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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村迷案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3年01月28日


 

朱祉侨

 

 

    美女警员毛梦涵最近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

    思来想去,她不得不寻求她的小学同桌王二彪子来帮忙。这个小学同桌不是什么鬼才神探,也没有奇术异能,他就是一个写悬疑小说的,笔名叫王二彪子。

    而王二彪子帮警队破案已经不止一次,甚至得到了毛梦涵那个爱挑刺的上级领导陈嘉的认可。

    都说陈嘉爱挑刺是因为处女座,但毛梦涵觉得他应该是得了男性早更。

    “80万?!”当毛梦涵知道王二彪子最近一篇小说要被改编成电影,而改编费足足80万后狠狠掐了一下大腿。当然,掐的是王二彪子的大腿。

    “你有病啊!”王二彪子龇牙咧嘴。

    “你动动笔够我们小警察奋斗好几年的了!”

    俩人正开车去参加公安局和社区联合搞的一个慰问活动。

    活动取得圆满成功,就在大家庆祝欢送的时候,陈嘉把王二彪子叫到一边,劈头盖脸就是:“出事了。”

    “一边去,我没空!”王二彪子知道从陈嘉嘴里吐不出来好事,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80万的事。

    “绑架案,十二天了。”

    “一个绑架,你十二天都没破?”

    陈嘉低头抿着嘴,眼睛向上翻楞着看王二彪子,表示不服。

    “你见过让人质家属自己选交易地点的吗?”

    “什么意思?”王二彪子眼珠一亮,虽然自己没空破这案子,但这个故事设定实在是太好的素材了。

    “你跟我回局里吧。”

    三十分钟后,王二彪子和公安局的同志们回到了刑侦处的会议室。

    “我再重新说一遍案情。”陈嘉拿着小棍在屋里的白板上比比划划。

    “张涵军,67岁,家住我们通齐市安塘县,独居,本月2号晚上7点多钟走失。后来他的儿子张鹏与其父联系不上,报警。7号晚上,张鹏收到勒索电话,要求拿出赎金20万元。但与其他案件不同的是绑匪让张鹏自己安排交易地点,但每次张鹏到达地点后,绑匪却都失约,并要求重新交易。”

    “具体说说。”王二彪子嘴里叼根烟,窝在椅子上问,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第一次,张鹏把地点安排在金街27路公交车站的垃圾桶,这里是市中心,其实是很便于绑匪逃窜的,但绑匪并没有来。第二次,张鹏把地点安排在他们县里的客来多宾馆,但绑匪再一次失约。第三次安排在县高速路口,可依旧没见到绑匪的身影。”

    “最近一次呢?”

    “三天后,通齐北站,也就是18号下午3点钟。但绑匪这次说了,如果交易地点再不满意,就把张涵军弄死。”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三天的时间来破案。”王二彪子嘴里嘟囔着。

    陈嘉用沉默表示肯定。

    “有一个疑点。”王二彪子盯着白板说。

    “什么?”

    “少。”

    “什么少?”

    “20万太少了。对于一个正常的绑架案来说,哪有只要20万的道理?”

    陈嘉看了看白板又看看王二彪子,说:“其实一开始我也怀疑过这个细节,可是……”

    “可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怀疑。”王二彪子替陈嘉说出了潜台词。

    “之前几次,为什么绑匪没有提出撕票的事?”王二彪子继续问。

    又是沉默。

    “得了,你们继续吧,这案子我帮不了,我回去研究剧本去了。”王二彪子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你别见死不救啊!”人群中,毛梦涵对着王二彪子背影喊。

    但已经寻不见那个顶着一头杀马特发型男人的踪影。

    陈嘉狠狠将笔摔在地上,刑侦处的同志们大气都不敢喘。而后,陈嘉说道:“对李秀莲家进行二次排查。”

 

 

    李秀莲是谁?

    根据刑侦处的现场排查,2号当天晚上,张涵军像往常一样去了安塘县群众公园跳广场舞,他的舞伴就是这个60岁的李秀莲。

    换言之,李秀莲是最后一个见到张涵军的人。

    李秀莲的家位于安塘县12方块的一幢老式居民住宅里。

    “小陈?”李秀莲亲自开的门。

    “您好,李大娘,我们想再找您聊聊!”陈嘉开门见山,他的身后是毛梦涵等四名穿制服的人。

    “不是都查过了吗!”李秀莲一皱眉,目光汹汹地盯着陈嘉。

    “我们可以进去吗?”陈嘉无视她的愤怒。

    李秀莲的家大约七十多平,两室一厅,屋里摆设很陈旧,墙角竟然还堆着一台旧式的缝纫机。

    “我叔呢?”陈嘉是问李秀莲的老伴。

    “出去喝酒了。”

    “哦。”

    陈嘉的目光围着屋子里又仔细转了一圈,问道:“大娘,您上次说您是水泥厂退休的吧?”

    “嗯。”李秀莲看着屋子里几个不速之客,嘴里含糊地应付着。

    “听说水泥厂效益不太好。”陈嘉继续问。

    “不好也没耽误我啥,我这不活得挺好!”李秀莲话语间明显是有愤恨。

    陈嘉又在屋里晃悠了一会,最后站在李秀莲面前说道:“李大娘,麻烦您再说说那天最后见到张涵军的情形吧!”

    “说什么?该说的我不是都说过了嘛!”

    “你和张涵军是几点见面的?”陈嘉眼睛眯成一条缝,但一瞬间后又恢复了正常。

    李秀莲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哼哼地把头转向没人的方向。

    “我吃完饭,大概六点多,然后我就去了群众公园。”

    “我记得您说过,您是等了一会张涵军才到。”毛梦涵插话了。

    “我没有等他!是因为那天我的舞伴没去,张涵军来了以后我俩临时凑对,我跟他并不熟!”李秀莲纠正毛梦涵。

    “您和他不是在一个队里跳舞吗?”陈嘉在重复上次问过的问题。

    李秀莲回过头,眼睛睁得老大,望着陈嘉的脸:“你这个小警察,年纪不大,记性不好,我说过了,我和他虽然在一个队里,但是我们都有自己比较固定的舞伴,我这次和他是临时拼的!”

    “几点离开的?”

    李秀莲看向了墙上的钟,说:“大概晚上八点多?”

    “八点多少?”

    “八点半”。

    “大娘,您上次可是说八点四十五分!”毛梦涵又一次插话。

    “谁能记得那么清楚!”李秀莲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陈嘉示意毛梦涵不要再插话。

    “你们还想问什么?”李秀莲突然有点急躁,她站起身来要送客了。

    “最后一个问题,从本月2号到现在,你都去过哪里?”陈嘉问。

    “哪也没去,每天就是跳舞!”

    “大娘,你除了跳舞,就没点别的事做吗?”一名警探在旁边翻弄窗台上的绿萝,搭着茬。

    “我就是喜欢跳舞,我就喜欢天天看老头,怎么的,不行吗?!”李秀莲比刚才更加急躁了。

    “没事了,大娘,感谢您的配合!”陈嘉站起身来,招呼大家赶紧离开。走到门口,陈嘉突然又转过身说道:“大娘,如果您想起来什么,随时和我联系!”

    说罢,大家离开了李秀莲的家。

    “头儿,李秀莲明显的不配合。”毛梦涵在回公安局的车里说。

    “很正常,”陈嘉倒是很平静,“你要是隔三差五地总被提审,估计你这火爆脾气都能报复社会。”

    被自己领导公然挤兑,毛梦涵一噘嘴。

    陈嘉看着窗外不再言语了,大家都知道,还剩三天的时间,他压力不小,而且这次谁也不知道这名绑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时,毛梦涵的手机收到一条微信,打开一看,是王二彪子。

    “晚上陪我出来一趟。”

    “什么事?”毛梦涵回复。

    “出来再说。”

    毛梦涵心里纳闷,王二彪子不是在写剧本吗,怎么还有这闲工夫约自己出来。她赶紧把身子往前一趴,伏在陈嘉的耳边说起这件事。

    陈嘉听完猛一回头,看着毛梦涵思忖良久,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最后转过头去,摆摆手,示意毛梦涵赶紧下车。

 

 

    二十分钟后,毛梦涵出现在王二彪子约定的地点,这里依然是一处老旧小区的楼下,只见王二彪子穿着个泛黄起皱的大T恤衫,嘴里叼着烟,一只脚呈稍息姿态,俨然一副八十年代校门口不良青年的形象。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王二彪子脚边放着一箱鸡蛋和一袋面粉。

    “啥事,快说!”毛梦涵开门见山。

    “毛大警官,案子破得咋样啦?”王二彪子笑嘻嘻呲个大牙问。

    “别废话!局里缺人手呢,你到底找我有事没事?”

    “上楼!”说罢,王二彪子转身钻进了楼洞里。

    “干啥去?”毛梦涵在身后跟着走。

    “慰问老干部。”

    “what?”

    两个人在301门前停住,王二彪子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穿着朴素,面容看上去却有几分气质。

    “您是……王主任?”女人问道。

    “对,宋姨还没回来?”

    “估计这几天回不来了”女人赶紧把两个人让了进去。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小毛,是咱厂新分配来了大学生,也是在工会工作。”

    “你好你好!”女人对着毛梦涵露出一些笑容。

    分配?厂子?工会?

    毛梦涵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但是她也算习惯了王二彪子的出奇冒泡,她知道王二彪子终究是会告诉她答案的。

    同样是老房子,但屋子里却比李秀莲的干净整洁多了,看上去条件也不错。

    “请喝水。”女人端来两杯水。

    “谢谢。”王二彪子一脸贱笑地看着那女人。

    毛梦涵瞪着王二彪子,对着他脚面狠狠踩了一脚。

    “哎呦!”王二彪子大喊。

    “怎么了?”女人赶紧问道。

    王二彪子为了掩饰,走到置物架前,拿起一花瓶,惊呼:“哎呦!哎呦!这是清朝的吧?”

    “啊?”女人也被吓一跳,然后说:“哦,那是我妈装零钱的罐子,路边摊,二十块钱。”

    毛梦涵噗呲乐出了声。

    “宋姨退休后还和以前上班一样,干净,立整!”王二彪子稍稍看了看置物架旁的那间卧室。

    “我妈这辈子都这样,习惯了,来,妹妹,喝水。”女人示意毛梦涵,毛梦涵也报以一个标准的表情管理。

    “宋姨最近咋老不在家?”王二彪子放下二十块钱的储钱罐,在屋里转悠起来。

    “我妈最近总出去玩,跟那些老姐妹,到处旅游,退休了在家闲不住,现在不都流行管她们叫什么,中国大妈。”

    “可不是吗,中国大妈拍照还有什么三大神器,花披肩、大墨镜,小草帽。”王二彪子自己给自己说乐了,转而又问道:“咱宋姨也这么拍照?有照片吗?我看看,哈哈哈。”

    “得了吧!我妈从来不给我看她照片!”女人也笑了起来。

    王二彪子点点头,然后聊起了家常:“任姐,你平时在哪上班啊?”

    “我?我自己有个小公司。”

    “小公司大老板。平时工作挺忙吧。”

    女人听到这反而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还凑合,最近在家时间多一些。”

    “干些什么呢?”

    “画画,看书。”

    “看书?”

    “嗯,我喜欢看悬疑小说。”

    “看谁的?”

    “最近在看《十五楼的灯光》,作者是叫王二彪子,还是什么,记不住了。”

    王二彪子转回身盯着任姐,笑嘻嘻问:“我也看过那本书,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任姐想了想,说:“我觉得挺好的,他之前的几本书我也看过,比较偏写实的风格……”

    任姐紧接着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堆书评,王二彪子斜眼瞄了一眼毛梦涵,脸上写满了嘚瑟。

    毛梦涵偷偷在角落里白了一眼王二彪子,以示回应。

    “哎,姐,宋姨最近这次走是啥时候啊?”

    任姐眨了眨眼睛:“弟弟,你还真问住我了,我妈神出鬼没的,最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周之前?要不就是两周?”

    “宋姨去哪了?”

    “云南。”

    “哦,我能抽支烟吗?”王二彪子突然换了话题。

    任姐想了想,说可以,但明显她有些抗拒。可王二彪子似乎没等任姐的答复就先把烟点上了,他走到垃圾桶旁,方便自己弹烟灰。

    王二彪子自顾自地抽上了烟,这样一来屋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似乎都在等着他把这支烟抽完,气氛很是尴尬。

    “姐,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毛梦涵想打破这场面。

    “哦,就是服装设计方面的。”

    “那你看看我适合什么样的衣服?”

    “这……我得问问设计师。”任姐一笑

    “哦。”

    两个女人开始尬聊。

    “我去!”王二彪子身子一哆嗦,原来是烟头掉垃圾桶里了。

    “你别把人家垃圾桶点着了!”毛梦涵埋怨到。

    “差点!差点!”王二彪子赶紧蹲在垃圾桶旁把烟头掏出熄灭。

    “走吧,小毛,咱们别打扰我姐休息了!”王二彪子招呼毛梦涵。

    毛梦涵如释重负,赶紧站起身来。

    “我替我母亲谢谢你们单位了,我送送你们!”任姐也站起身来送到门口。

    “应该做的,宋姨为咱厂子工作了大半辈子,工会来看看也是应该的!”王二彪子说起官场话来眼皮都不眨一下。

    告别了任姐后,王二彪子和毛梦涵走到楼下,毛梦涵赶紧问:“你到底想干嘛?这冷不丁又冒出来什么宋姨、任姐,都是干什么的啊?我跟你说,我还有任务呢,只有三天破案,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二彪子依旧坏笑,说道:“陈大哥那边最近挺忙啊?”

    “滚蛋,你到底说不说!”

    “你们是不是在查李秀莲?”

    “你怎么知道?”毛梦涵惊叹,下巴都要掉了。

    “回去告诉他,别查李秀莲了,跟那老太太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查谁?宋姨?任姐?”毛梦涵追问。

    王二彪子将脸凑到毛梦涵脸上,说:“你们去查张鹏。”

    “张涵军的儿子!”毛梦涵又一次惊呼,这回下巴更长了。

    “把下巴收一收!”王二彪子说道。

    这时,毛梦涵发现自己的脸和王二彪子是如此接近,她不禁脸红了,转身跑掉了。

    可跑了没多远,又回来狠狠锤了王二彪子一拳,然后又跑掉了。

    “你锤我干什么?”王二彪子喊。

    远去的毛梦涵喊道:“凭啥我是新分配的小毛,你就是主任!”

    王二彪子对着毛梦涵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娘们,一点亏都不带吃的。”

 

 

    张鹏今年38岁,是通齐市体育馆一名皮划艇教练,典型的工作狂,以脾气大、能力强著称。

    张鹏的妈死的早。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张涵军爱喝酒,每次喝完酒回家都要母亲吵架,可以说母亲死前都没享过什么福。虽然自从母亲去世后,张涵军就戒了酒,但张鹏一直对自己的父亲耿耿于怀,难以原谅。

    张鹏结了婚后,张涵军就搬出去自己住了,他用攒下的积蓄给张鹏在市里买了一套房子,自己留在安塘县的老房子住下。反正也是退休了,张涵军每天就是看看报纸,遛遛狗,晚上去公园跳跳广场舞,也算老有所乐。

    上个月,张鹏和父亲张涵军大吵了一架。

    导火索是张鹏认为自己马上要参加全市运动会皮划艇项目,而张涵军到了儿子家里做了很多高脂肪食物,这让张鹏很不爽。但背后真正的原因是最近张鹏发现张涵军喜欢上了他的舞伴,宋娟老太太。

    可是和父亲吵完架,张鹏却彻夜难眠,想想这些年自己和父亲的种种过节,终于因为思虑过重,病倒了。他躺在家里的床上翻来覆去,妻子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后,便回来陪着自己的丈夫。

    突然,有人敲门。

    “谁!”

    “我们是交警大队的,麻烦请您开门!”

    妻子和张鹏对视了一眼后,便跑去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的确实是两名身着制服的交警。

    “您好,请问这是张鹏的家吗?”

    妻子看看躺在床上的丈夫,对交警点点头。

    “我的同事正在县高速路口处理一桩交通事故,据目击者称是一辆中巴旅游车撞倒了一位老大爷,老大爷恍惚中说自己的儿子叫张鹏,就住在这附近,所以我们过来请你们辨认一下。”

    听闻此话,张鹏几乎是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迅速穿上外套,拉着妻子和交警就往外疯跑。

    在去往事故现场的车上,张鹏的状态很反常,他坐立不安,但又时而从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你们确定被撞的是我爸?”张鹏用很急促的声音问道。

    “我们不确定。”

    “人死了吗?”张鹏继续追问。

    交警看着他的慌乱,表现得却很平静,似乎是在看一场表演。

    “我问你们话呢!到底死没死!”

    “目前,没死。”其中一名交警答到。

    听到这个消息张鹏竟然放声大笑,而且逐渐笑得失控。

    “张鹏,你冷静点!”妻子安抚到。

    “张鹏,你父亲平时和你一起住,对吗?”另一名交警突然问话。

    “没有……”妻子答道。

    “我们没问你,张鹏,回答我。”那名交警很强势。

    张鹏一愣,说道:“不住在一起。”

    “你和你父亲平时关系怎么样?”

    张鹏皱了皱眉,说道:“同志,您这问题,跟我爸出交通事故有关系吗?”

    两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因为你父亲刚才虽然道出了你的名字,却始终不愿意让你去见他。”

    张鹏听完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窝在座椅上沉默了。过了很久,他又一次问了刚才问过的问题:“你们确定,那个人是我爸?”

    “我们回答过你,不确定。”

    “警察同志,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人一定不是我爸。”

    妻子在一旁落下泪来。

    “为什么?”交警问。

    张鹏却再也不说话了。

    五分钟后,他们到了县高速路口。

    远远望去,挤满了人。

    他们下车后扒开围观的人群,张鹏能感到自己心要跳出来了。

    “张鹏,你自己来辨认,是不是你爸爸?”

    只见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头,正准备被送上救护车。那老头身穿深绿色工装,黑色长裤,其中一条裤腿已经被撞烂了,脚上的鞋也没了一只。

    “是不是?”交警问道。

    张鹏看了好久,没有说话,拉起妻子转身离开了,他们悲伤的背影下,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痛苦。

 

 

    装扮成交警和老头的,都是陈嘉派出去的刑侦处同志,他们将现场录像带回刑侦处后,大家就张鹏的反应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此时距离绑匪约定的交易时间还剩下一天半。

    会议室里,毛梦涵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屏显,赶紧跑出去接。

    “出来一下,我在你局门口呢!”

    “开会呢!”

    “比你开会重要。”

    毛梦涵叹了口气,赶紧冲到公安局大门口。

    只见王二彪子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手里的五个小袋子,毛梦涵接过来一看,里边装的都是泥土。

    “这是啥?”

    “帮化验一下,有没有成分一样的。”

    毛梦涵抬头看看面前这个黄毛杀马特,说:“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神神秘秘,故作高深,特招人烦!”

    “破之前那些案子的时候,你不是就已经见识了。”王二彪子说话的时候摇头晃屁股的。

    “德行!回家等着去!”毛梦涵瞪了王二彪子一眼,转身回到局里,她将土壤样本交给化验室,便准备回去接着开会。

    结果走到会议室门口,会议室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众警员鱼跃而出。

    “怎么了,什么事?”毛梦涵抓住其中一个问。

    “绑匪给张鹏打电话了!我们去做追踪!”

    这是一个奇怪的消息,如果王二彪子说的是对的,张鹏怎么会自导自演这宗绑架案呢?可如果王二彪子的推断是错的,那他们可是足足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去调查张鹏。在毛梦涵心里,王二彪子从未失手,难道这次真的是王二彪子错了?

    不管怎样,陈嘉带着几名警员还是赶到了张鹏的家里。

    “什么时候来的电话?”陈嘉刚一进屋就追问。同时,他示意警员将窗帘拉上,并在有可能从窗外被射击的位置都做了布控,还安排了四名警察在外围巡视。

    “你们来之前二十分钟,3点07分。”

    “说了些什么?”

    “他说要把交易时间从下午3点改在晚上7点。”

    毛梦涵一皱眉,说:“真是奇怪,别的绑匪都是恨不得马上拿到钱,他可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定好的地方和时间也不来,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毛梦涵说出了所有人的疑惑。

    “录音了吗?”陈嘉问。

    “录了!”

    “发过来!”

    很快,张鹏刚才和绑匪通话录音被传送到警察的监测器上。他们听着呲呲剌剌的音频,里边绑匪的声音明显是经过处理的,而且因为对方那边风声很大,几乎辨不出任何外围环境音,加上不是实时通话,又定位不到对方的位置。

    “怎么了?你们赶紧找啊!你们不是可以顺着你们那个机器找到他在哪吗!”张鹏喊道。

    “张鹏,我们不得不说,这条录音,其实没什么价值。”毛梦涵说。

    “你说什么!你们什么意思!警察是吃干饭的?”张鹏愤怒地将桌子上的水杯摔在地上。

    “我们是在帮你破案!你冷静点!”毛梦涵也很生气。

    “安静!”陈嘉对着两个人喊道。

    屋里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在沉思良久后,陈嘉决定,让张鹏把电话拨回去。

    “他会怀疑的!我答应过他,我不可以主动给他打电话!”张鹏看上去很反对这个做法。

    “我俩到底谁是警察!”陈嘉突然一瞪眼睛,张鹏安静了许多。

    打开监听器,做好布控,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张鹏将电话拨了回去,可是响了足足一分钟,对方也没有接听。

    这是可预料的结果。

    “我说什么了,我早就说过这样会打草惊蛇!”张鹏又是没好气地埋怨着。

    陈嘉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没有说话,一个人抽了起来。

    毛梦涵这时手机里发来一个图片,是化验室那边土壤监测的结果。毛梦涵刚要转发给王二彪子,突然张鹏的电话响了!

    张鹏说是陌生号码!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行动了起来。

    监测员示意陈嘉准备就绪,陈嘉对张鹏说:“别紧张,平时怎么说,现在就怎么说!”

    张鹏咽了一下口水,点点头,接通了电话。

    “喂……咳咳,喂!”张鹏显得有些紧张。

    “不是告诉你别给我打电话吗!”电话那头问道。

    “我有事要说!”张鹏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等等!你先听我说!让你身边的警察走开!我看得见你们……”电话里传来绑匪的声音。

    大家突然惊恐地面面相觑,又都看了看外面,陈嘉之前的布控很细致,不可能被看到!

    陈嘉沉思了短短了几秒钟,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诈。

    这是告诉张鹏:对方在诈你!

    张鹏看着陈嘉,点点头,额头上已经冒了汗。

    “我身边没有警察!”

    “你在开玩笑嘛!你当我傻嘛!”

    嘟嘟嘟嘟——

    对方挂断了电话!

    “头儿,时间太短,没监测到位置!”检测员苦恼地说。

    陈嘉点点头,说没事。

    “对方真的看到你们了?”张鹏慌张地问。

    陈嘉又一次环顾四周,看了看自己的布控,说:“不可能,如果我没猜错,他很快就会再打来电话。”

    “如果没有呢?”张鹏问。

    陈嘉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饮而尽。他想了想,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还没等话音落地,张鹏的手机又一次响起!

    大家没有时间去惊叹陈嘉的神机妙算,而是又一次全副武装。

    “喂!”张鹏说道。

    “刚才找我什么事,我只给你十秒钟时间……”

    看来对方很专业,陈嘉对张鹏摇了摇手指,示意他不要按照对方的节奏聊。

    “什么,就,就十秒钟?”张鹏反问。

    “说。”

    “我想问,可以将时间往后推一个小时吗?因为……”

    “不可以!”

    对方的声音很颤抖,但态度却是斩钉截铁,陈嘉示意张鹏再拖延一些时间,给监听员留出定位的时间。

    “我爸还好吗?”

    对方沉默了,没有正面回答,但是呼吸声很重。

    监听员皱着眉头,示意张鹏继续,自己很快就能定位了。

    “我要听听我爸说话!”

    张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电视剧里一般都这么问,可是不幸的是,对方这次干脆直接挂断。

    “这,这……”张鹏指着电话很诧异。

    他可能诧异的是,电视剧的台词也不灵啊。

    监听员对着陈嘉摇摇头。

    陈嘉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大家都已经尽力了。但他心里想的是,刚才张鹏的所有反应是在故意演戏吗。

    陈嘉又一次走到窗边。

    “张鹏。”陈嘉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绑匪刚才电话里的表现和以前比,有什么不同吗?”

    “你指的不同是……”

    “声音,状态,语速,音调等等,都算,你仔细想,别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张鹏低头苦思冥想了一会,说到:“要说不同,反倒是上次想撕票的那次,有所不同。那一次打电话就比较……”

    “比较什么?”

    “比较……我想想那个词,气急败坏?对,有点气急败坏。”

    “这次呢?”

    “这次就和之前几次差不多,挺冷静。”

    陈嘉眨眨眼睛没说什么。

    “但是……”张鹏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次似乎有点颤抖。”

    “你是说对方说话声音有点发抖?”

    “对,我怎么感觉他比我还紧张。”

    陈嘉原地踱步了好一会说道:“大家听第一通电话的时候,除了对方说话的声音,还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大家努力回忆了一下。

    “有车声!”毛梦涵抢先说。

    “很好!车速呢?”陈嘉眼睛一亮。

    “听上去很快,至少是时速一百,而且不止一辆车经过!”

    陈嘉又说:“对方绑人不是一次两次,不可能因为紧张而颤抖,所以他很可能是因为冷,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高速路,温度冷……”张鹏自言自语,然后突然说道:“仙人洞!”

    张鹏所说的仙人洞,是安塘县高速路下的一处破败的寺庙,因为年久失修,只剩下一个壮观的山门,所以当地人都管它叫仙人洞。

    仙人洞很通风,又临近一条小河,所以洞里简直是避暑圣地,甚至呆久了会感觉寒气十足,县里的人或者附近村民、驴友走到这都会进去乘会凉。

    “去仙人洞!”陈嘉一声令下,众人开拔。

    到达仙人洞的时间是晚上6点左右,天已经开始蒙蒙黑了。

    陈嘉从局里调集了五十多名警力,将仙人洞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进!”陈嘉将手枪上膛,大喊一声,带头第一个踹门冲了进去。

    大家等待这一刻时间很久了,而且都坚信绑匪就在里边。

    可是,仙人洞里空空如也。

    陈嘉摇摇头说道:“不可能!”

    此时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就是,自己若不是被张鹏骗了,就是被王二彪子骗了。

    毛梦涵端着枪负责在外围盯梢,听到里边的情况她也很失落,因为在她觉得,陈嘉的判断很有信服力。

    电话响了,是王二彪子。

    “喂,您好,请问您是工会新分配来的小毛同志吗?”王二彪子在电话里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有话快说,我在执行任务。”毛梦涵现在可没有和王二彪子开玩笑的心情。

    王二彪子听到毛梦涵在执行任务,倒是稍微端正了点态度:“我是想问,我的土壤报告出来了吗?”

    毛梦涵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检验报告忘了发给王二彪子。

    “出来了!我忘了发给你,刚才……”谁知王二彪子突然急了:“忘了!我是在帮你们办案,你居然忘了!”

    “你别急啊!我这马上发给你!我记得是一号袋子和四号袋子土壤是完全相同的!”

    毛梦涵以最快的速度发给了王二彪子。

    王二彪子在电话里稍稍沉默了一会,估计是在看检测结果。

    突然王二彪子大喊:“告诉陈嘉,快去江村,张涵军就在那!”

    “啥村?”由于王二彪子说的过于着急,毛梦涵没听清。

    “安塘县的江村!”王二彪子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夜里十点左右,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八辆警车在高速上疾驰而去!

    刚进村口,远远就看见一个黄毛戴耳钉小伙,是王二彪子。

    “等你们多时了。”

    “张涵军在哪?”毛梦涵过来照着王二彪子后背狠狠一拍。

    “我哪知道!”

    “你不知道?”

    “那得找啊!”说罢,王二彪子带着陈嘉等人进入了村里。

    “大家分头找,别惊动了村民,我暗敌明,注意安全!”陈嘉吩咐道。

    王二彪子自然是和毛梦涵一组,两个人身上花花绿绿的,一个装扮成村夫,一个装扮成村妇,毛梦涵脸巴子上还别出心裁地抹了点腮红。

    “喂。”

    这是毛梦涵对王二彪子特有的称呼。

    “喊谁呢?我有名!”

    毛梦涵想了想说:“大黄,你是咋确定张涵军一定在这村里的?”

    “你管谁叫大黄呢?!”

    “你自己看你那一头黄毛。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快说!”

    王二彪子一边在村里探头探脑的,一边娓娓道来:“你们一开始就错了。”

    “为什么?”

    “你们一定是认为,张涵军最后见的人是李秀莲,所以就去查李秀莲。”

    “这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据我了解,张涵军常年的舞伴是宋娟,而且公园广场舞队大爷大妈们说,张涵军和宋娟好上有一段时间了,你们为什么不去查他频繁接触的人,而只查他最后一次见面的人呢。”

    毛梦涵认真地听着王二彪子的解密。

    “还有,陈嘉请我来协助调查,我第一时间就去了张涵军的家。”

    “你不是说回去写剧本吗,对了,你那80万咋办了?”

    王二彪子没接茬,接着说道:“我在张涵军家里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就是他的家特别干净整洁,所以我判断,他是蓄谋已久的离开,而不是突然之间出了意外。”

    “干净不代表就是蓄谋已久啊!”

    “你见过干净人每天拉电闸的吗?张涵军的家不仅物归其位,连拖鞋都收起来了,而且还拉了电闸,甚至水阀也关闭了。”

    “所以……”

    “所以我判断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张涵军自己出走,二是张鹏报假警。”

    “所以你压根就没认为这是绑架案?!”

    “对!从头到尾我都觉得那个绑架很蹊跷,因为我根本不认为这里存在绑架的事!”

    毛梦涵听完王二彪子的判断几乎是目瞪口呆。

    “那……那,那,那张涵军自己出去,他去哪?他要做什么啊?”

    “别急啊,一会不就揭晓谜底了。”

    “那张鹏为什么报假警啊?他什么目的呢?”

    “大姐,报假警也仅仅是我的一种推测而已,所以我才让你们去查啊!”

    “那土壤检测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

    王二彪子还没说完,陈嘉就打来电话,指令大家赶紧到村口集合。

    “走吧!过后再说!”王二彪子说道。

    众人来到村口集合,陈嘉问:“摸到了吗?”

    大家纷纷摇摇头。

    陈嘉急得直嘬牙花子,然后他把目光锁定在了王二彪子身上。

    “你确定张涵军在这个村?”

    王二彪子左右看看,说道:“那边有条河,咱们去那看看。”

    众人在夜色中向河边走去。

    王二彪子听到大家议论纷纷。

    “王二彪子这次不灵了啊!”

    “之前几次是瞎猫碰死耗子吧?!”

    “谁说不是呢,咋就总让他来协助调查呢!写悬疑小说写得好就能破案?”

    “那南派三叔也能啊!”

    “哈哈哈哈……”

    毛梦涵走过来偷偷在王二彪子耳边说:“别听他们的!”

    突然王二彪子蹲了下来,他也示意大家蹲下来。

    陈嘉凑到王二彪子身边,问:“杀马特,你又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王二彪子用手一指河边,说:“你们看!”

    众人望去,只见夜色中河边有三名戴着安全帽的人正在登上一条皮划艇,然后一齐向河中央划了过去。河中央停着一只大船,至于船是干什么,因为太黑,目标又远,肉眼看不清。

    “他们在干嘛?”毛梦涵低声问。

    “不知道,等一等,看看皮划艇是否还能回来。”

    果然,没多一会皮划艇又载着两个人回来,而一同回来的是两个人身上背着的大麻袋。那两人上岸后,竟然去旁边树林里跳上了一辆隐藏起来的面包车,扬长而去。

    “走!”陈嘉毫不犹豫,示意王二彪子和毛梦涵跟着自己去上皮划艇,让其他警员原地等待,并通知局里联系水警火速支援。

    三个人摸黑来到皮划艇边。

    划皮划艇的是一个老头,戴着鸭舌帽。

    “大爷,您这皮划艇……”

    陈嘉问到一半,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老头正是张涵军!

    陈嘉暗示他们俩不要暴露,然后继续故作镇定地问:“你们到对面船上干嘛?”

    “他们干啥我不管,我就是练皮划艇来了。”

    练皮划艇?三个人面面相觑。

    “那你可以带我们到那艘船上看看吗?”王二彪子问。

    “可以啊!”

    三个人登上了船。

    只见张涵军吃力地将撸往岸边用力一撑,将皮划艇撑出了很远,然后快速地向河中央划去。

    “他们这地方挺有意思,让我练划船,还每月给我辛苦费。”

    “为什么给你钱?”毛梦涵问。

    “我哪知道啊!”

    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这老头是被骗了!

    “大爷,您学这玩意多久了?”

    “没几天,半个来月!”

    果然验证了他2号消失的事实,也验证了王二彪子之前的判断是对的。

    说话功夫就到了河中间的那条船附近。只见这条船上边安置了一个黑色的大型泵机和发电机组,从这组装置中伸出一条抽沙带插到了河里,抽出来的沙子堆在的旁边一块小沙洲上,几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将沙子装进麻袋里。

    “这是……干嘛?”毛梦涵问。

    “人我帮你们找到了,具体做什么我就不清楚了。”王二彪子说,但他突然伸手一指沙洲上干活的工人中间:“那不是宋娟吗!”

    只见众工人当中,确实有一个老太太,她弯着腰在认真的装沙,看上去很吃力。

    “盗沙!”陈嘉脱口而出。

    “什么?”王二彪子问。

    “乌金沙,这种沙子可以提炼黄金,但据我所知这一片是禁止私人采集的!”

    “这么说,宋娟是盗沙者?”毛梦涵说道。

    “目前不清楚”陈嘉回答,然后他对着对讲悄悄说了声:“行动!”

    “谁!”采砂船上的人突然一声大喝!

    他们仨被发现了!

    “快跳!”陈嘉喊到!

    王二彪子却一捂脸说了句:“俺不会游泳……”

    此时,对面船上的人已经向他们扑了过来……

 

 

    宋娟曾是通齐市东台区热力公司的工会主席,退休后一直赋闲在家。原本是个乐观开朗的小老太太,偶尔出去旅旅游,跳跳广场舞,还玩微博和抖音,后来认识了张涵军。

    但退休后她经历了两件足以摧毁她精神意志的事情。

    第一件事是她的老伴离世。宋娟和老伴青梅竹马,两个人携手走过了四十年的春秋,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但在生死这一关,老伴却没有陪她走到最后。

    第二件事来自她的女儿任红。任红打小就娇生惯养,特立独行,大学毕业后就自主创业,开了一家服装设计公司,一度干得风生水起,她对宋娟说,自己要开到第三家分店后再找男人。而宋娟却是把退休后的大把的时间,都放在催婚这一更加伟大的事业上。

    宋娟总想着暗中帮助姑娘赶紧开分店,可苦于年老力衰,无能为力。

    终于,任红的公司因为投资问题导致资金链断裂,彻底歇业了,眼看到了即将倒闭的程度。任红也开始变得一蹶不振。

    看着女儿一路堕落,宋娟心里着急,想拿出积蓄来拯救女儿的设计公司。可把所有家当都凑齐了,还差二十万。

    在一次参加夕阳红保健品讲座活动中,她结识了优秀了青年企业家赵磊,而就是赵磊告诉她,有一个“工地”需要招“工人”,而且薪水是市面上普通工人的数倍。

    只有一个条件——保密。

    “为啥?”宋娟问。

    “大姨,咱这工作是政府项目,涉及到大面积拆迁,我们怕有上访闹事的!”赵磊笑眯眯地说。

    “哎呀,小赵啊,不瞒你说,阿姨以前也是在国企上班,阿姨心里有数!明白着呢!”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宋娟在“工地”干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不错。这天赵磊又找到宋娟,说:“最近公家出了个新政策,这个项目谁要是能再找来合适的工人,就给提成。”

    “还有这好事?”

    “宋姨,我们工地负责皮划艇的老王头病了,你看看能不能帮忙找个划皮划艇的?”

    宋娟想了想,说:“我身边但是有一个,就是岁数大点,67岁。”

    “岁数大不要紧,主要是嘴严。”

    宋娟拉着赵磊的手说:“我可是参加过革命的老同志了!他也是!保守秘密,执行纪律,我明白!”

    赵磊又是笑眯眯地说:“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张涵军年轻时候酗酒,那是因为他瞒着家里自己被供销社辞退的消息,硬是在工地上扛水泥干了三年。而之所以被供销社辞退,是被领导逼着做假账,领导被查,他当了替罪羊。

    老婆死后,他选择了戒酒,但和儿子张鹏的关系难以缓和。

    张鹏高中的时候,张涵军正在为儿子是选择文科还是理科发愁,结果张鹏被市皮划艇队选中了。张鹏毅然决然选择了以这项体育运动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你要是敢玩那些不务正业的,你就别再见我!”

    结果一语成谶,张鹏两年没有见张涵军,连他的高考成绩都是通过邻居知道的。

    当张鹏把全市皮划艇团体冠军奖杯举到张涵军面前的时候,两个人才算是有所缓解。后来张鹏进入市体育馆当教练,张涵军才彻底同意了儿子的人生选择。

    当然,不同意也没用。

    张鹏结婚生子后,张涵军因为带孙子的关系,算是能和儿子有些话聊。但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独自带娃,难免出错,这回和自己干架的人从儿子变成了儿媳。

    张鹏夹在中间很难做,一来二去,父子又生嫌隙,终究是互相难有好脸色。

    张涵军跳广场舞结识了宋娟,慢慢的,一场黄昏恋在二人之间展开。左思右想,张涵军觉得需要征得儿子的同意。

    果不其然,张鹏反应很强烈,就因为他那死去的妈。

    父子大吵一架,又是半年无来往。

    张涵军六十七岁生日当天,自己喝闷酒,老头寒了心,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出在自己,或许是对儿子工作生活关心不够,了解得少,所以难有参与感。所以,他决定在六十七岁高龄去学皮划艇。

    这样,就可以和儿子有共同话题,多聊聊天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宋娟说:“老张,想学皮划艇?正好,我给你找个好地方。”

    俩人说话的功夫正在跳广场舞。

    “哪?”

    “远点,需要你出门。”

    想到自己即使在县里也见不到儿子几面,老头还有啥不同意的。

    “而且那地方手把手教你皮划艇,还给你钱!”

    “啥?还有这好事?我不交学费,还给我发工资?”

    “你看看,可不,现在这社会咱也看不明白了。”

    “不会是骗子吧?”

    宋娟边跳边说:“那不可能,人家说了,是公家安排的。”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别瞎问……”

    张涵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所以,六十七岁的张涵军将家里收拾干净,关掉水阀,拉掉电闸,扬长而去……

 

 

    赵玉泉,今年五十六岁,是东南沿海的龙扬省的混混。然而三十年前,赵玉泉也谈过一场纯纯的恋爱。

    赵玉泉的母亲赶上了上山下乡,被安排到云南省的小鹿村,结果和同去接受再教育的男青年产生情愫,两个人一片冰心献革命,决定永远留在小鹿村,为这里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

    后来,他们生下了赵玉泉。

    赵玉泉在村里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喜欢上了村里崔金萍,一金一玉,天赐的缘分。但是后来,赵玉泉参加高考,考到了龙扬省。

    “我先去,然后把你接过去!”赵玉泉临行前向崔金萍表忠心。

    果然,赵玉泉远赴他乡后,并没有忘记崔金萍,两个人往来的书信至今还留在赵玉泉的床底下,足足三箱子。

    赵玉泉毕业后找到了工作,虽然是普通工人,但还算稳定,加上他勤奋肯干,脑子活泛,深得领导赏识,没有两年就被提拔为车间的副主任。

    终于,他将崔金萍从小鹿村里带了出来,两个人在龙扬省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可以说是赵玉泉至今都难忘的,那份甜蜜后来再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崔金萍怀孕了,两个人幻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赵玉泉想,自己和崔金萍本来已经很甜蜜了,有了娃,应该更幸福吧。

    或许是老天看赵玉泉过于幸福,终于还是让厄运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孩子生了,崔金萍却因为难产而死。

    悲愤的赵玉泉整天不去工作,在家以泪洗面,车间的活自然也丢了,他成为了厂里第一个被开除的副主任。

    后来,他做起了倒卖黄金的生意,通过非法采乌金沙,再制成黄金获利,结果越做越大,至今已经垄断了全省将近一半的黄金生意。

    可无论沧海变幻,五十六岁的他依旧没有忘记他中心所谓的“复仇”,他悬赏10万,请社会上的人绑来当初给他爱人接生的那位医生。

    而他做的这一切,不仅是为了纪念他的崔金萍,也将对崔金萍的爱转移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

    他们的孩子叫赵磊。

    赵磊脑子比他爹精明,做生意不讲究大场面,喜欢走文化路线。他以营养学家的身份包装自己多年,深得中老年妇女的喜爱。比如这次到通齐市讲学,就遇到了自己的忠实粉丝宋娟。

 

 

    审讯室里,陈嘉,毛梦涵,王二彪子,张涵军。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是违法的事?”陈嘉说道。

    “学皮划艇违法?”张涵军一脸惊讶。

    “大爷,咱能别闹了呢,为了抓你们,看把这哥们呛成啥样了!”陈嘉一指旁边还在嘴里往外呲水的王二彪子。

    “我真的是去练习皮划艇,你这个小同志不能冤枉好人。”

    “你见过学皮划艇,人家还给你开工资的?”毛梦涵问。

    谁知张涵军十分认真地把手立在嘴边,悄悄地说:“那是公家的事,咱们啊,别瞎问!”

    得,这老爷子是彻底被洗脑了。

    “太气人了,我出去吐会水……”王二彪子说。

    “你没事吧!”毛梦涵说着起身跟了出来。

    两个人来到走廊外面透透气。

    “接着说吧。”

    “说什么?”

    “你的鬼才思路啊,你不得接着讲啊,让我对你顶礼膜拜。”

    “哦……我说到哪了?”

    “你说到你去宋娟的家,发现了什么。”

    王二彪子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我发现宋娟的家也很整洁……”

    “所以你也判断宋娟是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

    “那倒不是。首先,任红说自己从来没见过宋娟出游的照片,可见宋娟这次也未必去的是云南。然后我在宋娟家里的垃圾桶发现了一个橘子,根据它的腐烂程度可以判断,宋娟应该也是2号左右离开的家。”

    “也就是你在宋娟家抽烟的时候?”

    “对。而且我发现了她置物架旁边的那间卧室里挂着一个口罩,上边都满是灰尘。所以我就想,宋娟这么干净的阿姨,怎么会允许自己有这么脏的东西。还有,就算她是去了什么很脏的地方,那也顶多会是鞋上有泥土。据说宋娟至少身高在一米六二以上,是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灰尘扬到她口罩的那个高度?我想到的是两种情况,一种是扫大街,第二种是坐类似于卡车那种东西,也就是俗称的半截子,走附近的村路。”

    王二彪子点了一支烟,接着说:“还有,我在翻垃圾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旁边鞋架上有一双胶鞋,上边满是泥土,我就猜想刚才的第二种情形应该是真的。所以我偷偷用烟头刮下鞋上的泥土,并采集到了周围四个村的泥土,交给你做对比,结果证明,他们一起去的地方就是江村。”

    毛梦涵听完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声:“牛掰啊,大黄!”

    “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让宋娟供出采砂船的事,然后端掉这个采砂团伙,那就是你们警察的工作了。”

    说罢,王二彪子转身要走。

    “喂!最后一个疑问,那绑架电话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毛梦涵问。

    王二彪子转过身,想了想说:“可能是个意外而已,或许等你抓到采砂团伙,这个疑问自然就解开了。”

 

十一

 

    为了十万赏金小毛贼刘岛枚绑架了当初给崔金萍接生的张医生。

    按道理他把人送给赵玉泉就可以安稳拿到10万,但这毛贼动了歪心眼,心想不如趁机会再要挟点钱。但赵玉泉规定的时间很迫近,为了尽快达到目的,他只准备要20万。

    “赶紧给我你家人电话,要不然宰了你。”

    黑暗的小库房里,张医生被吓得不轻,颤颤巍巍给刘岛枚写下了自己儿子的手机号,结果因为紧张把号码记错了一位。

    “喂,你是姓张不?”刘岛枚拨通电话。

    误打误撞,接电话的是张鹏。

    张鹏姓张,没啥毛病,俩人一言一语的就聊上了。

    “告诉我你家的地址。”

    “东北通齐市安塘县。”

    刘岛枚郁闷了,这也太远了!从龙扬省到大东北,简直是一次人口大迁徙,但是为了促进民族大融合,更为了那20万,他豁出去了,于是买了一堆汽车票,一路跋山涉水来到东北。

    没办法,不敢坐飞机和高铁。

    等到了通齐市,刘岛枚才发现人生地不熟简直对他是一场灾难。想自己敲定交易地点,可又哪都不知道,干脆让对方定吧!

    第一次对方定的地点在市中心金街的27路公交车站旁的垃圾桶,结果刘岛枚坐错了公交车,终点站正好是市公安局,吓得屁都凉了。

    第二次地点安排在安塘县里的客来多宾馆某房间,结果叫“客来多”的地方太多了,刘岛枚手机导航把自己导到了郊区的大超市,给刘岛枚气得自己买了几瓶啤酒和鸡爪子回旅店消愁去了。

    第三次地点安排在安塘县的国道高速路口,可是刘岛枚指挥司机上错了路口,如果想绕到约定的交易地点,需要环城一周,司机说啥也不拉了,最后在一个匝道给他踹了下去。刘岛枚一路沿着高速路边的田间地头走了三天三夜,风吹日晒,鞋都走丢了一只。也就是这次,终于气急败坏告诉对方,再不能交易就撕票。

    可是张鹏那边也委屈,这一次次没交易成功也不赖我啊。

    第四次准备在通齐市北站交易,刘岛枚倒是沿着高速看到了北站的指示牌,经过的农民也告诉他,再走一天就能走到了。刘岛枚咬着牙,凭着一股子韧劲,硬是几乎走出了高速路段。但因为目测打车到北站还有段距离,所以他给张鹏打电话将交易时间从下午3点改在7点。

    路过仙人洞的时候,他躲进去避个暑。结果发现自己被警察包围了,这哥们硬是在旁边野池塘里憋气憋到几乎昏厥才躲过陈嘉他们的围堵,王二彪子打电话的时候他也听见了,心里还感恩好心人呢。

    这些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到了北站交易那天,他终于如约而至,却因为衣不蔽体被站里的巡警当成走失的智障关爱了一下,这一关爱不要紧,关爱到拘留所里了。

 

十二

 

    审讯完毕,毛梦涵开车送王二彪子回家。

    王二彪子有点累了,他坐在副驾上懒洋洋地盯着前方,若有所思。

    “对不起啊”毛梦涵发出一句感慨。

    “为什么?”

    “耽误你赚了80万。”

    王二彪子淡然一笑。

    “没想到。”毛梦涵又说。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们查了那么久张鹏,结果人家根本不是罪犯。”

    王二彪子想了想说:“平日里对父亲不闻不问,我恰恰觉得他是最大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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