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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乡愁——火炕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0年03月20日

那一抹乡愁——火炕

 

祁敬君

 

 

    我是睡火炕长大的山里娃,火炕在我心里,已然有一种终生割舍不断的情愫。火炕烘暖了我的身躯,温暖了童年,更焐热了我的人生。

    火炕,就是在室内用石板搭成的内设几条烟道的床。边缘用光木镶嵌为炕沿。炕面用黄泥抹平,铺上席子,人就可以睡在上面了。

    我的故乡在辽东山区,是满族人居住的地方。这里的火炕,一般都是卧室多大,火炕就多长。南北对起通炕,西边砌一窄炕,与南北炕相连,这就是传说的“万字炕”,也叫“转圈炕”、“拐子炕”。

    烟囱坐地而起,高出屋檐数尺。透过墙壁孔道与炕相连。烟囱或是砖砌成正方形或是黄泥垒成圆形的大粗筒子。

    小时候,我家是两间黄泥墙的草房子。开门一进屋是厨房,我们叫外屋,东墙根放着几口大缸淹酸菜,中间是磨盘,靠西墙,则是南北两个灶台。掀开门帘往里间进,就是卧室,我们叫里屋。与所有人家一样,整个里屋就是“万字炕”,只有中间一条地面。一家七口同居一室。

    南炕向阳温暖,是长辈居住之处。热乎的炕头位置,自然由父亲寝卧。然后是母亲,我,还有两个姐姐。大哥与二哥睡在北炕。

    我那时小,没有自己的被子。只能与大姐合盖一床被。大姐在生产队劳作一天,十分疲乏,睡得实,一会儿就把我顶出被窝啦。睡梦中我往褥子下面钻,用热乎的炕面烘暖蜷曲的身躯。再大一些后,与大哥合盖一床被,仍然不知啥时候被子就让大哥扯走啦。其实,不是扯,是被子实在太小。

    水瘦山寒的隆冬,木格窗户只糊一层薄纸,不御寒。家里取暖全靠火炕。

    公鸡鸣叫,山村苏醒。母亲每天第一个早早起来。把北锅里的水烧热,再用瓢舀到大泥盆里,用盖帘盖好放在北锅台。等家人陆续起来,用这温水洗脸刷牙。然后,母亲忙着到南锅烧火做饭。两个灶坑里的火,烧得通红,劈柴柈子噼里啪啦作响。

    屋子被寒风吹得几乎冻透了,冷气刮脸。热炕经一夜散发也凉了。母亲把灶坑点燃后不久,炕面迅速又热乎起来,屋里渐渐暖和。大人们都起来了,只有我喊冷赖着不起,躺在暖暖的被窝。母亲将我的棉袄棉裤放到褥子底下,用热炕把冻一夜的棉衣烘暖,我这才怏怏穿衣服。

    饭桌,放在炕中间。一家七口人坐在火炕上,热融融地吃着早饭,谈论着一天活计的安排。父亲依然坐在炕头,我当然是坐在炕梢喽。

    父亲与大哥大姐出工走了。母亲收拾停当后,把灶坑里的炭火,用小铲子盛放到炕上的火盆里,屋里更加暖洋洋啦。母亲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活,仿佛母亲总有干不完的活计,用勤劳双手缝补着艰难岁月,给我们一个幸福童年。

    太阳一竿子多高,后院周老太太来串门,母亲热情招呼其上炕。乡下人没有椅子,大家习惯坐炕沿。谁家有个好炕沿那是会成为别人羡慕的东西。我家的炕沿,是梨木制作,经年久坐磨得光滑细腻,一根梨花木,陪伴几代人。周老太太每次来都情不自禁夸我家炕沿“华堂”。她是母亲的闺蜜,时常来找母亲聊天。周老太太脱掉一只鞋,腿一拧,一条腿盘坐在炕头,一条腿耷拉在炕沿,烤着火盆。母亲将烟笸箩推给她。在我们这,大冬天来客人,那是一定让客人坐热炕头的,以烟代茶,显示主人热情好客。

    火炕铺的席子,经热气烘烤,踩卧磨蹭,会变成深红黄色,最后破损。过年前,父亲总会把破损部位织补完好。实在破损严重,就重新编一领席子。

    编席子是个很费劲的活,可父亲说自己编可以省两个钱。挑选出个大直溜没有断处的秫秸杆,将其叶子剥光,用刀从头劈开破成两半,再把它们垫在木板上,用刀刮净瓤。收拾好的席篾子浸泡在水里多日变软。编织时,父亲先编成一炕席角,然后坐在屁股底下往前编,横竖的席篾一根压一根,不时用小木棒往里轻轻敲击,以便紧凑。父亲编席子,都是收工后来干,编一领炕席需要半个多月的晚上才能完工。收拾利索,卷起放在阴凉处几天,就可以铺炕上了。一领新炕席,满屋生辉。

    火炕不仅是睡觉的地方,冬季还是晾晒粮食的场地。刚从苞米楼子捡回家的苞米棒,水汽大,还不能立刻上磨推面。搓粒后,摊在北炕梢烘晒。每天不时地用根木棒来回地梳理,促进水分蒸发。几日后干透,收起上磨推面,做成大饼子吃。

    开春,乍暖还寒。母亲将北炕梢的席子卷起,露出半个炕面,铺上一拃厚度的黄沙,四周用砖垒起。把地瓜长须的一头朝下,竖放摆满,铺上沙子把地瓜完全覆盖住。我家每年开春都这样席地瓜秧。

    每天给地瓜床淋水,在温度、湿度都满足条件下,二十多天左右一棵棵地瓜苗破土而出,由黄变绿,又变红。每天开窗户放风,地瓜秧长得壮壮实实,半炕地瓜秧,满屋春意盎。除了满足自家栽种,还可以每百棵两元钱卖给别人,换点零钱贴补家用。

    火炕,承载着当年我家生活的美好憧憬。

    漫长的冬季,孩子们通常喜欢坐在北炕上玩一种游戏,叫歘嘎啦哈。嘎啦哈是满语,其实就是兽类膝盖部位有块独立骨头称距骨,接近四方形。嘎啦哈以羊、猪的多见。我家有四个狍子的小嘎啦哈,把玩得油光铮亮,精美绝伦。二姐的几个小伙伴周丫她们可稀罕了,总来我家歘这副嘎啦哈。玩的方法名目繁多,歘嘎啦哈时,还念念有词:

    捂一花,

    亮一花,

    不够十个给人家。

    ……

    可好听呢。遗憾的是,我小,还是男孩,二姐与伙伴玩时,我上不去手。每每这时,我就偷偷溜去盛半干瓢榛子,趴在炕沿上,用小铁锤砸榛子吃。在我们那,几乎家家户户的炕沿,都预留个小坑,大小深浅恰好是榛子核那么大,就是为了方便孩子砸榛子用。榛子放到小坑里,小铁锤轻轻一敲硬壳破裂,一个完整的胖乎乎的瓤纹丝不动静静卧在坑里,拿起扔到嘴里一嚼,满口留香。

    长大后,我没有书房,没有写字台,没有台灯。坐在北炕伏在炕桌上,借着里外屋那唯一一盏15瓦的白炽灯的昏暗灯光学习,走出了大山。

    离开故乡四十年啦,他乡人也亲,他乡土也好,难锁我童年一寸心。他乡房也大,他乡床更软,我却常常梦回故乡火炕上。那是父母的爱,那是兄弟姐妹情,还有乡邻真诚的友谊。

    哦,那一抹乡愁——火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