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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弟、大豆和一马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8年11月16日

阿弟、大豆和一马

 

尚晓宇

 

 

一、阿弟

 

    阿弟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是初级会计师,步入社会的这段时间,他辗转在几家投资公司、家具公司、健身俱乐部做销售顾问亦或叫做销售经理亦或被称为服务员,大多数时间身边的陌生人都叫他“小伙儿”。他也曾做过出纳,在一家正经八百的私企,做蘑菇生意,一大块场子里有车间,有办公楼还有仓库、食堂、宿舍楼,董事长是个农民企业家,一只腿瘸,听说是年轻时帮人抢矿被打折的。董事长下设股东,都是场子的经理,他们有的叫董事长“三哥”,有的叫董事长“姨夫”,有的叫“三舅”,大概只有阿弟叫他“董事长”吧。阿弟有时觉得这么多经理中少有懂会计学的,甚至不懂如何种蘑菇,很多时候更像是场子的安保。场子坐落在山沟里,有一条柏油路通向锁阳城,山沟里潮湿,阿弟认为这适合蘑菇生长。阿弟半个月回一次家,都是周六下午请三个小时的假,坐3点来钟通往城里的那辆小客车,那时,每次在往家走的路上,他都觉得头上的路灯太刺眼,每次躺在自己家的床上,他又觉得外边的车声太嘈杂。阿弟心态还好,觉得年前就挺一挺,年后天暖和了,就好弄了。

    阿弟还是在年前离开了场子,是自己辞职,原因是一天一个经理,走进他的财务室,让阿弟赶紧拿出来一万块钱有用,阿弟说要董事长签字才可以,经理急了,说“我姑父没在我说了算!”阿弟还是坚持按规矩来,随之被痛骂了一顿,裤子也被踹脏了。董事长回来那天夸阿弟做的对,阿弟有很多话想一股脑的倒出来,可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他默然领了当月的工钱,最后一次坐上了通往城里的那辆小客车。

    阿弟报考三年公务员,第一年报考的人太多了,第二年他努力准备了几个月,可报考的人还是太多了,第三年,阿弟仍然努力,他盼着考试,可盼来的是辽东省三年不招考的新闻简讯。

    天无绝人之路,有一个很不错的连锁水果超市招会计,阿弟面试成功了。这家水果超市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些想法,要把连锁水果超市做起来,在锁阳、盛都乃至周边城市都有分店,光是锁阳,就有三家分店和整个一个楼层的办公室,超市培训了很多年轻的会计出纳人员,阿弟刚入职也是出纳,但因为做账方面是科班出身又有经验,稍加培训就可以上岗,而且轻车熟路。负责他们的大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有文化。她用阿弟很顺手,就把两个94年的小姑娘分给阿弟带,阿弟转眼又成了带学徒的大师兄。

    阿弟教她俩用Excel表格、点钱、账面上的借与贷还有如何使用收款机和POS机。其中一个女孩儿叫苏,浓妆艳抹,穿个短裙,蓬松且带点颜色的长发,苗条。阿弟常去看那两条露在短裙外的纤纤玉腿,当然偶尔也穿丝袜,黑色的,阿弟很受用。苏学东西不算快,心不在焉的,整天拿个苹果最新款的手机自拍或是聊微信发朋友圈,阿弟从不批评她。阿弟喜欢偶尔从二楼办公室走出来,到楼梯口点支烟,望望一楼水果超市后院的景象,后院堆满了竹筐,竹筐靠着墙,红墙斑驳,布满青苔,墙角下的几朵蔷薇正值盛开,阿弟想起了十二年前的这样的一天,是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初恋家老楼下的刺槐新芽茂盛,院落旁的蔷薇也发荣滋长,阿弟是去他的初恋家给他第一次喜欢过的小女孩儿过十五岁生日,他们俩一起去小卖铺买聚会的可乐雪碧,阿弟瞅着玻璃下的烟盒出神,初恋狠狠掐了他一下说“你干嘛,不准学坏!”,阿弟也便嘿嘿的捧起大桶跑开了。

    阿弟的初恋叫叶,后来叶也有了初恋,那已是高中的事儿了。

    苏在背后拍了阿弟一下,阿弟回过神转头看是苏,苏是来要烟抽的,阿弟觉得女生抽烟多少有点怪,可他又想起叶在上高中后也抽烟,便没说什么,把烟盒递给了苏,一来二去两人成了烟友,两人边抽烟边聊天,但没有共同语言,苏总是聊些在夜店、酒吧的经历,或提起一些古怪的朋友,阿弟不感兴趣,只是喜欢边抽烟边看苏的两条腿。苏早早辍学,干过收银员,会点钱也会使用收款机,不会太久就将会分配到哪个门店去继续做收银员。

    另一个94年的女生叫莹,是锁阳化工大学的应届本科毕业生,和阿弟有共同点——都是大学生,都是读书人。两人也就更有共同话题,莹在培训时很认真,但完全没有经验也没有底子,点钱都不会,更让阿弟感到疑惑的是,莹对Excel表格可谓是一窍不通,阿弟不确定莹大学一年级时的计算机学科是怎么通过的,大概是背题了罢。

    莹长得白,扎一个马尾辫,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牛仔裤平底鞋和带领的衬衫,看上去很干净,是学化工专业的,阿弟半认真的问她“女生学化工有什么用?”,莹听后吱吱呜呜的答不好。莹干活笨拙,说话吞吞吐吐,什么也不做时仍显得木讷。莹学习认真但进度很慢,如果说苏学东西评价为不算快,那么莹学东西就一定评价为慢。

    一段时间后阿弟仍然感觉莹像白开水一样,没有特点,没有特点也就是莹的唯一特点。她问过莹是否擅长唱歌、舞蹈、电影、旅游或是喝酒,莹回答是“都不擅长”,莹也努力的想过自己哪方面擅长,她想到了,急忙告诉阿弟,“我英语学得很好!”阿弟在大学英语四级考试中作弊,从没被抓到,但仍然没过,一直没过,听到莹的回答,感到哭笑不得。

 

二、大豆

 

    阿弟有很多朋友,确切说是很多关系好的同学,只是大伙儿都忙于生计,分布在全省各地,极少数的去了北京、上海,打拼两三年的光景,也都回到这白山黑水、天辽地宁之家乡了,阿财回来说“家里的饭,有我妈给做,比外面的饭好吃。”

    锁阳经济不好,好在离省城盛都近,盛都干活儿机会多,可观的收入去掉房租后还可以时常吃些路边烧烤。

    大豆是阿弟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小学时有人堵阿弟钱,大豆出手相救,阿弟用没被堵去的两块五毛钱请大豆吃豆皮儿喝刨冰,就此成了兄弟。后来大豆上了本市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又顺理成章的考入锁阳化工大学最好的石油专业,前途一片光明,可从大豆在大一时喜欢上教育院一个长相甜美的女生那一刻起,似乎才让他感受到漫漫长路中一场滂沱的大雨。

    喜欢上一个人,可能只是因为一个春光明媚的早上,和她擦肩而过并彼此带以微笑,亦或还有一次或几次在人群中她多看了自己一眼。大豆的她爱穿白色的裙子,爱穿白色的T恤,爱穿白色的鞋子,她是大豆一生中第一个喜欢过的女生。

    大豆中等个头,但很壮实,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留着球头,长了就去剃了。不善言谈,是个直性子,脾气也不算好,从来没人敢欺负他,但内心老实巴交,很实诚,愿意和阿弟吐露心声。做事专注,单从学习这一方面来说,要比阿弟那会儿的心猿意马强太多了。可有些时候,老实巴交是可笑的,做事专注更是可悲的。大豆在每天各种时间节点用QQ问候女生,女生有时会回复一个微笑的“表情”,有时会回复一个“恩”字,还有时没回复,大豆觉得可能女生在忙,仍然充满希望。希望源自于他们刚认识时的一次约会,大豆斗胆请女生吃饭,女生推辞过两次,最后扭捏的答应赴约。大豆兴奋的准备了一整天,理了发,准备了一件洗的干净的白衬衫,还刷了一双球鞋。女生说要吃日式料理,大豆爽快答应,然而大豆不懂日式料理,只觉得寿司是米饭的另一种做法,大豆催促女生点了很多菜,女生说吃不下了,大豆便把剩下的菜全吃了,有一块鱼片掉到餐桌上,大豆夹起来塞进了嘴里。整个约会两人言语不多,大豆不懂怎么和女生聊天更不会说笑话逗女生开心,他把女生尴尬的笑容当作害羞。

    白衣女生闯进大豆心里,大豆苟活在白衣女生的手机里。直到八月份一个天微微凉快下来的晚上,大豆看到她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向校门外马路对面走去,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和白色的T恤好像也是白色的高跟鞋,披肩发,身材还不错,大豆突然觉得她的背影很美,然而夜黑了看不清,渐渐地走远了。那一刻,大豆正在校门口买烤肉饭,手机里还有十几分钟前她的短信:“什么都不想吃,不用给我带了。”

    后来大豆才知道,那天是七夕节。大豆的大学生涯还追求过两个女生,一个时间短,一个时间长,都没有拉过手。毕业前夕,有西北以及东北的大型油田到学校搞面试会,大型油田大都在偏远的地方,干技术活儿,没什么危险且收入相当高,大豆不屑一顾,不是因为偏远,而是他想考研,深造心理学。

    阿弟因为就业这事和大豆聊过几次,有一次言辞激烈、面红耳赤,大豆始终仗义执言据理力争,阿弟认为大豆学心理学便毁了,却不再提起这事儿。毕竟阿弟觉得,去偏远地方后的寂寞,可以侵蚀骨髓。

    大豆理所当然的没考上,又来了一年,分数比第一次还低。好在大豆一直给高中学生补课,补数学,挣了够用的零花钱,两年时间算是没有尽毁。大豆终于放弃了心理学,和阿弟到盛都打拼,阿弟做投资理财,大豆给装潢公司做画图。两人合租一个四十平的单间,活的很自在,床边的地上摆着电饭锅,饭锅旁是拖鞋,拖鞋旁是烟灰缸,再旁边是墙角,墙角堆满待洗的衣物。后来投资公司老板消失了,阿弟便回到了锁阳寻找新开业的投资理财公司。没过多久,大豆也回锁阳了,大豆一直很实在,说“一个人租房子合不上了。”

    大豆多年来仍然不善言谈,脾气也还是不小,只是头发留长了,仔细看有几根是白色的,大豆又试着想找一个初恋好好谈一次恋爱,然而没有女孩儿给他这个机会,甚至没人给他介绍也没有一次相亲。阿弟忙着找工作,干工作,大豆忙着补课、做数学题,两人生活在自己的频道倒也充实,半年后见过一次,大豆平淡的说:“这两天招几个初中学生,给他们补补课。”

    阿弟饶有兴趣的问:“你以前不是不高中的么?高中不更挣钱么?”

    大豆又平淡的摇摇头说:“不行了,脑袋不够用了。”

 

三、一马

 

    伊马,是阿弟的表弟,生日只比阿弟小两个月,阿弟喜欢叫他“一马”。

    阿弟很尊重一马,因为一马喜欢读书,时而多愁善感的像个书生,时而放荡形骸便成了狂士。两人说话极有默契,阿弟随意举出一个《三国》里的人物,一马都听得懂。一马有时高谈阔论,有时惜字如金,每每道出一句诗词,都会让阿弟回味良久后会心一笑。

    一马喜欢读书,但不擅长学习,无奈“闲书”中对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等知识记述的太少了。高考失利,便复读了一年,那年夏天,一马的姥姥打来电话问一马何去何从,一马妈妈平淡的对着电话说:“复读了”,一马姥姥老泪纵横:“都怪你们,一马是好孩子啊!怎么就想不开吃毒药了呢!?”

    一马结束了那个难熬的夏天,在同学们都忙着办升学宴与参加升学宴的日子里,正式到锁阳城东区的城乡结合的一所很不错的半封闭式高中复读,学校管得严,每天上课到晚上十点,周六正常上课,只有周日上午考试下午休息。一马和家人都认为这有助于复读,只是离家远点儿,算上中途换乘要一个多小时,一马在学校对面和别人合租一个屋子。一马在这个只有自己是陌生人的环境里埋下了头努力的复读,但在第一次模拟考试中,分数没过学校估算的本科线,一马对自己有信心,家人很平淡并且对一马有信心。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一马对周围同学很谦和,依旧寡言少语的努力复读,第二次模拟考试分数还是没过学校估算的本科线,一马独自在冬夜里漫步,到没有路灯的河堤偷偷地掉眼泪,一马抹去泪痕给家人打手机,家人平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努力了,一马问心无愧。2010年的元旦晚上,一马在家里吃了团圆饭后便急匆匆的背起书包走出家门,回到合租房准备第二天上课,那晚他坐在公交车上手脚冻得冰凉,车上三两个人,满是空座位,一马透过车窗欣赏河堤对面的烟花表演,一马觉得烟花搭配万家灯火很温暖,然而玻璃上的冰花被划开又很快的再被冻上。

    一马有几次与阿弟聊到这件事,都会目光深邃如同大彻大悟一般说:“人没有受不得的苦,没有挨不住的寂寞。”阿弟很赞同。

    一马高中那会儿有个女朋友,小巧可爱的那种,一笑时双夹露出酒窝,两人是同班前后桌,一马认为她清纯善良,和她交往两年多,彼此都是初恋,一马复读时女孩儿在城西区锁阳化工大学上大一。

    青春总是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不是异地恋,可单程要两个小时。不是早恋,可仍然被认为是早恋。不知道初恋一辈子都忘不掉,可又偏偏是初恋。女孩儿来高中看过一马两次,一次带了柚子,一次带了肯德基,天很冷,一马很感动,想娶女孩儿为妻。女孩儿一度也成为一马努力奋斗的动力,立志也考锁阳化工大学。

    一马认为学习紧张,没有去大学看过女孩儿,天暖和起来了还是没去看过,女孩儿很懂事,并不要求他来看自己,只是鼓励他要加油,一马心中默默念叨着高考完了便要好好补偿女孩儿。

    第三次和第四次模考,一马的成绩进步都很快,考入大学指日可待,一马一个劲儿的在心里盘算分数,生怕过不了锁阳化工大学的分数线。

    十个月很快过去,可一马感觉这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个月,第二次高考来了,两天后又走了,一马发挥一般,等待网上出答案。他等着盼着和女孩儿在大学校园中牵手、漫步,再一起走出校园走进婚姻殿堂,可先等来了女孩儿提出分手的消息,一马不知道女孩儿为什么突然提出分手,但对搞定女孩儿有信心,也对去锁阳化工大学念书有信心,一边安慰着女孩儿,一边等待着估分报志愿,可又等来了一个男孩儿的电话,男孩儿在电话中说已经和女孩儿好了半年了,希望一马放了女孩儿并祝福他们,还告诉一马一个QQ号,说QQ空间里有照片为证,一马不信,上空间里寻找照片,结果果然有照片。

    一马放了女孩儿,但不祝福他们。一马对阿弟说:“处了两年多,我一直以为她清纯善良,真是看错人了!”阿弟抽一口烟又拍了拍一马的肩膀说:“幸亏不是半年前就告诉你了,要不你还备考个屁呀!”阿弟叹了叹气接着说:“善良嘛,还是有的,算你没完全看走眼罢!”

    很快,锦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递到了一马的手中,一马收拾行李,踏上新的征程。几年来,一马一直很努力,找了新女朋友,新女友优秀,长相气质甚好,两人感情甚好。一马于大二学期末担任锦城大学学生会主席,校团委用之得力,一年后一马请辞不允,又留任半年。2014年一马顺利考为锁阳城东区公务员,经常路过那年复读所在的高中,恍如隔世。一马高中同学婚礼的酒宴上,有同学笑着对一马说:“现在看,当年那女孩儿配不上你!”一马也笑了,只是眼光不易被众人察觉的轻轻闪烁了下。

锁阳城永远是家,一马业余时间常去城西区找阿弟,两人相约在锁阳化工大学漫步闲聊,阿弟看着一马远远走来,觉得一马身影极为潇洒,只是眉宇间带着一缕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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