了,这里都是我的人,你逃不掉的,临死之前把密诏交出来,哥哥给你留个全尸。”

    “我没有密诏!”父皇性命危在旦夕,我实在不忍心他亲耳听着儿子们兄弟阋墙。

    “那个锦盒,装着传位密诏,给我!”二哥失去了耐心。

    我恍然大悟。“那不是密诏,二哥,我死不足惜,你若还念及父子之情,就不要辜负父皇对你的栽培和期望。”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废材来教育我。你不肯交出来也罢,反正你也快上路了,皇位难道会给一个死人么。”二哥扬起了手里的刀,“就在这吧,葬了你。”

    “当啷”一声,银面将军用钩戟格掉了二哥的剑,抓起我迅速上马,二哥命人放箭,箭风在耳边呼咻而过,我明显感觉靠在我的背上的人越来越无力。

    我奔到离瑞军营帐数尺之外的地方停下,管总兵出来接应,看见满身是血的父皇,吓得跪在地上。

    “老管,速拿纸笔。”父亲勉强睁眼。

    “父皇,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要写什么,快进营帐疗伤!”奔逃之时二哥飞射的箭被父亲挡下,温热的血流到我手上。

    “趁我还清醒……立个遗诏……一封足以让你死后也会被你二哥翻出来挫骨扬灰的遗诏,只有这样,你才能好好活下去。”

    父亲颤着左手,郑重写下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道圣旨。

    “朕与赤军交战,身受重伤。大去之际,四皇子徐子衿于朕身前欲逼宫篡位,弑君弑父。朕手刃逆子,逐其出宗族,尸首不得葬于皇陵,故弃于荒郊,任豺狼分食。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二皇子徐良骁至诚至孝,龙章凤姿,气盖苍云,神威奋武,儒雅知文,善谋能筹,卓尔不群,深得朕心,现传位于二皇子徐良骁,愿良骁承朕遗志,荡尽夷贼,国泰民安。”

    父皇手一软,笔掉落,“老管……此遗诏……你……你亲手交给良骁,告诉他……子衿已被朕杀死,尸骨全无。朕先一步走……你要……帮朕照看子衿,朕死后……替朕卸下银甲。”

    管总兵不住跪在地上磕头。

    我满面血泪相和,“父皇,求你了,求你……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活着,求你了……”

    “没出息……天大地大……你走吧……再不要踏入皇宫一步,往后……你自由了。”父皇气息渐渐微弱,“不要伤心,我的儿子,我这就去……找你的母亲,能有来生……不要生在帝王家……”父皇的手渐渐沉了下去,我抱着他一遍遍呼喊父皇,可我永远听不见回应了。

    我很想了解他,很想跟他并肩作战,很想与他把酒言欢,很想为他分担一切,很想告诉他我崇拜他、敬仰他、爱他,可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世上很多事都可以重来,唯独爱他这件事,一生只能有一次……

    我躲在营帐里看见管总兵将父皇的遗体和遗诏交给二哥,二哥悲切痛哭,但在读完遗诏的瞬间长舒了一口气。他护着父皇的尸身走远,我却不能送父皇最后一程,痛苦和愧疚侵蚀我的意识,我眼前漆黑一片,脑子里重复闪现和父皇在乱石山下并肩杀敌的画面。

    “我们就是边境的金银双煞。”

 

十一

 

    我向往自由,我想到塞外放马牧羊,想到水乡听雨品茶,可我哪也没有去。

    我戴上父皇的银色面具,穿上他的银色铠甲,操起钩戟,续写“银面将军”这个神话。这是我父皇的战场,他一直守护在这,从未离去,他是神,是战神,是天神,我要用余生替父皇、母亲,还有瑞朝子民保卫边境,继承父皇遗志,荡尽夷贼,国泰民安。

    这些年瑞朝四海升平,民富兵强,二哥虽不算是个好人,但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我坐在鹰嘴峡的石头上,摘下面具,掏出随身携带的锦盒,锦盒里装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传位密诏,只是一方普通丝帕,是母亲送给父皇的信物,绣着一行小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