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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2年07月21日

记忆碎片

 

潇  宇

 

 

 

    12月初的锁阳城,已是满城风雪。陆雨走在公司的院落中,周围没有杂音,只有自己和四周其他人踩雪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进了公司大楼,便暖和了很多,陆雨迅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准备一天的忙碌,综合部文电组的工作,陆雨已经干了六年,目前是副组长,能在锁阳数一数二的上市企业混上个“小领导”,对于三十有二且没有背景的陆雨来说,这是放弃节假和消遣娱乐时光加班加点换来的,同时也换来了更多的妥协和缄默。

    陆雨专心致志的敲打着一篇文稿,时间充裕且暂没有别事烦扰,气息也随之平和许多。再平淡不过的星期五,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时分。“咚,咚”两声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是组里的接线干员小刘。他探进来半个身子,朝着陆雨的方向说:“雨哥,保卫部监察组请您过去一趟,说是……”

    陆雨点下电子文稿的保存键,抬起头问:“说是什么?”

    小刘环顾屋里其他三位同僚,有些难为情,迟疑片刻还是低声吐出了几个字:“说是请您喝茶。”

    屋内年轻的干员们听了,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个黑色幽默,刚想发笑却立刻在声音出来前硬憋了回去,随后不约而同地悄悄地撇了陆雨一眼。

    这些微小的动作并不难被发现,在大伙儿敲击键盘的节奏变得缓慢的那一刻,陆雨就察觉到了大家的关注。这不能怪他们,凡是被保卫部特别是监察组叫过去“喝茶”的人,一定是工作纪律亦或是生活纪律出现了问题,更确切的说是,出现了他们定义的某种“错误”。“喝茶”回来的人,要么被扣罚数值可观的奖金薪资,要么直接降级调岗,更有甚者直接卷铺盖走人,这在庞大的公司管理体系中再常见不过,即使是各部门的部长、组长也不过是一粒尘埃落水,荡不起几波涟漪。

    陆雨不喜欢这个黑色幽默,他透过这句玩笑话,仿佛看到了保卫部那些“刺儿头”平时拿审问和捉弄员工当做消遣的“恶趣味”嘴脸。他们不乏公司领导家里的杂牌儿亲戚,拿着和文化水平远高于他们的员工同等待遇的薪水,干着监督、监管亦或是钳制全公司员工的活儿。对于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陆雨来说,向来对这些“武职”人员抱有执着的成见。

    然而公司关于保卫监察的章程摆在那,由不得陆雨自作主张。陆雨快速收起思绪,关了电脑,默然起身出门,向电梯口方向走去。

 

 

    “公司某领导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根据调查,目前怀疑跟你有关。”简单的寒暄过后,保卫部监察组组长何大奎突然用一句话拉到正题。

    坐在陆雨面前的这位何组长,40岁上下,中等个头但是很壮实,目光有神表情冷峻,即便在微笑时也显得生硬,说话时声音如豺鸣,两片脸颊上的横肉会随之拨动,更显出几分市井的痞气。他是公司大股东何总三叔家的堂弟,陆雨从不关心谁的背后有什么关系,然而在这样一个系统内,小道消息如雨后春笋般的往外钻,挡都挡不住,直到钻进每个圈内人的耳朵里。

    陆雨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用手搓着摆在身前桌子上的纸杯注视着何大奎。他在回想近期与各位领导相关的工作:诚然,综合部文电组是处理领导所用材料最多的部门之一,每天过他手的文件材料少说也有几十件,可他毕竟是干过6年文电工作的成手了,印象中并没有什么异常,更谈不上什么大的疏漏,可人无完人,谁能保证永远不出错误呢,如果靠自己回忆就能发现异常或疏漏,那么当初第一时间也就化解掉了,现在又何必惊动面前的这位“东厂大人”呢……想到这,他对何大奎说:“我印象中,近期材料处理方面没有出过差错,请问是哪位领导的什么材料呢?” 

    何大奎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摆出对陆雨的回答完全不满意的姿态。“哪位领导、丢的什么东西,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我要你把去年115日到7日这三天的所有行程都写下来。”

    去年115日,距离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零一个月了,想要一下子说出都干了什么谈何容易,即便是一件一件的查找佐证,也绝非易事。况且,白天工作的事情好追寻,业余时间活动的事是个人的隐私,难道也要一件一件的汇报吗?陆雨对这不太礼貌的要求嗤之以鼻,他按下情绪波动尽可能平淡的说:“何组长是说这三天的工作行程吗?工作行程我都会按要求及时记录,报送本部门人事...

    “不、不,我说的很明白了,要的是你那三天所有的行程,是早、中、晚所有行程!”何大奎打断了陆雨再次强调道。“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你就坐这慢慢想。”说罢,他向侧面摆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递给陆雨一张纸和一支笔。

    陆雨看着眼前的纸笔,只觉得胸口有火,可又无从发泄,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把对面的人怼回去,可终究是没发出声音,愣在那里。

    何大奎侧目盯着陆雨,语气迟缓却又透露出一丝威严的说:“老弟,你这么年轻而且是个大学生,记忆力可不能不好啊,你要是想不起来...呵呵,你们部门的人,包括组长甚至是部门领导可都要跟你吃瓜落儿啦,犯不上吧?”

    何大奎说完把头向前倾了倾,仿佛是在苦口婆心的劝导眼前的年轻人,可眼神中流露的尽是教师爷般的傲慢和轻视。

    陆雨知道他们的手段,无非是疲劳战、车轮战、威胁恫吓等等折腾人的那一套。可同时陆雨心里也清楚,这些手段,眼前的这位何大组长是完全能干得出来的。

    陆雨有种“秀才遇见兵”的感觉,无奈再一次把怒火压了下去,默默地叹口气拿起了笔。他盯着眼前的白纸心底一片茫然。去年的115日,如果不是对于某人来说极特殊的日子,换谁也不可能一下回想起都做了哪些事情。

    陆雨掏出手机,打开日历,查阅了去年115日到7日,对应的是周五、周六、周日的3天。他打开常用的聊天软件,翻找着当时的聊天记录,但很快意识到这只是徒劳,因为除了极个别非常重要的记录,他每年都会清除一次手机内存,他把聊天框刷到了底儿,最后的记录时间也只是定格在了今年年初。他又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向下划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去年的11月,除了115日晚和“熊哥”通过一次话、116日晚和“妈”通话未接通、117日早和“妈”通过一次话之外,剩下的若干次通话均是与部门业务相关的同事并无其他异常。他有些泄气,想了一会儿,再次划开了手机,相册是从来不会被删除的版块儿,他快速的将拍摄时间锁定在去年的11月份,然而浏览过后,心里又是一沉,相册中的那3天只存有一张照片,是去年115日上午召开部门工作会议时,留下的会议照片,这样的会议在当时的工作行程记录里都会有所体现,并未给当下摆脱困境提供丝毫助力。

    陆雨看了看表,已经在这里耗了近40分钟,桌面的纸仍然苍白的平铺着。何大奎一边端着保温杯吹着杯口,一边观察着陆雨,看到陆雨满脸困窘,露出了满意的浅笑,随即悠然的往身后的椅背上靠去。不一会儿,何大奎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只应了一声。何大奎故意调低了通话声音,可偏偏手机对面是个大嗓门儿,又因周围比较安静,陆雨还是隐约听到了对面的只言片语。

    “奎哥…酒烫好了…”

    何大奎“嗯啊”应答后,站起身顺势把手机又揣回裤兜里,他把目光聚在陆雨的脸上端详片刻,干笑了两声说:“真想不出来啊?”他并没等陆雨的回答接着说:“老弟,奎哥今天也不难为你,你呢,回去好好想,想仔细了,周一一早把这3天行程弄得明明白白的,交给我。放心,只要你对奎哥足够尊重,回头奎哥在领导面前也不会难为老弟!”

    陆雨在公司呆了第八个年头了,自然知道何大奎口中的“尊重”是什么,这段冠冕堂皇的话让他作呕,可人在这样的屋檐下,又哪敢不低头呢?

 

 

    回到办公室,已经临近下班时间。陆雨感到格外疲惫,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着,办公室其他同事围拢过来,但没人开口,只是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陆雨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打发大伙儿散去。陆雨的“徒弟”小王不忿的撇撇嘴说:“保卫部那些人,不咋地!”

    陆雨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工作,随后又向小王投去了一个肯定的目光表示感谢。下班够,办公室显得空荡了许多,整个房间只剩下陆雨一人,手中发出鼠标的点击声,他将去年1157日的行程表全部打开,结合手机里仅存的通话记录仔细查找其中端倪。

    115日周五,晴。白天会议及各项工作正常推进,晚上加班到730分许离开,729分接到熊哥电话,之后无记录;

    116日周六,雨。上午835分许到单位加班起草领导下周一会议讲话材料,下午240分许结束工作离开,下午355分妈妈电话未接通,其他无记录;

    117日周日,雨夹雪。上午803分,接到妈妈电话,下午125到单位整理上周全部文件并准备周一归档,晚上925分结束工作离开。”

    陆雨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随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说了几句后,挂掉手机,起身穿上外套走出了大门。

    不到晚上7点钟,北方的夜就已经极深了。陆雨面前摆着几瓶啤酒,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身材健硕,年龄与陆雨相仿的男子。

    男子名叫王世雄,是分公司的职员,比陆雨大三岁,大概七年前两人在一次公司团建活动中相识,陆雨当时意气风发的开着玩笑:“当世英雄啊!”说罢,夸张地抱了抱拳做了个拱手的动作。王世雄大概没有认真研究过自己的名字,听到后哈哈大笑显得很高兴,大腹便便的样子也给陆雨留下了舒服的印象。王世雄虽然年长一些,但两人交往愈发投缘,因王世雄憨态可掬的外表,陆雨刚开始喜欢叫他名称的谐音“师兄”,后来混熟了,就叫他熊哥。去年年初,熊哥离婚了,陆雨多次劝和未果,便经常到熊哥家里消遣解闷、打发时间,后来回忆时两人总喜欢自嘲的把那段时间叫做“抱团取暖”。

    酒过三巡,陆雨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简单的向熊哥说了一遍,一方面是当作近期发生的要事与熊哥分享,另一方面是请熊哥帮忙查找去年115日到7日两人有无行程。熊哥先是吐槽保卫部的那些家伙,听到陆雨的询问,他当仁不让的拿出手机,仔细翻找着。

    很快有了结果,熊哥在手机聊天软件两人的对话中找到了115日晚8:26的一条信息,那是一张快照,图片是一张电脑绘制的地图,地图上方有字《董事长别墅地形图》。陆雨仔细端详了一眼便重拾了当时的记忆,他笑了笑调侃道:“这图要是让外人看了,没准儿会以为我们要对公司董事长搞什么行动呢!”

    熊哥也笑了,他俩都想起了当晚的活动。这并非陆雨口中提到的公司董事长家的地图,而是源于一场名为《七宗罪》的剧本杀游戏。

 

 

    去年春天,陆雨在公司的综合集训中遇见了同公司外联部的一位姑娘。姑娘比陆雨小两岁,生像美好,双目宛如两池秋水,一笑恰似三月烟花,两人刚加上微信时,光是社交软件相册里的照片,就让陆雨在闲暇时反复打开看了又看。陆雨则是在集训的主题演讲环节表现夺目受到了姑娘的青睐。这是陆雨彻底摆脱校园恋情后的第一段感情,他很珍惜。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秋风初袭锁阳之时,两人便结束了短暂的旅程。

    姑娘家里是做拆迁生意的,近些年生意火爆,家中渐显富裕。姑娘时常回忆起多年前举家迁到锁阳时的窘况,那时姑娘的父母靠在市场卖鱼为生,其母亲因长时间搬运、分解大坨的冰冻的带鱼,双手患上了难缠的风湿疾病,姑娘每提到此事时都会感叹不已。然而,这些重要回忆并没有引导她去珍惜当下富裕、平凡且幸福的生活,而是滋养了似乎想要掌控亦或是夺回某种东西的欲望。

    陆雨得知自己不是姑娘唯一选项甚至不是最优选项时,便心知大势已去了。半年的感情付诸东流对陆雨影响不小,然而最终以不了了之的方式及时止损,仿佛是明智且圆满的结局。熊哥身为过来人,在陆雨刚分手时没少做开导工作,他劝陆雨把伤感发泄出来,而陆雨只是面无表情的平淡应道:“没有伤感”。沉默片刻后,接着说:“没有伤感就是最大的伤感。”

    而后的11月初,正是陆雨和熊哥“抱团取暖”的巅峰时期。当月5日晚上,熊哥带陆雨去了一家小型的剧本杀桌游店,和其他到店里玩儿但彼此不是很熟悉的男男女女组成了7个人的队伍,开启了名叫《七宗罪》的剧本杀。游戏给陆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剧情是在豪华别墅中七个有谋杀嫌疑的人推理探案的故事,亮点在于这七名玩家分别代表着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的七宗原罪,无意间陆雨选到的是傲慢,他暗自觉得自己这改不掉的臭脾气和这剧本人物的特点实有几分契合。熊哥选到的是暴食,再一次给陆雨带来了不少欢愉。

    选择暴食的熊哥从那天开始,认识了选择懒惰的女生小涵,从此熊哥“抛弃”了陆雨,一头扎进小涵的爱河且不打算自拔。这对情侣慢慢走过来,期间因种种原因,分分合合的有过不少周折,有一两次,他们都把陆雨当成了自己的心理咨询师,陆雨也因此自嘲:开导别人时小嘴儿扑哧扑哧的,自己还是孑然一身。

    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暴食”和“懒惰”还是会每天黏在一起,只是不再与“傲慢”抱团取暖了,“傲慢”祝福他们。

    陆雨回到家时仍然是醉意未消,他倒在沙发上,突然觉得在这一百平米的房屋十分空旷,房子是去年夏天买的,本来要当做婚房,不料装修完工却不见了女主人,陆雨独自住了一段时间无拘无束的倒也惬意,只是今天想起太多往事,不由得使他多了些感叹,他借着酒劲儿再次自嘲的“呵”的一声笑了笑。

    第二天,难得周六没有加班任务,陆雨因为有心事,没有比平时起得晚,他早早的就想拨打电话,拿起手机划了划还是放下了。终于挨到了上午10点钟,他拨通了弟弟阿肆的语音通话。

 

 

    阿肆是陆雨四姨家的表弟,出生只比陆雨小两个月,在那个优生优育的年代,两人就等同于亲兄弟了。阿肆在四年前考上了距锁阳大约六百多公里外的吉省鹅城的公务员,刚到那里阿肆人生地不熟觉得很孤单,经常和陆雨聊天解闷,两人一打电话就要一个小时以上。后来阿肆买了房子并在前年的夏天娶了当地的坐地户。回锁阳办完婚礼酒宴,阿肆就很少再回来了,去年的春节初二自己回锁阳,与陆雨匆匆见了一面。今年的春节干脆没回来,理由是那边要串门的长辈家排的太满了。

    直到4月份,姥姥去世,阿肆回来了,办理后事时有一个晚辈抬遗体的环节,知宾提前把白手套发给了陆雨和阿肆,等到了要抬的节骨眼,陆雨看见阿肆悄悄的把手套递给了其他亲戚,转身站到了后面。陆雨曾经听家里有陋习的老人说过“抬遗体压运”,他猜想阿肆的初衷大抵如此吧。

    锁阳的四月天湛蓝湛蓝的,姥姥的后事办完了,陆雨仰望天空,脑海中仿佛浮现出姥姥曾经疼爱他和阿肆样子。

    大学那会儿的暑假太长太惬意了,陆雨和阿肆二人住在姥姥家,姥姥岁数大了觉少,四点多就起来给兄弟俩焖大米饭了,随后姥姥闻着米饭的香气静静的坐着,一颗一颗的盘拨着手中的念珠,饭香刚刚淡了,便听见姥姥在陆雨和同样只穿着裤衩儿把被子踢到一边的阿肆耳边说:“都六点了,饭都熟了,还不起来啊?”

    那会儿的暑假白天太热了,陆雨和阿肆不出门,却可以只穿着裤叉儿在床上盘腿对坐聊上一白天,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终于不那么热了,他们便才穿上背心外裤准备出去走走。

    “不行!”姥姥厉声道,“你们吃完晚饭再出去!”

    阿肆欲哭无泪,说“两点多才吃完午饭!”姥姥耳朵背了没听清,阿肆便苦笑着大声嚷嚷“不饿!”结果还是不让出去,陆雨和阿肆坐思无计,最后陆雨感叹着冒出一句:“被困五庄观…”

    阿肆听了大笑不止。

    后来阿肆定居在长白山脚下,他用微信对陆雨说能看见恒大冰泉的工厂,陆雨好奇的问:“恒大冰泉工厂周围环境咋样?”

    阿肆不假思索的说:“周围还有个工厂,是冰露的。”

    阿肆在和陆雨的视频或音频中多次邀约:“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被困五庄观’!”

    陆雨表面满口答应,可内心却觉得机会不多了,姥姥刚过完九十二大寿,住在陆雨爸妈那,陆雨每天晚上听着姥姥的呼噜声,倒是觉得睡的很安心。可早上听到姥姥念佛时对着佛龛念叨“西方极乐是我的家,愿意回家”陆雨又觉得很惶恐。如今姥姥“走了”,阿肆也走了,只留下陆雨敢问前路,再无归途。

    兄弟二人大概几个月没联系了。电话接通后响了一会儿,陆雨听到了阿肆那熟悉且慵懒的应答声。

    陆雨只用几句话作为过渡,便让阿肆去找去年115日到7日之间两人的对话。阿肆搪塞说:“我刚换了手机,没有以前的记录了。”

    陆雨询问之前的手机是否还在,得到了“在是在,但没电了,开机很麻烦”的答复。

    陆雨毕竟是哥哥,语气便强硬了几分,打发阿肆去找。阿肆仍然迟疑许久,最终才不情愿的答应了。

    过了十多分钟,阿肆发了几张聊天截图过来,附带了一段留言:“哥你留好吧,我马上都要删掉了。”

    陆雨没有回复阿肆,他仔细阅读了那几张聊天记录。

    去年116日下午210分,阿肆:“哥,接电话,聊聊。”

    212分,陆雨:“我在加班,不方便聊私事,怎么了?”

    阿肆:“刚和媳妇儿打了一架,自己跑出来溜达了。”

    216分,陆雨:“啊?因为啥啊?”

    阿肆:“跟我说,生下孩子要姓她家姓。”

    217分,陆雨:“这不是胡闹嘛,你冷静一下,我待会儿下班回家和你细聊。”

    阿肆:“好的。”

    255分,视频时长113分钟。

    陆雨放下手机思考着。那会儿与阿肆视频通话,每次都是在比较安静、私密的环境下,所以陆雨能够确定当天的下午一准儿是在家里,甚至能够确认是躺在沙发或床上,对于工作来说并没有任何异常。当晚4点多钟,妈妈打来过一次电话,大概是因为在视频被他给挂掉了,次日早上8点钟又打来过一次。自从去年离开父母自己住后,很少回爸妈那住,休息且不加班时会回去看看,但是加班还是太普遍了。

    想到这,他打算回去找找答案。

 

 

    当陆雨打开爸妈家门时,妈妈已经张罗完了半桌子菜,见到陆雨进来,不免有些抱怨:“你要回来昨晚也不打个电话,都没去市场再买点儿菜!”

    说话间,从厨房端出了一碟酱菜。这是陆雨最喜欢吃的八宝酱菜,妈妈亲手做的特色之处在于将牛肉切丝放入各种菜中一起酱了,不咸不淡、口味醇厚,可使人食欲倍增。

    陆雨回想起,去年深秋季节天转凉时,患过一次胆囊炎,住在医院打了两天消炎药,出院后的一段时间只能吃小米粥、咸菜等清淡的食物,陆雨平时喜欢吃肉,那会儿口中寡淡,本来就不胖的人又瘦了好几斤,小米粥更是一看见便撇嘴,幸好还有妈妈做的这八宝酱菜,算是改善伙食了,只是那会儿不能吃太硬的东西,牛肉只放几根儿,要反复咀嚼软了烂了才能咽下一丝。

    现在大不同了,陆雨看着桌上酱菜盘中的牛肉,足足占了大半盘,暗自觉得有趣,“这哪是什么酱菜?分明是盘儿酱牛肉!”

    陆雨开口问妈妈去年116日和7日的事,妈妈怔了一下,随后皱了皱眉说:“你这年轻人都记不住,我哪能记得住啊!我手机在那自己去查吧,开机密码是你爸生日。”

    陆雨打开妈妈和自己的聊天记录,翻着翻着不觉有些惭愧,他之前从未留意过自己和妈妈的聊天记录,记录里妈妈总会给他发来一些叮嘱的话语亦或是有关健康和修心的文章链接,还时常会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没”“吃的什么”等等。陆雨印象中妈妈从来不会用手机聊天软件说“有用”的事情,打字又很慢,他每次回复妈妈他都是用简单的一两个字,并用三两句结束整个聊天,有时不耐烦了干脆不回复,更谈不上什么“秒回”了。

    终于,陆雨找到了去年116日晚和妈妈的聊天记录。和平时一样,妈妈问“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呢”“今晚回家吃吗”“明天能回家吃吗”“想吃什么妈给你做”等等。

    陆雨找到了他要的答案,6日晚他对妈妈说:太累了今晚不回去了,自己对付一口。明天下午还要加班,上午回家吃饭。还是八宝酱菜就好。

    陆雨急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直接翻阅外卖的电子付款记录,果然证实了6日当晚他是独自在家吃的拉面。

    陆雨放下了所有手机,吐了口气,这三天所有行程终于都找到了,可转念一想,不由得又皱紧了眉头,因为这三天的行程和工作当中,并没有与领导文件的丢失有太大关联的事情发生,这样行程记录,交到何大奎手中,能通过吗?

    陆雨顿时觉得有些疲惫,又有些悲愤,觉得这两天搜寻过去行程的行为有些滑稽,仿佛到头来只做了一个无用功。

    妈妈依然在厨房忙碌着,她看陆雨愣在一旁,便大声提醒他:“进屋找你爸去!”

    陆雨缓过神来,站起身进了里屋。陆雨的爸爸是一位中学教师,再过半年光景便要退休回家了。陆雨进屋时,爸爸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新闻,转头见了陆雨,表情很平和。“回来啦?”爸爸招呼了一句,便不再急着说些别的话了。

    陆雨深知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喜欢运用最简洁的语言来解决实际问题,这一点自己有几分随他。

    爸爸喜欢喝点儿白酒,上班时间自然是不能喝的,平时在家陆雨也很少饮酒,他便独自喝一小盅。

    陆雨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爸爸喝酒的画面宛如一段歌曲,歌词大致是: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

    爸爸没有将目光从电视移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雨闲聊着,新闻过后插播了几条广告,有一条是碧桂园的广告,广告词有一句是:“人生,没有白经受的苦。”

    陆雨便问爸爸:“您走过半生,还觉得没有白受的苦吗?

    爸爸想了想,认真的回了句:“从来没有。”

    陆雨突然觉得有些酸楚,叹了叹气接着说:“爸,我可能要碌碌无为一辈子了。”

    爸爸扭头看了看陆雨,表情变得很坦然,又笑着对陆雨说:“努力做好历史交给你的事,就行。”

    临走时,陆雨回到自己屋子里转了一圈,他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聚集到了一个摆在书桌上的顶层有些许浮灰的沙漏上。那是刚上小学时爸爸送给他的礼物,寓意是提醒他时刻要珍惜时间。陆雨将沙漏掉转过来,沙漏转瞬织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发出沙沙的声音,默默地伴随着陆雨离开的关门声。

 

 

    周一一早,陆雨表情淡然,将几页行程记录递到了何大奎的桌子上。又从兜里摸出两盒好烟,摞在记录上。何大奎只低眉瞄了一眼,似乎有什么别的更要紧的事,便匆匆的打发陆雨离开了。

    陆雨走出保卫部,冬日的朝阳隔着落地窗照射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到很温暖,他微闭双眼,深呼了口气,仿佛这几天的彷徨在胸前的起伏之间都过去了一样。

    “生活中真正的英雄主义,不就是看清生活的本质,却仍然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吗?”陆雨思考着,不觉加快了脚步。

    元旦的钟声敲响了。陆雨和熊哥发了一会儿短消息,熊哥喜出望外,原因是他和小涵的婚事终于得到了女方父母的点头,这对一个离异一次的男人来说,真可谓梅开二度了。陆雨也很开心,觉得他们一路走来甚是不易。熊哥也很关心陆雨的近况,先是问了他情感之事,陆雨打趣且诗意的答道:“放心,今年一定会有人的!她的出现,便是我孤独电影的片尾彩蛋!”

    熊哥又问了陆雨工作那件事有何进展,陆雨这才再次勾起回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陆雨的工作和生活波澜不惊,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何大奎也没再找他的麻烦。陆雨之前也曾暗自打听过,之前领导到底丢了什么一直无从知晓,也无人知晓,只打听到何总在股东大会上因与诸多股东不和,迫使其卖出很多股份,在公司的话语权跌落很多。然而这些并没有改变陆雨分毫。

    经过此事,陆雨确有些许变化,便是开始每天记日志,哪怕只是流水账式的三言两语也会记录下来,全当做一种收藏。藏品,则是一去经年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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