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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玩 时 代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4年12月04日

  曲贵明




    七十年代的一天,我趴在炕上画画,画完大炮画飞机,又画坦克,那年我八岁。图画课就是教我们画这些东西,顶多再画画天安门。我是很愿意画画的,一画画特起劲,得个“优”就更开心了。可是,我再爱画画也不乐意一气儿画这么多,老是一个劲儿地画这些东西,感觉就没劲,一点意思都没有。也许这和吃大米干饭和白面馒头差不多,平时天天盼着吃吃不到,一到过年真的让你随便吃了,又觉得不香了。小全说得对,管够吃啥好东西都得吃恶心的。可是,再恶心我也得画,因为我得补作业。我放寒假时画的画连同图画书全被我姨家的小哥给撕烂了。家里粮食不够吃嘛,放寒假时我和弟弟都到山东日照我姨家了,因为那里有吃不完的地瓜干。姨家小哥大我四岁,本来什么学也没上过,却见我画画一口咬定说我画天安门是反动!抢了我的书和本就撕扯零碎了。当时我哭着喊着不让他撕,还一个劲地解释这是学校发的,也是老师让画的,但没用,小哥一身的力气,只几下就把我画好的大炮、飞机、坦克、天安门全给消灭了。我往地上看时,先看到的是大炮、飞机、坦克的残骸和零碎的天安门,紧接着就看到了大姨和小哥在泥地上的撕打和翻滚。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从山东回来要开学了,不补作业要挨老师剋的。

  一只苍蝇落在文具盒上了,那真是个让人恶心的东西。不光我们小孩烦苍蝇,大人也烦,有时看上去大人比我们小孩还烦呢,特别是苍蝇紧紧围绕在食物的周围干轰轰不走的时候,大人经常表现得急头白脸,嘴上还发出“哄哄”的声音,但苍蝇总是那么没皮没脸显出很顽强的样子。

  现在苍蝇就离我不远,我一伸手就能碰到它,如果我伸手的速度有足够快,就能把它拍死了。但我知道我的手不会伸得那么麻利,也许只要我一抬胳膊它就飞跑了。



  东北的春天比山东的春天来的晚好多。我去山东时那边就到处是绿了,各种庄稼都长得绿油油的,坐在火车上往外一看,到处是大片大片的绿。东北这边就不行了,我从山东回来好久了,早都开学了,山上才见了绿。不过,东北的春天说来呼啦一下子就来了,是我在冷不丁没注意的时候,那绿就漫山遍野了。绿就是春天。

  山一绿我们就经常上山“逮菜”。逮菜就是采山菜。秋天采蘑菇我们叫“逮蘑菇”。我们上山总带着从马棚揪的马尾巴,遇到有鸟飞起,就到鸟飞起的地方找,有时就能发现鸟窝。有时鸟窝是空的,有时鸟窝里有蛋,有时里面是一窝伸长脖子张大嘴的光腚鸟。鸟儿在鸟窝进出是有路的,就是说,人有人路,鸟有鸟道。我想到妈妈经常说的一句话,“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一开始我还没太认真琢磨妈妈的话,后来细一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我发现,凡是会飞的,长翅膀的,都是不撒尿的,这是它们的本质区别。它们还有一个重要区别,那就是:虽然飞禽和走兽都长了毛,但它们的毛各有不同:飞禽的毛多为展开的片状,而走兽的毛多为单一的柱状。总归来说,它们都有自己的心眼,各有自己的活法。

  只要对它们观察仔细了,就有办法逮着它们了。比如我看准了鸟道,用马尾巴在鸟道上下几个圈套,就等待鸟回来上套了。

  下午没课去逮菜,胳膊里挎个筐往家房后的山上走去。抬眼往远处张望,山的绿太浓了,完全分不出哪儿是花草,哪儿是树木,甚至不细看,或是眯起眼睛看,都看不出哪儿是山沟哪儿是山梁了,通通全是绿,绿得发白,让人眼晕。太阳照得也太猛了!

  我顺着山沟小道往前走,道上有绿草在老叶枯草间钻出,越往道旁越密,越往远处越绿,绿就从这里蔓延开来。道旁有小水沟,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那是水流在坡处石间跳跃时弄出的声响。不用看我就知道那水有多清凉,这水我喝过无数次了。哪年不喝个几十次呢?有时伏在水沟上喝,有时用手把水捧起来喝。就是到了冬天,小河封冻喝不到水,也要用镰刀刨下一些冰块嘎嘣嘎嘣嚼着吃。

  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偶尔有啾啾的鸟叫从什么地方冒出,远近交响,让人不烦。反正这时满眼是春天山里惯常的景物,耳边是春天山里惯常的声音,午后的太阳虽然热,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我在河沟里喝饱了水,开始在背阴的山坡上寻找起来。青毛广和绿毛广都长在沟堂子里,越湿越阴长得越好,长得还集中,只是怕你来晚一步,长得又粗又嫩的一茬就让别人逮去了。大叶芹、小叶芹也多长在沟堂子或阴森的地方,长得相对分散些,来早来晚的都会逮些。要说就数堆堆菜、猫爪子不太值钱,所以到处长,有阳光的地方就长,山崖上也长。长得多了,就感觉不好吃,就不怎么着人喜欢逮了,好多时候我是视而不见的。

  由于衣袋里事先准备了马尾巴,逮逮菜心里就牵挂起逮鸟了。特别是一听到鸟叫的时候。

  在山里有时就是冷不丁的事,说不上在什么地方会飞出鸟来,有时走着走着还会一脚踩到野鸡呢!

  我正寻找着菜,突然从草棵里扑愣愣飞出两只鸟来,我心中一喜,手往口袋里一摸,就摸到了我蓄谋已久的细细的滑滑的马尾巴了。我放下筐,奔到鸟起飞的地方,细细一找,果然发现一个鸟窝,里面是一群小鸟崽子,一个个光腚拉叉的,听到动静个个伸长脖子张大嘴要东西吃,我没有声张,掏出马尾巴,悄悄的顺着鸟道下了几个圈套,然后退到十多米远的地方躲藏起来。

  不一会,飞来一只鸟,先落到鸟窝旁边的小树上,东张西藏望之后又装模作样的叫几声,自以为多么有心眼呢,其实它的想法早让我看破了。我沉住气,不吭声,就等待那鸟自投罗网。果然,没一会,鸟就一头扎下去了,只一小会我就看到鸟窝那儿的草棵子急剧的晃动。我知道鸟上套了,就赶紧跑过去,看到那鸟的腿被套住了,扑拉扑拉一挣一挣的想逃脱。我一把抓住了它,解开马尾巴,放进衣袋里,又重新下了套,然后回到原来的地方,猫下腰躲藏起来。因为大鸟成双成对才成家,我要逮它们小俩口呢。

  没一会,果然又飞来一只鸟,也落到鸟窝旁边的小树上。我知道这只鸟与我衣袋里的鸟是两口子,就暗自窃喜,盼望顺顺当当的把它们一网打尽。果然,这只鸟如同前者一样,也是先装模作样了一会,也一头扎下去了,便也同样落到了前者的地步。

  我把两只鸟捂在衣袋里,然后我再把鸟窝端起。这可真是个名符其实的“连窝端”。当时就感觉做了一件什么特大的好事似的——我要亲自把这一家子鸟儿养大!

  回到家来,把窗门关好,把大鸟放出来,把鸟窝放在地桌上,我是真心想让它们一家好好过日子的,可哪能想到呢,它们就是不听话,两个“鸟大人”对鸟孩子居然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逃脱起来。

  它们双双的在屋里勇往直前,横冲直撞,反复向天棚和窗户冲击,不一会,天棚上,玻璃上,就全是鸟的血迹了,一道儿一道儿的红,那是它们飞行的痕迹,是它们勇猛冲击的证明,我真的有点看傻了。那得多疼啊,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我的心啊!我是要真心对你们好的呀!后来我不得不细看鸟的脑袋瓜子了,发现鸟头盖儿上的毛皮都没了,露出血刺呼拉的头骨。它的眼睛亮亮的,那闪亮中一定有惊恐万状的波光,只是人的肉眼看不出来罢了。我就纳闷了,什么鸟啊,你们没长眼睛么?那天棚和玻璃都看不见么?如果看见了,为什么还非要这么视死如归百折不挠发疯一样的逃窜呢?难道你就不知道我要对你们有多好吗?

  我看着那血迹斑斑的条条道道越来越多了,心真的被鸟的视死如归征服了。与其说那斑斑血迹是鸟飞过的痕迹,不如说是鸟儿宁死不屈的证明。真没见过哪个英雄豪杰有过这样的倔犟劲儿,这才是真正的“抛头颅,撒热血”呀!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担心再这么撞下去鸟就撞死了,同时也怕爹妈回来看到棚上太多的血迹发狠教训我,就赶紧把窗户打开,把鸟放了出去,然后又把鸟窝放到小全家隔墙长过来的李子树的叉子上。

  我本以为,把惊恐万状的大鸟放飞之后,大鸟会像妈妈牵挂我一样牵挂小鸟崽子,会天天来喂食的,那曾想,我把窗户打开后只听扑愣一下,那鸟窜出窗口腾空飞起,一去就再也没回头,让我白白在李子树下苦苦等待了好几天。可怜那小鸟光腚拉叉的,也吃不了食,喂啥也不吃,最后干瞅着饿死了!

  我多么好的心啊,怎么就办不成好事呢?我把一个好好的鸟家给毁了,几个小生命也因我而死,心中就暗生出滚滚自责的洪流和沉重的罪恶感来,而且久久挥之不去,直到后来在课文上学了叶挺的《囚歌》,什么“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尔自由!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这时我感悟到,难道鸟儿还能比人还要坚强?对于鸟来说,家一定也是重要的,孩子也是重要的,但是为了回归那自由的天空,它们居然能够牺牲一切呀!这,也是一种“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吗?

  就这么一个小鸟,怎么能这么勇猛啊!



  鸟死了以后,老都家小全要把它们埋藏在葡萄架下面,说把鸟埋在葡萄架下葡萄长得有劲儿,就给他了。鸟死了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小全给埋了也算是土葬了,怎么也比随便扔了强多了。再说每年秋天我还能借光吃小全家几串葡萄呢。

  死了的小鸟伸长着脖子,脖子上气管发白,血管发青,一根根在皮下突显出来,保留了最后垂死挣扎的样子。我亲眼看着小全在葡萄架下挖好坑,把鸟放下去,然后把挖出的土再填回去。

  埋了鸟,感觉心里放下了好多事,就和小全来到胡同口玩,一趟房住的“狼宝” 看见我和小全来了,也从他家的大门出来,一脸讨好的样子凑过来。

  “狼宝”是“老狼”家的小儿子。“老狼”不姓郎,而是姓吕,但没有人管他叫老吕,张嘴闭嘴都叫他老狼。人们不仅叫他老狼,还管他的老婆叫“老狼婆子”,管他的孩子叫“狼崽子”,管他最小的孩子叫“狼宝”,只在需要区分的时候,我们才说“老狼家大小子”或“老狼家三丫头”之类的,就是从来不叫他孩子的名字,一起住了几十年都没人知道一个个“狼崽子”叫什么名字。

  “老狼”是辽南庄河人,长得五大三粗,看上去很有力气,脸上还胡子拉茬的,平时爱背个洋炮上山打个野鸡野兔啥的,没人敢招惹他。老狼也确实够狠,有一回小全家的狗和老狼家的鸡在胡同相遇,狗把鸡撵了一下,鸡嘎嘎一叫让老狼听见了,当天下午就说不下蛋了,拿了镐头把狗堵在胡同里,生生的把狗砸死了,一点也不看在一趟房住着的面子上。

  一天天的总是能找到好玩的事,除了调理“狼宝”, 弹玻璃球、弹瓶盖、搧“叭叽”、轱辘轱辘圈、跳胜利、骑驴、下五道、欻嘎拉哈、玩大将二将,好玩的事多了。除了这些,到河套玩也是不错的。

   我家住的地方叫六栋房,六栋房前面是矿区大道,大道下面不远就是河套。河平常有十多米宽,一下雨河水就有二十多米宽了,水好大好猛,河水下泄隆隆作响,人到水里会冲走的。

  河套上游有矿上的选矿厂,经常往河水里排污水,所以河水经常是黑咕隆冬的,但河中的鱼非常顽强,多少年都没有断绝。涨水的时候,更多更大的鱼会从苍石那边的浑河河口逆流而上,我会看到隔壁的陈叔拿张“旋网”在河边打鱼。那鱼网在他手上时是一堆,一撒手,网就形成一个圆圈落到水里,我便想到老师讲的“纲举目张”。等待陈叔收网时,那网中便有蹦蹦跳跳的鱼了。有时也会捞上来一堆垃圾。

  有时我和弟弟去木材厂扒树皮,不爱走“木材厂桥”,就直接从六栋房的道下走,踩着石头过河时,偶尔会发现河边有鱼探出头喘气,快要不行的样子,我和弟弟就不弄树皮了,顺着河开始捡鱼。我发现个规律,只要上边的选厂一放污水,河里的鱼就受不了,不得不跑到河边探出头喘气,污水过去鱼才会逃过一劫,不一会就重新反过劲儿来在水中消失了。

  那鱼看上去被污水呛迷糊了,在河边奄奄一息的样子,可你一下手,它却劈里叭拉的,劲还不小呢。好在鱼不愿意往深水里去,抓起来就容易多了。有的鱼的个头还不小呢,有的有两指多长呢,回家收拾收拾就能吃上美味了。

  尽管河水平时发黑,但刚下过雨会好多了,不仅水大,还清一些,在里面洗洗澡还是不错的。六栋房的小孩都在河里光着屁股洗过澡。  

  有时我们还“憋河汊”,就是用石头泥沙把河水堵到另一个河道里去,让原来的河道断流干涸,这样鱼就无处可逃了,只能呆在小水坑里等待我们来逮了。

  一到冬天,河套上冻,冰好厚,我们就在冰面上滑冰车子和“半倒驴(单腿滑具,人蹲其上,双手用冰叉子支撑)”了。有的人蹬“脚滑子”或打尜儿。

   在冰上玩,在水里闹,免不了会弄湿衣服和鞋子,回家就要挨打受骂了,所以在回家之前,我们都要在外边把自己整利索点。可是冬天里,特别是年过了以后,那河上的冰有时白天开化,晚上上冻,我们往回走时裤子会冻成一个筒,一会半会也恢复不了原状,但总得回家的,就硬着头皮爱咋咋地吧。我和弟弟回家不是挨爸爸的棍棒,就是接受妈妈的跪罚。

  不过,有一阵子真不错,时兴“请罪”了!

  “请罪”本来应该是大人们的事,比如地、富、反、坏、右,他们定期要向毛主席请罪的,突然间家庭里也搞起了“请罪”, 这样不就免去了皮肉之苦么?我就从心里庆幸起来了。能不庆幸嘛,原来我们面对的是棍棒,现在面对的是毛主席;过去爸爸打我们用棒子,打时还不能出声,得忍着憋住气让他一气打完,那真是疼痛难忍啊!现在我们只需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低低头就行了,这是多便宜的事啊!

   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和弟弟从河套提心吊胆的回到家,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爸爸正和闵叔(闵叔是我们家的常客)坐在炕沿上唠嗑。他们俩像刚喝了酒。爸爸看到我和弟弟,眼睛冲我们上下扫了扫,说:“看你们造的,灰画灰的,对得起谁?”

  闵叔就说情:“小孩有时就是光顾着玩,行了,快让他们吃饭吧,刚吃过。”

  爸爸脸一板说:“吃什么吃,先向毛主席请罪,检查一下你们都有什么错。”

  那时,我已经隐隐约约的能感觉到爸爸在闵叔面前假装积极,但嘴上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其实那个时候的人都是要表现出一种挺革命的样子的,我就觉得面对毛主席也是一种积极革命的态度,我便和弟弟乖乖的面对墙上挂的毛主席像,低下头去。爸爸说:“好好坦白坦白吧,你们怎么地了?”

  我便自言自语道:毛主席,我错了,我不该这样玩,一玩就忘了回家,还把裤子弄湿了,以后一定要多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多干活……我这样说,弟弟也跟着我嘟囔。

  爸爸纠正道:“要多听毛主席的话!毛主席给你们这么好的生活还不知道珍惜,你们对得起他老人家吗?”

  我和弟弟便说:“毛主席,对不起。”如果这时正好赶上肚子叫了,我还能深刻反省假装可怜,说“我们罪有应得”之类的。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锅里面会是什么饭呢?


   

  那天我在屋里玩炸大楼,就是用军棋子摆放成高楼,放进去一个小鞭,一点,叭的一声响,“高楼”一瞬间就七零八落一片废墟了。大楼摆了一样又一样,炸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我听到外边乱哄哄的,赶紧往大门外跑,跑出大门,看到胡同口那儿人山人海的,老远就能看到镇上戴大盖帽的老赵。我往前凑了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了问,说是出现了“反标”。“反标”就是反动标语的意思,写的内容基本上都是“打倒某某某”那五个字,就是表示对伟大领袖怎么样的话。由于经常出现,我也不觉得是什么新奇事了。但这一次有些不同,因为“反标”竟然出现在我家门口了!噢,不不,是出现在俺家胡同口,出现在老祝家和老狼家之间的公共厕所里,就写在公共厕所的门框上。

  戴着大盖帽的老赵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那顶大盖帽在厕所那儿出来进去的,忙于破案的样子。我一直感觉老赵特别的神奇,他在我心中简直就是破“反标”案的专家,因为那时候一出现“反标”,他就出现了,没几天就揪出了写“反标”的现行反革命。他破案的重要手段就是对笔迹,一有“反标”案出现,老赵就来到学校,由校“工宣队”或保卫组的人陪着,看着让人心中发慌,身上发冷。他们挨个班走,每到一个班就让学生写“毛主席万岁”和“打倒帝修反”。头几回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知道是为了破案,为了对笔迹,要揪出写“反标”的现行反革命,我就不敢轻易写了。我知道不敢写也得写的,不写就更让老赵怀疑了,但写时心里突突的,就怕万一自己写的字和“反标”写的一样,就琢磨变一变,要写的和那“反标”不一样,可怎么琢磨都担心,因为我不知“反标”写的字是什么样的,要是一变正好和人家的一样那不就更倒霉了嘛?

  我真是太佩服老赵了,那“反标”写时也没有人看见,他们怎么就能知道呢?从那字上就能看出来?要是看错了不就完了吗,要是认为我写的字和“反标”的字一样,那我不就成现行反革命了吗!

  有时写好“毛主席”之类的,人家收上去走出教室,本来已经继续上课了,但我心里一直突突的,就怕老赵突然推开教室的门,直奔我来,给我戴上手铐子带走,那样的话同学和老师得怎么看我呀!晚上我回不到家里去,妈妈上哪找我呢?

  好在那样的情景没有出现,所以我就更加佩服老赵了。

  现在,“反标”竟然出现在俺家胡同口的厕所了,能是谁写的呢?这个人我能认识不?他的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他为什么要写“反标”呢?他家是地主?是富农?是特务?还是资本家?是暗藏的阶级敌人?说老赵神就是神,第二天他就把写“反标”的人给揪出来了,这个人我还真认识,就是我家房后那趟房紧西头老邓家的二小子!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仅过了一天,我二哥晚上没有回来,说是被校“工宣队”给扣下了,说我二哥是邓老二的后台。当时我爸在“小西林”上班,我妈听说后就去要人,尽管矿上的人都知道妈妈力气大,能干活,苦大仇深脾气倔,却没有把二哥要回来。不过“工宣队”的人向我妈保证了,案子查清楚就放人,绝不会冤枉你儿子。

  我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晚上六七点钟,我才看到二哥被妈妈领回来了。

  我后来知道,“反标”的确是邓老二写的,人家逼他供出“后台”,三角皮带抽打急了,就把整天和他一起玩的二哥咬了进去。以后妈妈多次学着当时二哥的样子,憋屈着嘴说:“他们打我。”接着妈妈又换一种很有气魄的口气说:“这我还能让个啦?我就找矿里去了,和革委会主任吵吵要人,这才把你二哥放了。”

  有一段时间我反复想一个问题:怎么有这么多的“反标”呢?写“反标”的人真的仇恨毛主席么?毛主席那么伟大,能活万万岁的人,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写打倒他?难道一写打倒他就真会让人发现吗?一个人偷偷的写那几个字,怎么就能被发现呢?有的时候,有好多时候,出于好奇,我脑海中也曾闪过写“反标”的念头,可是只一闪心就立即突突的跳动起来了,就感觉这完全是没事找死。那个时候不是讲“狠批私心一闪念”吗,一闪我就心惊肉跳了,好吓人啊!在以后的好长时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写反对标的事,尽管我是那么的热爱毛主席,尽管我知道我自己是想写而不敢写的,就是写也完全是出于玩玩的好奇心,但总归来讲我是绝对不能写“反标”的,可我毕竟有过写反标的念头呀!如果当时我胆子再大一些,让“试一试”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也写出“反标”,那又能证明什么呢?就证明我反对毛主席吗?不管别人能得出什么结论,我却知道我自己,我是绝对热爱毛主席的。记得那时,我就是叠一个“啪叽(有用纸叠的,有纸板印着关公等图案的)”,都要反复查看纸上有没有“毛主席”三个字,如果有,那是绝对不能叠的,叠了就是对毛主席的极大不忠,当然更怕别人发现检举揭发了。



  俺们这地方,小孩哭闹,不听话,任性,淘气,使坏,都叫“作”。作得起劲了,作得欢了,大人发现了就来一嗓子:“作死呢!”要是由“作”惹出事非来,就叫“作祸”。“作祸”就是闯祸、“捅篓子”的意思。

  那天我和三哥、弟弟小义都在家,闲来无事就瞎鼓捣开了。我记不得当时他俩忙活啥了,感觉哥几个都在兴头上作得正欢,各自一会炕上一会地下的张张罗罗寻开心,我好像忽然的就想起了电工师傅,想起电工干活时,用螺丝刀子拧这拧那的,就上来了一股“聪明”劲儿,弄了一截铝线,把皮剥掉,再把一头砸扁,另一头弯曲个把儿,然后在炕上掂起脚把灯泡拧下来,放到窗台上,非常显摆地大喊一声“我是电工”,意思是能够引起兄弟们的重视,同时便再一次掂起脚来,举起“螺丝刀”直接捅进灯头里去了。万万没有想到,怎么会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呢?只听一声巨响,火光一闪,崩得天棚还有我的手,都黑乎乎的了。这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一时搞得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呵,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天塌下来了。我那小小年纪,哥几个“作”得正欢,哪知道“螺丝刀”捅进灯头会爆炸呢?所以我靠在窗台上傻傻地想:人家电工师傅怎么捅都没事,我怎么就不行呢?差哪呢?全然不知电工师傅干活时是停了电的,后来妈妈说,当时要不是我掂着脚,也许小命就作没了!

  由于我们看到天棚上面黑黑的,我们哥几个以为整套屋子上都是有电的,稍微缓过点神来就一个个都从窗口跳到外面去了。下午二哥回来了,感觉他对屋子也是如临大敌,但看上去二哥好像有些经验,他往地上放木板,从外面一直垫到屋里,连到炕沿上,再蹑手蹑脚的摸索着进屋看个究竟,但一直到晚上妈妈回来才解决了问题,我才敢进屋。

  没想到的是,“我是电工”这句话成了三哥和老五拿我寻开心的典故,常喊一句“我是电工”来引逗大家发笑。有时在恰当的时候我自己也自嘲地喊一嗓子“我是电工”,也是为家人寻开心。

  秋天到了,那一年高青的二姐高洁下乡在门坎梢,离矿上十几里地吧,高青让我和小驴子陪他去给高洁送东西。高青和小驴子骑的都快,我被落在后面,我着急在后边紧赶,刚进门坎梢村,看到街上到处都是人,有百人之多,我也没心思停下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发现人群中间保留了一条缝隙,骑自行车正好能穿过去,我就没怎么减速,照那人缝间的过道就冲上去了,没想到正好这时从人群里出来个横穿马路的,肩上还挑了一对桶,正好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也来不及刹车,就直接撞上那人挑的桶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大粪!更让我想不到的是,由于那桶猛然受到挤压,里面的稀粪腾空而起,就好像电影里炸弹扔进水中炸起了水柱一样!

  接下来的景象就可想而知了。那腾空而起的稀粪随后就在人群中“天女散花”了,当然还是我“享受”的稀粪最多,身上、车子上到处都是大粪,我真正成了一个臭不可闻的人,连那些“受害人”都觉得我这个“小臭孩”实在没什么可索赔的,一个个只骂了几句(多半是骂自己倒霉)就不理我了。本来我还有气呢,要和那个挑粪的老头理论,埋怨他横过马路啥的,没想到那老头倒跟我没完没了了,说啥也让我赔他的粪桶!大概是我那台车子确实不怎么样,又满是粪便,多数人都四散而去,有个别人看我臭哄哄又可怜兮兮的,还为我讲情,老头就没太赖皮赖脸放我走了。

  可我的车子骑不了了,车链子掉下来了,往前推了段路,我看到高青和小驴子返回来找我了。他俩看到我咧开大嘴哈哈笑,问完经过又哈哈笑,我却不敢多张嘴,我感觉浑身没有没有屎尿的地方了,怕一张嘴那屎尿会进到我嘴里。他俩陪我到浑河边上,我把衣服和车子好一顿洗。那自行车的条里缝里都夹着那桶里的东西呀,恶心死人了。这祸作的,真是沸沸扬扬遗臭万年了。



   六栋房前面的“道下”也盖房子了(我们这个矿区山镇有四万多人口,基本以矿街大道定方位,起名称。整个矿山座落在一个大山沟里,沟口“团山子”那一片叫“沟外”, 靠近里面生产区的地方叫“沟里”,矿街南侧靠近河滩的地方叫“道下”,矿街北侧叫“道上”), 盖的也跟六栋房的房子一样,也是红砖红瓦一排排的,用成语描绘就是鳞次栉比的。那天中午妈妈听说我和弟弟下午不上学,让我们弄点沙子,好等她晚上下班把裂开的炉子修补一下。

   下午,我和弟弟拿个“炮兜子”(矿上发的工具袋,井下用于装火药)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处建房工地,用手抓了十多斤沙子放进“炮兜子”。刚要走的时候,工地管事的工长(我三哥同学的父亲)走过来说:“谁让你们弄的?”我说:“我妈让的。”他说:“你妈跟谁说了?”我说:“我妈跟我说了”他说你一个破崽子知道个屁,我问的是,你妈跟什么领导打招呼没?我说我也不知道啊!弄这点沙子还用和谁说啊!他说:“哎呀,胆肥了是不?我说就不行!赶紧倒回去!”我和弟弟把他当个事,要走,他上来就抢“炮兜子”,争夺中,他被沙堆给拌倒了,干活的人一片大笑。他在手下的人面前没了面子,就火了,指使人赶紧给“民兵指挥部”打电话。“民兵指挥部”是当时矿上的专政机关,果然来了人,把我和弟弟带到“民兵指挥部”,让我和弟弟面对着墙站着,他们就像没有我们似的嘻嘻哈哈打扑克了。 

  他们玩了一下午,我和弟弟就站了一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民兵指挥部”的人接了一个电话,他们就让我和弟弟到“大修队(矿上专门建房修房的单位)”去一趟。我和弟弟知道“民兵指挥部”是打人的地方,哪敢不去啊,只能听天由命了。到了“大修队”,看到工长手下的人已经坐了一屋,工长坐在门口一侧。有人让我和弟弟进到屋里,站到前面,还让低下头。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事,只能任人摆布。我听到有人说:“现在开始开会!”这时我就想,你们开会跟我和弟弟有什么关系啊?直到有人念批判稿时我才知道,他们是在批斗我们!而且,批判稿的词儿全是应该用在大人身上的!

  他们批我时就想:我怎么是敌人呢?我和弟弟怎么就成了敌人呢!我这个敌人不是也是挺好的人吗?如果我是敌人,那么敌人还有什么可恨的了呢?突然一个声音吓我一跳,那个声音是喊出来的,内容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可当我寻声看了一眼之后,心里就乐上了,因为喊口号的人我认识,大家都管他叫“方傻子”,就住在俺家房后的沟里。他喊一句,整个会场的人就跟着喊一句,这样会场空气就显得隆重而热烈了。

  念批判稿的人是个女的,后来我才知道她与工长是邻居,是我一个同学的嫂子。批判会快开完的时候,妈妈听信儿后来了,把工长臭骂一通。工长说:“也不知道是你家孩子啊!”



  我记不得在哪儿弄了一颗子弹,也许是高青给的,或许是我跟高青到镇上玩时在床上或是在窗台上拿的吧。高青他爸爸是镇长。镇上“抄家”抄来的日本战刀,高青都可以拿家来在大道上比划玩,他把刀一举,嘴里喊叫:“鸭鸡给给——”像日本指挥官指挥鬼子冲锋似的。

  其实这个时候小孩手里经常有子弹壳,有子弹也不稀奇,这也许与到处都有“民兵指挥部”有关,与民兵经常打靶有关。我没事就把子弹拿在手里摆弄玩,那天三哥看我拿子弹玩,就突发奇想出了个主意,建议我把子弹放了。我说没有枪怎么放啊?三哥说不用枪也能把子弹放了,我们争论了一番放枪的原理之后,就听三哥的了,决定把这颗子弹放掉,但我坚持要自己拿着放,认为只有自己亲自放掉,子弹才是属于自己的。我用钳子把子弹钳住后,对着地上写字台下面的塑料布,心里一阵咚咚地跳。三哥拿来锤子和一颗钉子,把钉子顶在子弹屁股上,一钉,叭的一声响,眨眼工夫子弹真的就变成子弹壳了!当时我就有一种吃亏的感觉。我们看到写字台下面的塑料布上出现一个小孔,这个小孔是子弹变成子弹壳的唯一证明了。我为了尽量减少损失,就顺着塑料布上的小孔去找我的子弹头,可是掀开塑料布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一直没发现子弹头的下落,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好像损失了什么。

  有一阵子广播喇叭里天天吵吵“反击右倾翻案风”,我天天听也听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右倾”到底是什么?“翻案风”又是什么呢?毛主席那么厉害,发一句话把搞“右倾”“翻案”的人一枪毙了不就完事了吗?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又啰啰嗦嗦吗?我只是心里这么想想,怎么想也不当饭吃就不必多想了嘛,反正这时候除了开批判会也没有什么正经学习上的事,感觉轻松又热闹。但这种轻松加热闹的时间并不长,紧接着心里就总是紧紧绷绷的了,因为海城地震以后,天天闹地震,防地震,家家搭地震棚子,搞得人心惶惶的。在惶惶不安中,广播喇叭里老响起哀乐,意思是有什么大干部死了。后来吉林那边天上掉下来大石头了,再后来唐山又地震了,听着喇叭里念字儿的人的声音,我心都发紧!

  一转眼三哥就下乡了,学校打锣敲鼓送。一汽车一汽车的人从学校拉走了,我和弟弟小义也爬到车上去,一直把三哥送到农村的青年点,在农民家吃了“派饭”,又坐汽车回来了。

  哥哥们都不在家了,家里干活我就成了“顶梁柱”。

  秋天了,大道上,胡同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的落叶,我家房前的黄瓜架子上已经没有什么黄瓜了,只有几个黄瓜妞在霜打的黄瓜叶子间体现着黄瓜架子的用处,可看着那黄瓜妞是没希望长不出多大的,妈妈就让我和她一起把黄瓜架子拆了。

  正拆着,房西头山坡上小学的喇叭里放出了哀乐。我知道又死了一个什么大干部,但没有太当个事,因为那个时候总是有干部死去的,先是周总理,再是朱德委员长,还有一个康生也是那时候死的。我一听哀乐心就沉重,但并不觉得太伤感,但这一次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味了!哀乐放了一会喇叭里开始说话的时候,竟然是以“伟大的”开头!而且是一连说了几个“伟大的”!

  “伟大的”只能是毛主席呀!但,怎么也不会是毛主席啊,毛主席可是“万寿无疆”的,是“永远健康”的,是“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呀!可是,喇叭里哀乐已经放了,后面能说出死的人是谁呢?我提心吊胆洗耳恭听。当喇叭里真的说出毛主席时,我脑袋瓜子里立即闪出两个字:反动!我悄悄看了看妈妈,妈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态,也没有说什么。当喇叭里反复说“伟大的”“因医治无效”去世时,我才怯怯地问妈妈:“毛主席真的能死么?”妈妈一边忙活一边说:“谁岁数大了不死。”我对妈妈的态度有点不满意,但也说不出什么,而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妈妈的态度能让我进一步断定毛主席可能真的死了。

  这时我心里确实有点害怕了,害怕天会突然的坍塌下来,要是那样中国不就完了么!这样想着我还真往天上看了看,尽管没看出天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就是不踏实:中国没有毛主席能行嘛?他死了能埋哪里呢?以后会怎么样呢?华国锋、王洪文他们谁能当一把手呢?

  拆完黄瓜架子,妈妈看我要出去玩,就叮嘱说:“到外边别瞎咧咧。”我“说哎”,算是应了。

  我走到胡同口站住,看到老祝家小驴子正在弄柴禾,好像刚上山砍柴回来。

  我说:“你说毛主席能死不?”

  他说毛主席能死么!

  我说放哀乐了都。我说着就举手往小学那边指,这时才注意到喇叭已经停了。我就强调说,真的,刚才还响呢,响了好几遍。

  小驴子说你真敢反动,让人抓起来就完啦!我和小驴子是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

  我说不骗你,我妈也听到了。虽然我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虚虚的,真怕万一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或者是那学校的喇叭出了毛病,总之我感觉这世界变得不踏实了。

  小驴子说别扯了,毛主席能死么!

  我一想也是啊,毛主席能死么!

  上学后(我当时在沟里的育红一校读书,六栋房西边的小学叫育红四校)我就注意同学们的表情,发现他们说话都是小声的,交头接耳偷偷摸摸的样子,大声说话的都跟毛主席的事无关,更不敢直接说“死”这个字。

  后来就让我们去矿上的俱乐部,说是和毛主席告别,我心里就嘀咕:毛主席在北京,还死了,怎么告别呢?要走的时候老师在教室里向我们交待,要抱着沉痛的心情,能怎么难过就怎么难过。并嘱咐一定要严肃,绝不能有一点点的嬉皮笑脸啥的。

  到了俱乐部,两边的门都开着,一边有人往里进,一边有人往外出,我觉得出来的人有好像哭了,心里就有些发毛,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我进去以后才发现,主席台前那边全是花圈,中间是毛主席的像(后来才知道那是灵堂,整的是遗像告别),各年部的学生一个一个的走到前面去,挨个在毛主席像前三鞠躬。我看到有的学生鞠躬后转身走时就哭起来,有的声音还好大,就努力找悲痛的感觉,觉得只有这样人家才不会说我和毛主席没感情,可是我经过努力就是哭不出来,我都有点恨我自己了!实在没办法,我只好使劲低头,并皱起眉来,还不时的用手在眼睛那儿忙揉两下,努力弄出悲痛欲绝的样子来。

   一路无语,回到学校,一进大门我听见“呜呜”的声音,越往楼那边走声音越大,特别是东西两边那两个楼,“呜”的声音大大的,好象刮大风时高压线响一样。我想到了是人在哭,但我不能确定, 正好平时要好的同学朱贵友在我身边,就问他,他的眼角上平时总有笑纹,看上去嬉皮笑脸的样子,这时看他还是那个样子。他说:“一听就是哭呗。”我就觉得他对毛主席的感情还没有我深呢。

  我们年部在中间的主楼,回到教室,仍然听到东西楼“呜呜”的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能哭出来,而我们就不能,是老师告诉哭的?还是相互感染的?

  我看到班上好多同学都趴在桌子上,虽然没有哭声,但好像都是难过的样子,也许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是和我一样的吧,我们年级以下的人都还小,还没有机会和伟大领袖处出感情来吧?尽管我们哭不出来,也确实没有人敢笑。

  过了几天开追掉会,在学校操场听广播开的。先是听广播喇叭的“讲话”,然后是默哀三分钟。大家都是站立的,一站就是半个多小时,是不许说话不许动也不许上厕所的站立,有好几个学生突然就一头栽倒在地了。事先有措施,医生都准备好了的,一有人栽倒医生就上来了。

  默哀时好像是下午三点,大街上的汽车也叫了,学校东边坡上的火车也叫上了,拉着“呜——”的长音,好像在替我们哭泣。

   遇到死人的事,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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