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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笑话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4年06月09日

    丁  彦

   

   

  滨江小城锁阳,宛如精雕细刻的盆景镶嵌在松花江畔,秀美且富庶。小城最繁华的商业大街上,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像海豚似的畅游在车水马龙之间,养眼且扎眼。

  歪着膀子开着法拉利的那位,冷眼看去疑似弥勒菩萨,可上细一瞅,切,啥眼神儿,那家伙的面相,凶神恶煞一般,没一星点儿善哉的皮肉。这哥们儿赤裸着上身,前胸纹着张牙舞爪的云龙,后背刺着八面威风的关公,太眩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衣着薄露透的美女,模样儿极像四小花旦的某位。两人强烈的反差,无情地灼烤着行人的眼球!

  法拉利招摇过市,挑逗了一街的羡慕忌妒恨!

  一少妇热望着冒着蓝烟儿的车屁股问,谁呀这人,太拉风了!

  路人甲说,你不认识他!庞大头呗,不是锁阳人吧你?

  是啊,锁阳人怎么会不认识庞大头呢,天大的怪事!庞大头,那可是锁阳县,乃至整个松花江流域的神话,形象大使!

  当今世上,但凡有人聊起锁阳,为了甄别你是不是锁阳人,或者你去没去过锁阳,都会被考问一道一剑封喉的试题:锁阳……那谁,知道不?如果你能啪啪啪,报出庞大头的名号来,对方一定会紧紧握住你的手,抑或热烈地拥抱你——大哥,亲人啊!

   说起这位庞先生,那可真算得上一段超神的神话。

   三十年前的庞大头,可不像现在这么大爷,那时候他是孙子,在郊区跟他憨厚的老爸摆弄大粪,种菜,晚上风雨不误,必定去人民医院的太平间转上一圈儿。

  各位可别误解,庞大头可没瞻仰遗容的嗜好,也不是学雷锋去了。庞大头把给死人穿寿衣、收拾污物、打扫灵堂诸多懊恼人的活儿揽下了,混俩赏钱儿,碰上敞亮的丧家,兴许能蹭顿酒喝呢。庞大头从小长得就有点儿牙碜,干点儿像清理太平间这类埋汰的、带着晦气的活儿,太人尽其才了。遇上一天死个三五人的好日子,他也会拿拿架子,牛上一把,多闹几个赏钱,市场经济嘛。不过也有背运的时候,赶上一连几天不死人,庞大头那个恨啊,瞅着满街熙熙攘攘的行人,他抓耳挠腮:邪门儿啊,怎么不死人呢,都活啥劲儿!

  庞大头围着丧家充当杂役,屁颠屁颠的,相当的尽职尽责任劳任怨,口碑甚好,他的赏钱已经超过了他种菜的收入,成了他家的经济支柱。

  那年刚入冬,就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庞大头顶风冒雪去了太平间,一丧家见他来了,那个亲呀,笑脸相迎,赶紧递烟。原来那家死了爹,缺人手呢,大雪天活人稀缺啊。

  庞大头提供了全套优质服务,还陪着丧家守了两夜的灵。丧家十分满意,万分感动。

  葬礼过后,丧家的儿子赏了庞大头五十元钱,还觉得不大匹配,那家的儿子哥们儿似的跟庞大头说,你做个买卖吧,我给你贷款,我是信用社的主任。

  庞大头乐颠颠地回家,跟老爸显摆,老爸刚听两句就火了:贷啥款贷款,那是火坑!你爷爷伪满的时候,就是借了高利贷,咱家土改的时候才是贫农的,你给我老老实实种菜!

  老爸把庞大头好顿臭骂,借着余威,顺便把五十元辛苦钱收缴了。

  五十元一没收,庞大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起义,啥爹呀,就一周扒皮!装啥爹装爹,不就是冲着五十块钱呗!你不让我贷,我偏贷,我就不信这个邪!

  庞大头视死如归地找到信用社,那位主任说话真算数,一下子贷给庞大头五百万!

  各位,千万别以为我胡说八道,你一定记得,刚改革开放那阵子,没人认识贷款,没人敢贷款。政府官员理念超前,给信用社下达了放贷任务,不放出去扣奖金!那时节放贷难啊,所以主任逮到庞大头,看他脑瘫的样儿,安全,就把全年的贷款额度全砸给了他。

  贷款到手了,好大一堆钱啊,庞大头吓了个半死,根本不敢去碰。

  嘿嘿,咱这世界太完美了,只要花开,蜂蝶肯定飞来。只要有臭狗屎,就不愁缺苍蝇!庞大头正在家里一惊一炸呢,金利来找上门了。

  金利来?领带?错!金利来是个有胳膊有腿儿的人儿,这人姓甚名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他是锁阳著名的地痞,混混儿,别招惹他你就阿弥陀佛了。坊间风传,金利来有个习性,一年四季领带不离脖子,有人亲眼所见,三伏天他光着膀子,也没忘扎领带。而且他这人特矫情,领带只喜好金利来一个牌子,所以,不叫他金利来太对不起金利来了。

  金利来耳朵长,信用社背着一口袋一口袋的钱,上山下乡扎扎哄哄动员贷款的信儿,全县人民都知道,金利来能不知道嘛,可他没动过邪念。他掂量过,就他德高望重的声誉,信用社绝对不敢跟他提钱,提钱多俗啊。庞大头贷到了巨款,金利来可就敢动凡心了。

  金利来屈尊到菜园子会见了庞大头,云山雾罩地一顿忽悠,庞大头茅塞顿开。是啊,啥贷款不贷款的,钱在谁手就是谁的钱!有钱了,还装啥孙子,此时不得瑟,更待何时!

  如此高论,以前怎么没人教导过庞大头呢,金利来,答疑解惑指点迷津,圣人啊!

  庞大头也算个奇才,公允地说,他心眼儿确实不大完美,比正常人能缺个一两层吧。但是但可是,他缺的都是那些耍小聪明、鸡鸣狗盗的心眼儿,不缺的是若愚的大智。

  过三过五了,金利来才吧嗒出滋味来。奶奶的,敢情庞大头这小子土鳖长在外头了,别看他整天鼻涕喇喳的样儿,骨子里老有准主意了,涉及到钱,爱谁谁,哥们儿铁公鸡!

  金利来“三顾茅庐”,力荐的是成立个车队,买他二十辆大货车搞运输,多风光。可庞大头一个劲儿挠脑袋,头皮挠得花花的飘雪,就是没态度。金利来转而鼓动他开夜总会,带小姐的,近水楼台多多多……哏儿啊。可这小子一个劲儿地傻笑,半天憋出一句话,金利来差点儿吐血。庞大头神秘地说,他那傢巴式儿不大好使,常拉不开大栓!

  金利来火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小子几个意思!金利来撸胳膊挽袖子要胖揍庞大头,庞大头这才屈打成招:“我想开饭店,我最羡慕开饭店的了,给个县长都不换!”

  金利来照庞大头的肥臀就是一脚:“有屁早放呀,这把我憋的!”这扯不扯,英雄所见略同,金利来也跟饭店没仇。

  庞大头现在百万富翁了,想啥啥成。他原想弄个大排档小吃铺啥的,可金利来鼓捣来鼓捣去,给鼓捣膨化了,买下饮服公司的副食品商店,一栋2000平米的三层楼,改造成锁阳城最豪华的“锁阳大酒店”。一楼大厅设散席,面向民众。二层包厢,专门对付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锁阳人。三层为客房,可憩可浴可娱乐,心思落在高端客人的身上。

  金利来这么一咋呼,五百万没了。庞大头被金利来逼着,又去找信用社主任,主任犹豫了片刻,又放给庞大头三百万。

  八百万啊,那年头可是天文数字!当年锁阳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两三千万吧,一个县出个万元户,那牛的,鼻孔都朝上了!可万元户和人家庞大头比,那算个啥东西!

  庞大头的锁阳大酒店,经营成啥爷爷奶奶样儿,摆在那儿了,咱没必要饶舌了。咱还是跟着全县人民一起,关心关心他那八百万贷款怎么还的吧。

  说句良心话,锁阳大酒店的头三脚踢得相当漂亮,那个火呀,烤人啊!这么说吧,当年锁阳人要是不到锁阳大酒店啜上一顿,都不好意思上街见人。来锁阳的官员和商贾,要是没人请到锁阳大酒店喝个沟满壕平,都没脸儿走出锁阳城,跌份子啊!

  庞大头没了往日的土鳖样儿了,人五人六的装起爹来。鼻涕眼眵倒饬净了,还绣了一身的纹身。锁阳城第一台私家车,就是人家庞大头的座驾——桑塔纳!庞大头都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晚上出来遛弯儿消化食儿,桑塔纳在屁股后面跟着,光宗耀祖啊!

  锁阳大酒店火的那三五年,信用社没好意思去收贷款,庞大头从小也没养成还贷的习惯,区区八百万,借贷双方似乎都忽略不计了。等大酒店这把火烧过了头,渐渐黯淡了下来,信用社的管理也一步步规范起来,要贷款的找上门了。

  这个时候的锁阳大酒店,可今非昔比喽。

  金利来捞了个脑满肠肥,潇潇洒洒另立山头去了。金利来这回可真成立家运输公司,实现了夙愿。庞大头呢,自个儿支撑着待死不活的酒店,混个饱食终日。庞大头其实也有自个儿的小九九儿,酒店火隆的年份,他看似浑浑噩噩的啥都不懂,任由金利来糊弄,可他没忘了抓钱儿,不显山不漏水,挪用加偷支,没少鼓捣。大酒店被掏空,他自个儿功不可没。

  信用社收贷,庞大头可硬气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经营的?问金利来去!

  信用社没招儿了,把空壳的大酒店收了,啥本金利息的,堵窟窿吧!

  庞大头消停了两年,天天领着小媳妇打麻将,哗啦哗啦好不快活。

  庞大头的小媳妇俊着呢。大酒店开业伊始,金利来就把庞大头架空了,庞大头也乐得清闲逍遥,有了闲工夫,他一门的心思全奉献给了搞对象泡妞儿。有认钱不认人儿的好女孩,那把庞大头调教的,阅尽人间百味儿,口味高了起来。几度风月、百花开后,庞大头遇上了现在这个叫黄毛儿的姑娘,这下子他可长见识了,原来这世上真有狐狸精呀!

  庞大头像中了魔咒,开始收心敛性,京巴似的跟在黄毛儿屁股后面,老乖了。黄毛儿管控老公颇有心得,她跟闺蜜传授过经验,说要拢住老公,一要拢住他的胃,二要拴住他的腿。拢住庞大头的胃,对黄毛儿来说,小菜一碟。黄毛儿炒得一手好菜,传统小吃也做得有滋有味儿。但是,要拴住庞大头走热蹄子的两条腿,黄毛儿确实煞费了苦心。

  黄毛儿不晓得从哪儿听来的,说男人从娘胎里就带着吃喝嫖赌的基因。

  黄毛儿思来想去,觉得吃喝问题她能解决,可掌控嫖赌,工程太浩大了。黄毛儿聪明,她懂得堵不如疏,大禹就是这么治水的。成破厉害一番推演之后,黄毛儿领着庞大头打起了麻将。麻将这玩意儿真好,一下子把庞大头的全部心思锁住了,这回省心了。

  消磨了三年的甜甜蜜蜜,黄毛儿醒了,坐吃山空不行啊!庞大头被黄毛儿从麻将桌上拽了下来,又粉末登场了。

  庞大头大街小巷转悠了几天,最后还是在麻将桌上探听到一条信息。麻友其实是忽悠庞大头玩儿,故作神秘状透露给他,说城郊有一片土地,县里故意闲置了几年成荒地,现在要出售,那可是块宝地,搞到手升值空间不可估量!

  庞大头砰然心动,他从麻将桌上下来,直奔那片荒地。

  什么荒地,其实就是松花江边上的一片沼泽,烂泥塘!庞大头哪根筋搭错了,瞅着就是稀罕:这要是垫上土,多好的菜地!要知道,这个时候农村土地承包已经完善了,土地稀缺!

  庞大头找到国土局,国土局一查,那是块废地。庞大头花了十五万,买下了三百亩,买卖双方皆大欢喜,时髦词儿叫双赢。国土局把一文不值的弃地,塞给了一傻子,白得了十五万人民币。庞大头呢,自我感觉不大头,五百元买一亩地,白拣的一样!

  庞大头踱步在自己的领地上,转悠了两天,想出了改造的良策。

  庞大头先去找锁阳矿业集团,要他们选矿场的残土。矿业集团正愁残土的处置呢,赠送了。接着,黄毛儿受命与金利来洽谈,把残土运到那块废地,运费嘛,肯定要优惠了。

  金利来斜着眼睛看着黄毛儿,琢磨了半天,感觉风险不大,就答应了。关键是金利来那阵子没活儿干,闲着也是闲着,混点儿工夫钱儿。最要命的是,金利来贪女色,看着黄毛儿楚楚动人的模样儿,眼波含情,他不忍拒绝。

  金利来的二十台自卸工程车拉了二十天的残土,庞大头那片荒地可就变成出水芙蓉。庞大头的老爸头一回看儿子顺眼了,他矮颠颠地跟儿子合计,在这块地上建二十个蔬菜大棚,自个儿种十个,其余的租出去,咱老庞家那可就在全县人民的面前抖起来了!

  庞大头冲老爸翻楞了一下眼皮:啐,代沟!庞大头对种菜有心理障碍。

  那这块地究竟干什么好呢,庞大头心里也没数,他得听黄毛儿的。

  黄毛儿在她的闺蜜中广泛征求意见,一姐们儿高瞻远瞩——办驾校啊,傻丫头!

  谁说头发长见识短,这策划太前瞻了,庞大头佩服得五体投地。

  说干就干,半年的筹办,锁阳第一家驾校开始招生了。那年头办驾校,不像现在门槛这么高,管理这么严,竞争这么激烈,那时候有块场地,有两台教练车就开门大吉了。

  庞大头办驾校,跟开酒店一样,只不过这回被黄毛儿架空了,而不是金利来。对了,金利来的运费,庞大头给了吗?嘁!给你透漏个实底儿,庞大头一分钱没掏!

  金利来没胆量直面庞大头,他派他的美女助理去讨要的运费。

  助理被庞大头骂得狗血喷头,庞大头骂道:他有啥×脸跟我要钱,他那些破车都是我的钱买的!你告诉他,运费顶他欠的利息了,等我倒出空儿来,再跟他秋后算总账!

  庞大头又立在了时代的潮头,占尽了天时地利,驾校火得赶上猴屁股了。教学楼建起来了,标准化场地铺成了,大小教练车达到三十台,庞大头开上了法拉利。

  庞大头最抓狂的还不是那台红色的跑车,而是一觉醒来,他被当选为锁阳县十大杰出青年,增补为县政协常委,晕颤啊!电视台跟着屁股采访,报纸上,整版登着他的辉煌事迹,那文章写得跟悼词似的。整得庞大头走道儿都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了,脸上是笑呢还是绷着呢,把握不准,干脆就不威而怒,瞅谁都像谁欠他钱似的。

  天有不测风云,就连经济学家都没料到,锁阳改革开放的步子迈得这么快这么大,差点把裤裆挣开。就说私家车吧,每年三位数的增长,考驾照的人,挤破了驾校的大门。

  庞大头歪打正着,抢到了先机。他通过县政协,以扩建驾校的名义又征了三百亩土地。这块地就在驾校的东侧,种着绿浪滚滚的水稻。土地到手,庞大头不会玩儿了,他的智商实在需要扶贫,至今四则运算他才只会加法。

  黄毛儿有主意,她撺掇庞大头扩张地盘之初,她是另有图谋的。她发现改革开放后,乡进城、农民进城如过江之鲫,城里房地产肯定要火爆。她小脑袋瓜儿一动,驾校和城区之间隔着的那片农田,要是能弄到手,开发成楼盘,和城区就连成片了,一定抢手。

  庞大头拗不过黄毛儿,他开着法拉利拉着黄毛儿四处拜访,办通电通水通路呢,县委县政府换届了,新上任的县委头头,基本是异地交流过来的。

  县委班子就位后,对各部委办局和乡镇官员进行全面调整,一大批乡镇干部被充实进县委县政府。这些干部都拉家带口的,住宅跟着紧缺起来。政府公务员还没安置妥当呢,教育局那边来了更大的举动。按照国家教改的需要,教育局大刀阔斧地整合教育资源,将各乡镇的初中全部撤并到县城,这就涉及到一批教师进城,一批学生家长跟随进城陪读。

  锁阳城的房地产,骤然升温了。

  庞大头的“金龙湾花园”楼盘,刚出来图纸,定购的客户蜂拥而至。

  庞大头那两天高兴得死去活来,走路直大跳。对黄毛儿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跟黄毛儿献计,干脆把驾校关了,把那块地皮也开发成住宅小区。办驾校婆婆多,烧香拜佛的跟孙子似的,闹心。搞房地产多牛×,坐在家里装大爷!

  黄毛儿没置可否,楼盘和驾校,都按部就班地运行着。

  庞大头的“金龙湾花园”,如雨后春笋,眼见着一层一层噌噌往起拔,雍容华贵的丰姿日渐彰显。楼盘预售如火如荼,金龙湾成了新贵们身份的象征。

  庞大头抖擞了,卖楼比开驾校油水更大,来钱更快啊!他脑袋里的沟壑本来就浅,一摞一摞钞票的幻像在眼前膨胀、放大,他实在憋不住了,跟黄毛儿红头涨脸地嘟哝,赶紧把驾校废了,那块场地至少能建八栋住宅。

  庞大头的高见还没阐释清楚呢,啪嚓——一记封嘴掌扇了过来。

  黄毛儿玉指点着庞大头的脑门,呵斥道:“猪脑啊你!现在批个驾校比登天都难,就驾校这块牌子,值一百万,知道不你!搁你这猪脑里给我记住喽,今后不准再生这念头!”

  庞大头忍气吞声缩回了脖子,黄毛儿息怒后,转而也想,楼盘赚钱实在是太容易了,是该再弄些地皮来。庞大头陪着黄毛儿四处巡风,咳,这世上傻子怎么越来越少了,怎么都知道房地产能暴富呢?有权有钱有点儿能量的,脑袋都削成尖儿往房地产里拱,地皮金贵了,严控了,紧缺了,说道儿越来越花样翻新了。

  一番巡幸,庞大头没寻摸到可开发的地皮,他和黄毛儿沿着松花江的江堤,郁闷地逛了过来。江里,两个穿着水裤的渔夫,佝偻着腰检查他们布下的卧江笼。

  卧江笼是当地打鱼人发明的一种捕鱼工具,用丝网做成二尺长的方型笼子,每节笼子的两侧和上面开出喇叭形的入口,鱼能游进去却钻不出来。十几节相通的笼子下到江底,像一条长龙卧在江里。笼子里放上诱饵,就等笼子周围的鱼自投罗网了。

  今天的收获可能不大理想,两个渔夫摔摔打打的宣泄着情绪。庞大头爱看热闹,拽着黄毛儿跑到江边。秃头渔夫从江里捞起一段卧江笼,“哎呀”的一声惊叫起来,瘦渔夫扭头查看的同时,扑了过来,出手抓住了挂在笼子上的一个东西。

  庞大头站在岸边,急得上窜下跳:“抓到啥了?抓到啥了!”

  两个渔夫没搭理庞大头,两人抬着黑糊糊一个东西走向岸边。庞大头和黄毛儿凑了上去,什么玩意儿?黑了吧唧、毛乎乎的,呀,王八!

  真是一只乌龟,像农家的铁锅那么大,黑褐色的壳儿上长满绿毛,壳儿上的花纹,疙疙瘩瘩的像鳄鱼皮。乌龟受到惊吓,脑袋和爪子都缩进了壳儿里。

   秃头渔夫气呼呼地说:“我说今个儿怎么没鱼呢,原来这么个东西跟我捣乱,妈的,晦气!”啪嚓——两个渔夫把乌龟扔到了地上。

   庞大头看着好玩儿,跟渔夫说:“诶,轻点儿轻点儿,你们不稀罕,给我吧。”

   秃头歪着脑袋看了庞大头一眼:“是你呀,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嘛,庞老板是吧。行,这玩意儿大补,你弄回去炖上,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庞大头在医院太平间混的那些年,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阴阳八卦、风水五行诸多高深的玄学,他直觉这个乌龟非同小可,大有来头。庞大头绷着脸儿说:“这个东西长这么大,不容易,你俩别净寻思吃,要多做善事,应该把它放生,积点儿阴德。”

  瘦渔夫不爱听了:“你是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钱都长毛了,当然你可以装模作样地做善事了。俺们一家老婆孩儿,靠它过生活呢。你别唱高调,你拔根汗毛比我们腰粗,你买回去,爱炖炖,爱放生放生,你说说,能给多少钱?”

  黄毛儿接了话儿:“一百!”

  秃头呲了一声:“你玩去吧,不怪你们能发财,太抠!”

  庞大头问:“我们不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你给个价儿看看。”

  秃头说:“一口价,五百!”

  黄毛儿玉指一伸:“啥破玩意儿,你当金元宝呐!给你俩一人一百,不卖你就拿回家炖吃吧!”

  两百元,庞大头把乌龟弄回了公司。庞大头心里不托底,好在锁阳的阴阳先生、风水大师他都熟。他隆重邀请一位道行最厉害的方士,叫天枢子,来给他掌掌眼。

  天枢子美髯飘飘,身着玄色大氅,在两位飞天一般的女弟子陪伴下,翩跹而来。天枢子傲慢地迈进庞大头的办公室,跟乌龟一对眼儿,立马毕恭毕敬起来。他围着乌龟左三圈右三圈,最后屏息立定,像只盯着猎物的狼狗。

  天枢子两次深呼吸之后,才斟酌着说:“这是神物啊,庞、庞总,你从哪儿请来的?”

  庞大头说:“那什么,刚才从打鱼的那儿买的。神物,这不就是……”

  “别瞎说,这是什么,这是龙啊,神龙!”天枢子恭敬地望着乌龟。

  噗嗤——黄毛儿笑了:“这是乌龟呀,怎么成龙了?”

  天枢子瞥了黄毛儿一眼:“知道吗,龙生九子,九子各异。驮石碑的霸下,不懂的人叫王八驮石碑,那个就是龙的儿子赑屃。胡琴头上雕的那个,也是龙的儿子,叫囚牛。”

  庞大头佩服得直搓手:“大师,这是神龟了,不,神龙神龙,那我该咋办?”

  “咋办?”天枢子飘着莲花步走到沙发前,撩起大氅旋身坐下,“你这个楼盘叫金龙湾吧?天意呀天意,你未来的事业不可限量了!”

  “啥意思,啥叫不可限量?”这回轮到庞大头毕恭毕敬了。

  天枢子呷了一口女弟子送上的保温杯里的水,嗓音清亮了:“你这楼盘对着的江湾,叫金龙湾吧?你看看你看看,天意啊天意啊!金龙湾得有金龙啊!”

  天枢子指着乌龟说:“这就是金龙啊!你应该,不是应该,你必须在江湾里修筑一道橡胶坝,圈上一湖碧水,供养金龙,它将保佑你财源滚滚,消灾免难,飞黄腾达!”

  庞大头激动的脑门铮亮:“太好了太好了,那啥,大师,谢谢你老的指点,我一定重谢!”

  天枢子接过保温杯,又呷了一口水:“你是该好好地谢我,泄漏天机,伤我的本体啊!还有,你修好了橡胶坝,你不白花钱,你的楼盘可以向湖面延伸,你可以在水面上打桩,建豪华的滨水公寓啊,你就准备麻袋,等着装钱吧,庞总!”

  庞大头特听话,按照天枢子的指点,他的楼盘向江岸延展。临江建了三栋32层的高楼和十栋3层别墅。橡胶坝也如期竣工,蓄成碧波荡漾的城中湖,湖水倒映着蓝天、白云、岸柳,还有庞大头的高层住宅和别墅群,给锁阳城平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楼盘摊子大了,资金不够,庞大头开始集资。三分利,入股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庞大头那个美啊那个美满啊那个美得不知道怎么美了,天天做的都是娶媳妇的梦。

  美好的日子过得就是快,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春暖花开,花好月圆,庞大头正搜肠刮肚折腾幸福呢,黄毛儿捞到了一条坏消息。有人看见金利来,好几天了,一直在橡胶坝附近转悠。昨天晚上,金利来和秃头渔夫在岸边,鬼鬼祟祟地磨蹭到半夜。

  庞大头一听,毛了!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神龟!

  庞大头带着一帮随从、保安,撒丫子往江岸跑去。跑上橡胶坝,茫然四顾,庞大头不知道怎么才能确定神龟安否。就这个时刻,庞大头的手机响了。

  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庞总吧,跟你说个事儿,你的神龟我们弄走了!嘿嘿,你想要,一千万!不许报警,你敢报警,我们就把神龟炖了!亲,老老实实等我的电话!”

  庞大头撑着手机,僵了。

  黄毛儿急了:“咋办?咋办呀!赶紧报警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人家不让报警!”庞大头回过神儿来,“人家要一千万,叫我等信儿。”

  “一千万,要命呐!”黄毛儿小脸儿绿了,“这是要逼死咱们,他们贪得无厌会得寸进尺的,咱还是报警吧!”

  警察来了。警察叫庞大头提供嫌疑人,黄毛儿认定是金利来和秃头干的。当晚,警察那边反馈来消息,金利来和秃头失踪了。好在瘦渔夫找到了,他证实,金利来和秃头偷走了神龟,没别的意思,就想狠狠地敲庞大头一竹杠。

  接下来的日子,庞大头陪着警察,挖地三尺寻找金利来,人都神经了。

  庞大头的追捕之路,通向了夏天。西伯利亚的冷锋与日本海的暖湿气流在锁阳上空邂逅,冷暖气流交汇,缠绵起来。这一缠绵不要紧,特大暴雨倾盆而下。一夜的暴风骤雨,没有及时放水的橡胶坝,阻挡了滔滔洪水的下泻,洪水冲垮了江堤,金龙湾花园成了泽国。

  流言蜚语滋生了,流言蜚语流传、演绎、发酵、膨胀,形成的漩涡,比洪峰的破坏力凶猛多了。流言成箴言——神龟没了,金龙湾没了保护神,金龙湾花园成了死地!

  哇嗷!洪水还没退呢,金龙湾又门庭若市了,预购的来退房,定购的要求退出,入股的急挠挠的要撤股。人声鼎沸,群情激荡,官方派出了特警,才勉强稳住事态。

  又是一夜之间,庞大头又一次破产了。

  庞大头鬼头啊,在公司即将土崩瓦解之际,他带着黄毛儿,适时逃了!十万平米的未封顶的楼盘、十个亿三分利息的集资,自生自灭去吧,和我庞大头有啥关系!

       集资还,或者不还,

       庞大头就在那儿,

       不悲,不喜。

      

       庞大头在,或者不在,

       金龙湾就在那儿,

       不死,不活。

  庞大头和黄毛儿像雾像雨又像风,轻飘飘地消失了。一年后,有人在海南岛见过这对儿活宝,他俩驾着游艇驶向深蓝的大海。可马上有人质证,说他在呼伦贝尔草原上,亲眼见到庞大头和黄毛儿策马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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