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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鹤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2年11月05日
战文友
 
    天,真他妈的蓝!老鹤望着蓝汪汪的天,心里骂了一句。天上没有一丝风,瓦蓝瓦蓝的倒影在水里,多像淑芝年轻时的眼睛啊。老鹤坐在河岸上一边回忆那些往事,一边抽着呛人的老旱烟。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儿和以前的那些人。当他拧灭最后一颗烟屁股时,神情有些恍惚。唉!老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是老了。已经在河岸上坐了大半天,看了看天色不早,才起身像一只老鸭蹒跚的朝老屋慢慢地走去。
    四十年前,大兴安岭的冬天真他妈的冷。撒泡尿都能冻成冰棍儿,吐口痰梆啷一声能把雪地砸个坑。冒烟儿的飘风雪把刘家崴子的几十户人家缝在了大山深处。嗖嗖的西北风吹着细细的雪面子在呼玛河的冰层上,蛇一样呲呲的灵活地游走。突然,河对岸传来几声咔咔的冰裂,把卧在雪窝里的一只野鸡惊得扑棱棱飞进旁边的柳毛子不见了踪影。
    山窝处,几缕灰白色的烟柱斜斜插在小村的上空。老鹤一边往大油桶凿成的铁炉里塞柈子,一边悠闲的哼着戏文:“包龙图啊……坐在开封府的大堂上啊……”松木柈子烧得啪啪爆着火星,木刻楞抹着厚厚的黄泥,办公室里暖呼呼的。老鹤细长的脸上冒出了一层小汗珠。从山东老家来到刘家崴子已经有整整十年了,三十岁那年娶了村里一个半精不傻的桂花当老婆,也算有了安身之所。刚来到林区时老鹤看什么都感到新鲜,东瞅瞅西瞅瞅。老鹤念过几年书,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生产队长说:“就你了,当会计吧”!其实老鹤原名叫:贺喜文。只因为胳膊长腿长脖子长,一米八几的大个往人群里那么一戳还真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老鹤的外号由此而来。以至于多年以后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名。
    生产队里每年冬天要组织一些精壮劳力上山倒套子(伐木头,拉木头)。那时候在林区倒套子是副业,挣钱也多。大伙都争着抢着去。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女留守,今年老鹤负责留守人员的吃喝拉撒。要过年了,倒套子的副业队才下山。山村里也最热闹,老鹤也最忙。不停地记账,给大伙儿分红。算盘珠子三下五除二打的哗啦哗啦的:“金山二百三十块零六毛、满仓七十四块三毛。下一个,李大柱”!分到钱的和没分到钱的都兴奋地直门儿吵吵。分红多的嗓门儿最大,靠墙根儿几个肯定分红最少。老娘们儿眼睛贼亮都扎堆儿打听谁今年的分红最多,小孩子也最开心手里攥着冻梨、糖块儿,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大鼻涕秃噜秃噜的。一个下午,人们渐渐地都散了。黄昏的时分,沿着雪铺的小街飘过油炸丸子的香味、炖鱼的香味、辣椒面儿的辣香气儿,仿佛整个山窝里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过年氛围之中。山风早就停了,天空上星星闪着寒光。闹腾了一天的人们也都累了,昏暗的灯一个接一个的熄灭。男人们夜里偷偷摸进女人的热被窝,免不了几番温存。分红少的也免不了挨老婆的冷落,免不了几番央求,竟成了他日邻居们的笑柄。
    腊月二十九天刚擦黑,老鹤就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向村东头走去。他要去看看淑芝,给她们孤儿寡母送点年货。淑芝的男人也是老鹤的山东老乡,一起来的东北。前年冬天老乡上山倒套子被树砸死后,老鹤每年都会给她们送过年东西,时不常地去看看。看着村边上孤零零的木刻楞,他心里酸酸的,这个女人带着个四岁的孩子不容易啊!低矮的小木屋里透着昏黄灯光,老鹤站在门口轻轻的喊了一声:“淑芝!”木板门吱扭一声开了,模模糊糊闪出一张女子的脸。“大哥,你来了?”“哎”老鹤一边答应着,一边把装着鱼和肉的面袋子递给了淑芝。老鹤问:“小宝睡了?”“进来吧。”女人接过东西把老鹤让进屋里,说:“才睡”。老鹤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放在小炕桌上,看了看孩子粉红的小鼻子。回头坐在炕沿儿上,不知说点儿啥好。“大哥,自从小宝他爹走了以后,多亏你了。不然真不知道这日子怎没过啊!俺估摸着是你,把雪踩得嘎吱咯吱的。”女人看着老鹤幽幽的说。老鹤说:“妹子,你们娘俩儿不容易。俺放心不下啊!”他一边卷着纸烟,一边听着淑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里的琐事。平日就不善言语的老鹤,就爱听淑芝唠嗑,细眉细语的透着女人温柔。好看的瓜子脸,隔着纸烟的蓝雾在灯光下有一点儿朦胧。看着看着,老鹤的心有一点儿躁动。当年淑芝被男人从山东领进这大山的时候,才十九岁。一条大辫子,兰粗布的衣裳开满了白色的小碎花。那么清新雅致,嫩白的瓜子脸,水灵灵的一双丹凤眼。一进刘家崴子就让老鹤感慨不已:他妈的,好女子啊!“大哥,你喝水吧!”淑芝递过一碗热水。“噢,好。”老鹤怔了一下接过碗,收回了飘远的思绪。老鹤说:“俺该回了”。“再坐会吧,一到过年俺就有点想家,真想回山东啊。”淑芝的声音有点哽咽。老鹤想安慰一下眼前的女人,又不知说什么好。他见不得眼泪,尤其是女人的眼泪,扎撒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俺也想家了,可是亲情不能当饭吃啊。老家来信说地瓜叶子都吃没了,饿死不少人嘞。”老鹤动情地说:“淑芝你放心,有俺老鹤在,就有你们娘俩吃的。别看这深山老林的冻死人,可是比山东老家强一百倍啊,慢慢熬吧!”他一把抱住了淑芝,女人的头也扎进了老鹤的怀里。口里喃喃着:“大哥俺要和你好”。老鹤的心咚咚的擂着小鼓,双臂紧紧的。女人身上特有的香味,惹得他有些发胀。低下头亲了一下淑芝颤抖的嘴唇,淑芝感到有点虚脱身子软软的。夜色、灯光、星星,渐渐地远了远了。她感觉自己在飞,雪白的梨花、熟悉的鸡鸭、满树的大枣、蓝蓝的天空飘着白云……都化作快乐的呻吟。老鹤的荷尔蒙被点燃了,他粗鲁地抚摸着淑芝饱满的胸脯,慢慢的、轻轻地游走着。特别敏感的指尖,那种快感似乎只能在算盘上才能找到。老鹤感到体内的溪水漫过了岸,漫过了青草,漫过了自己的头发,打着漩涡肆无忌惮的奔淌、奔淌……多年以后老鹤一直没有忘记这种感觉,经常梦到自己在蓝蓝的天上走着,淑芝微微地笑着,可是怎么也抓不住。
    桂花给老鹤生了一儿一女,女孩是老大。儿子在六个月大的时候病死了,老鹤呆呆地过了一个秋天。人变得更加沉默,以往的笑脸不见了,整天呆在生产队不愿回家。没过几年桂花也死于意外,可能是突然犯病胡乱的走。老鹤看也看不住,当他找到桂花的时候人已经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老鹤拉着只有十一岁小叶,跟在马爬犁后面欲哭无泪。一堆黄沙上压着几张黄纸,成了桂花永远的归宿。那一年老鹤四十二岁。
    时光匆匆,转眼到了上个世纪八十七年。此时的老鹤已经是年近古稀,跟着小叶两口子过日子。女儿也随她妈脑筋转的慢,老鹤招了个上门女婿。一起种地、养猪、种菜,生活也还安逸。去年秋天老鹤得了一场大病,好悬送命。多亏淑芝端水熬药细心地照料,秋凉时才慢慢好转。没人时老鹤拉着她的手,说:“妹子啊,大哥放不下你啊!”老泪南流北淌纵横在狭长的脸上,淑芝的心也酸酸的。如果不是儿女的反对,他俩早就走到了一块儿。淑芝的儿子小宝是乡里农机监理,也是她的骄傲。但是老娘的孤独,却置若罔闻。一个月也回不了一趟家,淑芝的日子也很是难熬。
    年关将至,冬天的刘家崴子阳光暖暖的。腊月里也比六几年的时候暖和了许多,大兴安岭的雪也没有以前那样大了。几排醒目的新砖房,与白雪相映成趣。突然一辆警车快速驶过街道,在村东头停了下来。老鹤站在墙根底下,远远地望着。不一会看到淑芝关上了大门,和派出所的老张上了车。警车掀起一阵风雪细尘,扬长而去。不会有什么事吧?老鹤心里嘀咕着。
    等老鹤再见到淑芝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晌午。一群人围着淑芝家的院子,进进出出神色匆匆的。老鹤问隔壁的二小:“淑芝家有事儿啊?”二小说:“淑芝大婶死了”!“你说啥?”老鹤又问。“淑芝婶喝药死了!”二小大声说完,急匆匆地走了。老鹤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有些不敢相信。淑芝出殡那天,老鹤拄着拐棍儿一直送到村口。嘴里喃喃着:走了,都走了……淑芝你这是为啥呀?老鹤的神情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年轻的淑芝穿着兰粗布的衣裳,细碎的小白花开的忽闪忽闪的。老鹤是被人抬回家的,从此一病不起。后来听说淑芝的儿子,贪污了公款。一百多万都赌输了,也把老娘的命给赌没了。
    淑芝那天是晚上打车回来的,她不敢白天回来。怕啊!别人要问怎没回答啊。她感到浑身冰凉,从头到脚连心都是凉的。进屋后,也没开灯。摸摸索索的坐在拔凉的炕上,泪水涟涟。整整坐了一夜,整整想了一夜。“儿子,儿子……娘要走了,娘这几十年也累了,娘要回山东老家了……老鹤大哥啊,妹子先走了……对不起你了……”淑芝的心里没有一丝热乎气,不知什么时候手里抓着一瓶几乎见底的农药。
    山上的雪渐渐地融化了,四月的阳光照进窗户。老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能出屋溜达了。大病了一冬,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三件事儿。老鹤越溜达越远,常常大半天才回家。小叶两口子也就没在意。天渐渐热起来,田里的农事也多了起来。   (下转12页)(上接15页)新翻开的黑土有一股好闻的腥味儿。经过一场春雨,小河、水泡子的水面宽阔了很多。岸上的绿草毛茸茸的,山丁子花还没有开,鸟的叫声勤了。老鹤熟悉这场景,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春天的存在。一个月里老鹤办了两件大事:一是给桂花上坟去了,几十年来也没去过两回。荒草没棵的用拐棍儿扒拉了好半天,才认准土堆儿。儿子和桂花睡在一起,也许就不会孤单。二是给淑芝上了坟,半年了坟上的土还很新。老鹤站了好大一会儿,眼里热热的:“妹子,老哥看你来了。”风围着老鹤转了一圈,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搭地前额上。
    五月的天,蔚蓝的底色衬上几朵白云,真他妈的蓝啊!没有一丝风,瓦蓝瓦蓝的倒影在水里。多像淑芝年轻时的眼睛啊,老鹤轻轻的嘘了一口气。当第四颗老旱烟抽完后,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老鹤慢慢地走进水里,有点凉。就像淑芝冰凉的嘴唇。老鹤感觉自己走进了天堂,白云在身边飘着、飘着……水一点点漫过老鹤花白的头发,留下最后一圈波纹。此时风里吹过一声沉重叹息,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老鹤想得周到,冬天的墓坑太硬,他不想给乡亲们添太多的麻烦。老鹤完成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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