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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四篇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6年03月31日

祝全华


送“温暖”


    这一年真不错,比哪一年过的都顺溜,老婆活的特有精气神,我一天省心又放心,这得感谢人家送“温暖”。去年腊月底的一天也不知刮了什么风,家里突然就来了一伙领导,代表组织送“温暖”来了,给了一袋面和一桶豆油。这个“温暖”就好像一针特效强心剂,老婆立刻精神头足了,脸上见了光彩,天天睡觉踏实吃饭香,一年几乎没怎么犯病。

    有时我高兴了就跟老婆感慨:你还别说哈,这一袋面和一桶豆油比什么药都管用,看你这一天天,药少吃了不少,也让我少折腾不少哇。

    老婆说:关键是没想到,这好事还能到咱家,我这一高兴,心情自然就好了。

    有时,老婆没事就叹气说:唉,要是今年还到咱家来多好,我这心里都知道,我活的有精神头,就是因为我一天天有盼头。

    这又到了年根儿,又到了送了“温暖”的日子,老婆关于送“温暖”的话多了起来,外边一有动静她比谁都敏感,有时我说话声音大了,或是干什么时动静大了些,她就提醒说:别吵吵,人家来敲门咱听不见多不好。特别是进入腊月以后,她一天几遍地唠叨:你说今年还能来咱家不?电视上天天报道,不但送米面,送豆油,还给钱了呢。

    我想,万一今年人家想不起咱,不来送“温暖”,怕对她有什么打击,就劝:去年一个“温暖”温暖了你一年,也够本了,本来就是偏得,咱别想那么多了。

    老婆说:我不是想那么多,我想着就是高兴。你说你一个下岗的,我一个病秧子,都没个单位,人家组织上就想到咱了,我能不高兴吗?送来的东西也挺实用的,我想怎么着也能让你在外边少费不少辛苦。

    老婆这样一说,我就真的盼望今年再来个“温暖”,好让老婆再好好活一年,可是,一进腊月就盼,一直盼到年三十,电视上领导到处忙着送“温暖”,哪个台都在送,又送东西又送钱,有的领导还不嫌弃人家埋汰握手呢,可就是没有一个来敲自家门——那是老婆盼了许久许久甚至做梦都盼望听到的声音。

    吃过年夜饭老婆就卧床上了,好长时间悄无声息的,我怕她有什么情况过去看她,她说没怎么地,感觉累歇一歇。我说吃点药吧,她说谁大过年的吃药。还说你忙你的吧,准备好饺子馅我也起来帮你包。我就忙我的了。女儿看“春晚”。饺子馅准备好了,正在和面,女儿喊她妈妈看电视,说,今年也挺有意思的,起来看看吧。老婆没回声,女儿过去看,她才有气无力地说,你看你的,我懒得看。

    我知道老婆是因为没得到“温暖”精神头没了,想一想我就有点怪组织了,心说要不你就一次也别送,送一次把人的美好念想勾起来了,你却没动静了。可又一想,怎么能怪人家呢,“温暖”是谁都能得的吗?你得了一次只管高兴感谢才是,怎么能反过来怪人家呢?要怪只能怪自己想多了,是自己得了“相思病”。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早上老婆强强巴巴吃了一个饺子意思意思,就又蔫巴巴的侧在床上了。我知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怕她没几天活头,就想办法怎么能让她高兴起来。一个长年的病秧子,吃多少药都好不起来,一个“温暖”却让她好了一年,怎么能让人家再送个“温暖”呢?哪怕我自己花钱买了东西你们来送一下也好哇!我来到同学德北家。

    德北是有单位的人,还是个小头头,他听了我说的情况,说,好办,我去送不就完了吗。我说,她认识你呀。他说那我找几个哥们装装干部不就完了吗,反正过年也没事,假装送送“温暖”挺好玩的。

    我一想也不错,就说,那我现在就去买东西,赶早不赶晚。德北说,谁大年初一还买那个,我家有现成的,单位发的都吃不了,你拿去不就完了吗。以后年年的,你家“温暖”我包了。我担心地问:谁家大年初一还送“温暖”?德北脑袋特快,说:就说今年领导特别讲廉政,要一边拜年一边送“温暖”,利用休息时间为老百姓办实事。我心里说,这小子真他妈高,他要是不当个干部也真是屈才了。

    这个“真心假温暖”送的效果真不错,甚至比头年那次效果还好,德北安排人弄了假采访,老婆对着镜头泪流满面直感谢,虽然她没在电视上看到自己,却真真实实又乐乐呵呵过了一年。

    转眼又快到了腊月底,老婆当然是天天念叨的,可是德北却一直没动静。那天老婆说,咱当地电视都演了,领导都在送呢。我一听,这回不能再搞初一拜年了,再说了,大过年的怎么好意思再折腾人家,就想还不如早点把好事办了,就给德北打了电话,德北说,看这脑袋,真他妈忘了,你赶紧过来,把我刚发的东西拿回去。我说你得找人送啊,我自己拿回去算个啥事。德北说,现在谁都忙着过年,你让我上哪找人去啊。我说求求你了,不管怎么着你也得找人送啊!德北说行了行了,那我找两个手下的一会去糊弄一下算了。

    可算又一次“温暖”糊弄过去了,虽然这一次马马虎虎了点,但总算了却了我的一块心病,可是没等我喘口气,又来麻烦事了,怎么着?这回真领导又想起咱了,又来送“温暖”来了。这把老婆乐的,说,上午刚送来“温暖”,你们这又来送了,我这“温暖”太多了,看我这病歪歪的,得怎么感谢组织啊!

    几个领导听了相互瞅,我想这下可坏了!


喝  酒


    酒喝差不多的时候,老领导从别的屋过来了。老领导并不老,只是以前在这当过头。老领导提议继续喝白的,有的人本不想喝也不好说啥,因为他们想“进步”,有的事还指望老领导关照,他们清楚的是,老领导过来提议喝白的,就是要证明他在这帮老手下面前说话“好使”,所以就顺应着。有的人也许是确实喝不动了,也许是已经“无所欲”,晃着脑袋实话实说:“实在喝不动了。”老领导是说一不二的主,今天也是喝的高兴,突然来了一句:“喝一杯一百,谁喝给谁,我今天就想给兄弟们补贴补贴。”说着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捻开,再用另只手的食指跟中指啪地往钞票上一弹,然后摔到桌子上。

    老霍除了工资再没别的来钱道儿,生活挺累,平时又爱打个小麻将得乐,却点背总输钱,心就动了,认真地问:“真给?一杯一百?”

    老领导随手拿起一个二两口杯往桌上一顿,说:“废话,说话不算数还叫个爷们?就这杯,咱平时也都用这杯喝白的吧,一杯一百,十杯一千!”

    老霍平时酒局少,却爱喝酒,所以一有酒局从来不藏量,不管别人喝不喝,自己先喝好,老领导过来之前,他已经喝差不多了,所以也跟老领导嘟囔“实在喝不动了”,可是现在老领导说喝一杯奖励一百,这对他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就豁出去了。

    喝这种酒一般是没有什么面子的,相当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要钱不要命”了,但喝酒的人却要尽量装出豪气的样子来,以显出自己本来就有量。老霍在众目睽睽之下举起杯来,第一杯一口就进去了。观者起哄,老领导赏钱,老霍跟前的桌子上就有了一张百元钞票。第二杯老霍两口干了,观者呼喊又鼓掌,就有一张百元钞票飘到老霍跟前的桌子上。第三杯老霍三口干了,龇牙咧嘴的时候,看到老领导那边的钞票又少了一张,自己这边就又多了一张钞票。老霍勉勉强强干了七杯,另有两个人各喝了两、三杯,都是酒进肚里钱进口袋。

    喝完回家,老霍骑不成自行车,跨上去就倒,折腾几下链子就掉下来了,只能推着车子往家走,边走边想着一杯一百。他本来要努力喝十杯的,可最后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七百也不错,顶上老婆半个月的工资了,这回可以放开心情打一阵好麻将了。老霍心里合计着。

    平生第一次这么拼命喝,走着走着酒精在体内越来越兴风作浪了,搞得老霍双目恍惚,腿也发飘,深一脚,浅一脚的,就把自行车当支撑架,支撑着身体在街上摇摇晃晃。自行车能支撑住他,可是腿太软不配合,最终他像一滩软泥巴重重地倒塌下去了。

    老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第一感觉是嘴里发空,以至感觉说不出话。他目视眼前的一切,老婆在,还有两个班上的同事,都是嘴巴一动一动地连说“醒了醒了”,脸上还有一片惊喜。他问:“我怎么在这?我那些牙哪去了?”老婆说:“还找牙呢,命找回来就不错了,你已经在这躺三天啦!”他用舌尖儿在嘴里细细顶触,反复搜寻,两边腮帮子还挺硬实,就是有些木木的疼,往门牙这边搜寻时,一片空空荡荡,舌头顶上去,没有那熟悉的坚硬的阻挡了,有的只是刚刚暴露出来的牙床,舌尖顶上去感觉好新鲜,甚至心中生奇:牙床跟了自己四十多年,怎么一亲密接触却不像自己的呢?他问:“我掉了几个牙?”由于他的两颗门牙掉了,门牙下边的几个“邻居”也失踪了,说话必然露风,呜噜呜噜的,这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所以没有谁觉得好笑。妻子哭都哭不过来,哪有心思笑,数落着说:“还有脸问掉几个,你干了几杯酒知道不?七杯摔掉七个!七个!七个!不多不少,正好一杯一百一个牙!七百够镶牙的呀?有能耐你一气喝死也省得镶牙了!”



赔  偿

    百乐小区有个5号车棚,看车的是一对下乡知青娶了乡下女人的夫妇,男人进城退休后有点退休金,女人没什么收入。每天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外孙女。为了能多存车,他们每天得把所有车子摆弄几遍,一台台的靠紧。自行车倒好办,摩托车重,搬弄起来就费劲,常常是挪动一遍,二人满头大汗。冬夏都是如此。大家心都明镜的,他们挣钱不多,费劲不少,也多操好多心。尽管如此,人们看到这老两口天天乐乐呵呵的。大家出来进去,他们迎来送往,热情地跟每一个取车送车的人打着招呼:上班啦。下班啦。出去呀。回来啦。

    大家回应:吃过啦?总这样忙哈?这一天真不容易哈?

    突然一天,也不知什么原因,车棚着火了,当时女人去小学接外孙女,男人冒死抢救出来一些车,但由于火势太猛,多半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还有轮椅之类的全烧得只剩下了黑架子,还有一些别人临时存放的物品也化为灰烬。

    出了这事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同情归同情,有人急急的让他们赔偿损失了,说耽误事,没有车一天天出去不方便,赔了得赶紧买新的用。女人显得很可怜,在车棚前冲大伙跪哭,求大伙允许少赔点钱。男人也苦着脸,但不是让少赔,而是求大伙不要太急,让他慢慢赔,表示欠人家的就得赔,当牛做马也要赔大家。他们的外孙女蹲在地上,边哭边帮着姥姥擦眼泪。

    五楼的老李说:咱们是都有损失,可是他们损失也太大了,这得多少万哪,一时都让人家赔,我看不太现实,还是多宽容宽容人家好,我的不急,啥时给都行,赔多少都行,意思意思就行。

    二楼的付姐说:人家老两口多好,每天为大伙提供板凳、桌子啥的,供人打打扑克下下棋。下雨了,谁家在楼下凉了衣服、晒被子,人上班或在楼上来不及收拾,都是他们老两口在第一时间帮着收拾了,一家家的都叠得板板整整。谁有什么快递,自己不在家,他们都帮着接收了。想想他们的点点滴滴,想想他们的好,以前我就想怎么能回报他们一下,现在出了这事,也是帮他们的一个机会,我的那台电动车就那么地吧,不用赔我了,反正也骑了好多年了,正好老公要给我买台车呢。

    七楼的张大姐也说:是呀,平时谁有点什么东西不爱往楼上拿,暂时存放在车棚,他们都是精心看管,从来没有什么差头,人家多操了心,我们也没多给人家什么好处。他们好事天天做,虽然平平常常,没显出太大的价值,却家家受益,怎么也得感谢感谢人家吧,我那台自行车也不值几个钱,算了算了,不要了。

    一楼的王奶奶说:别跪那啦,起来吧,我都给你们算过,一个月一台车才6块钱,一个月才几个钱?就靠这点收入过日子,还帮养着外孙,多不容易,可我看你们天天高兴着,看你们高兴的样子,我这个病秧子一天天的也快活了不少,感觉还能多活几年,特别是我的那台轮椅,只要我用,你们就帮我搬,推我出来进去的,多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这要是算算工钱,一年年得多少?人得记得人的好,我的轮椅也别赔了。

    表态人的善言好语,就像一把优良的种子撒在肥沃的土地上,迅速开花结果了。在场的人就是那花和果,大家受到感染,都来了情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们的好,最后都表示不要赔偿了。



“臭子儿”

    子弹没打响,叫“臭子儿”。谁也没想到,李军却用“臭子儿”打来一个媳妇。

    李军长得壮实,打架有三拳两脚,但美人儿白雪不怕他。同学都知道李军追白雪白雪不干。李军对白雪说你不干我就整死你。白雪说你整死我我就死,可你也活不成。李军说你再不干我就干了你。白雪说那样我就死,你也活不成。这样,李军追白雪从八年级追到九年级,又从学校追到青年点。

    青年点有一支“看青”用的“洋炮”,装上子弹打了两个多月也没打响,就放到青年点的大炕上,收工回来,没事就有人端起来比量比量勾一勾,有时还对着人勾,一个月来青年点的人都被臭子儿“洋炮”瞄过准儿,一开始还有人说“别对着我”,只是越往后越没人害怕躲闪了。再后来,有人看到“洋炮”举过来,竟瞪大眼睛迎上去,有人还张开大嘴迎上去,看上去都要把枪口当大烟袋杆儿叼了,但“洋炮”筒子始终像铁棍子似的。

    一天吃过午饭,大伙仰在炕上闲扯,话题正说着对象,白雪和另个女同学进来了。李军身子一滚操起炕头的“洋炮”,坐在炕沿上用“洋炮”顶住白雪的小鼻子,说,你跟不跟我?不跟我就轰死你!虽然白雪在女青年点,但也听说过“洋炮”的事,而最主要的是,白雪心里清楚,就是枪能打响,李军打谁也不会舍得打她,就不躲也不闪,用鼻尖儿往前顶着说,你轰你轰,就不跟,就不跟,轰死也不跟。大伙看着听着就都哈哈笑,可是突然一声响,张开的嘴谁也闭不上了。只见李军仍旧坐在炕沿上,端着“洋炮”,白雪也仍旧站在地上,只是“洋炮”筒子还有点烟冒着,白雪的脸却一片黑,直到白雪软软地倒下,大伙才醒过神来。

    臭子响过以后,人们都对“万一”这两个字刻骨铭心了,好在经过一阵慌乱之后,白雪除了没鼻子,别的地方仍旧是好好的。

  有懂行的说,多亏枪离得近,远一点白雪就完啦。

     出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操心议论,猜测李军得怎么办,白雪得怎么办。终于有一天,李军对我们说,没鼻子了还牛逼烘烘的,不过总算追到手了。

    前几天同学聚会,李军和白雪仍旧是大伙关注的人物。李军对大伙说,白雪在我心里最美。白雪说,美丑都是你祸害的。而在我们心里,白雪永远是个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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