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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部的故事(上)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7年04月26日

祝全华



    世界上有两种最难抗拒的诱惑:一种是钱,一种是色,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面对钱和色,人生难测,乾坤颠倒,怪异的是,也只有这两种诱惑最容易达成妥协而合作。


——题记







    朋友介绍都红旗到北京工作,说是发挥特长,到一家公司的策划部工作,主要还是写东西,让都红旗来北京谈一谈。都红旗到北京与那家公司一谈,说工资会翻番的,奖金会让人兴高采烈的,都红旗就动心去了。


    让都红旗想不到的是,他一到公司就成了策划部的副经理。听着别人叫“都经理”,都红旗心里直犯嘀咕:经理应该是对有权人或有钱人的专用称谓呀,我这个“无产者”怎么就成经理了呢?


    都红旗耳边回响着“都经理”,就想到了“在北京一砖头可以砸到仨经理”的笑谈,心说看来这笑谈还真的并非完全是胡扯呢。


    公司是私企,60多人的样子,分为策划部、人事部、外联部、招商部,还有若干个“事业部”,以及办公室、会计室什么的。公司主要是向全国推广药品保健品,策划部一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出谋划策、写文案、设计和排版,用于产品招商和终端推广。


    策划部有七个人,三男四女,都红旗刚来时都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但有两个人的名字他记得巴巴的,一个是秦定开,一个是白宛婷。


    秦定开是策划部的经理,他那名字都红旗一想就要笑。都红旗东北老家那边管“揩屁股”叫“揩腚”,而这“秦定开”的名字你就念吧,无论是秦定开,还是开定秦,或是定秦开,或是定开秦,或是秦开定,只要你只听读音不看字,这个名字就怎么念都是“揩屁股很勤”的意思。


    白宛婷是一个搞设计的女孩子。这白宛婷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简直就是名如其人了!她不光长得白,还饱满,应该突出的地方全都直抓你眼球,就是那两根腿也紧绷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多看上一眼。她往哪儿一站,就恰好解释了一个成语——亭亭玉立。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大大圆圆水水亮亮,想多看一眼都会不好意思的。没过几天,都红旗从来来去去的人的眼睛里知道,不只是他自己记住了白宛婷,恐怕公司里所有的男人都知道策划部里有个美女叫白宛婷了。


    一个单位里有美女是个好事,起码对男人们来说是可以赏心悦目的,可是,一圈人当中要是有个奇美的女子,那可能就是灾难了。都红旗后来一算计,从他见到白宛婷到白宛婷被辞退,策划部没消停过几天。


    都红旗发现,不仅策划部经理秦定开对白宛婷动心眼儿,别的部门的好多男人也是对白宛婷有想法的,经常找个什么借口来到策划部,一边假装办事说话,一边用眼睛往白宛婷那边扫,特别是招商部的那个盛经理,人瘦瘦的,脑袋不大头发却总是弄得倍儿亮,嘴唇薄薄的,看上去能说会道很是精干的样子。可是,他明显把精力用错了地方,没事找事,没话找话,每天三番五次地往策划部这边跑。


    都红旗明显感觉到,盯上白宛婷的不只是男性,还有一些女的也来策划部扯一会,目的就是要知道谁是白宛婷,她白宛婷长得到底什么样。比如前台的宫娜娜,比如总经理田五四的妻子庄娜。


    宫娜娜不仅个子高,长得也不错,又故意打扮得唯恐男人不多看。就说她那胸吧,故意暴露那么多,沟沟儿深得就是要勾人的样子,可你面对她时,她却只用两根手指遮挡,好象一个山沟搭了桥的样子。这不是在玩“犹抱琵琶半遮面”么?都红旗就看不上这样的,心里说,你感觉自己是公司第一美女了吧?你是怕白宛婷抢了你的“收视率”?


    那庄娜的名字听上去不错,人长得却是五大三粗的,大家发现,公司一有活动她就喝酒骂人,好象谁都欠了她的,平时也咋咋呼呼指手画脚的,有人就在背地里或心里叫她“装呢”。 “装呢”一到公司就来看白宛婷,一定是听人说了白宛婷的娇美,她是要提防白宛婷被她老公床勾上。


    不过,要不是吕重用的出现,策划部也不会采取相关措施。


    吕重用是招商部的员工,二十多岁,工作能力还可以,人是相当的自信。别人看着他个子矮不溜秋,那一脸的痘痘也让人别扭,他却没一点感觉,竟然和同部门的人说“自己啥也不差”。有了如此的良好感觉,他就毫无顾忌地追求白宛婷了。吕重用不仅工作时间经常来找白宛婷,晚上下班也在电梯口或楼下等待白宛婷,不是要请吃饭,就是要送人家回家,搞得于佳丽和徐秀秀都不敢与白宛婷同行了。


    秦经理也曾找过盛经理,请他做做吕重用的工作,也不知盛经理是怎么跟吕重用说的,人们发现他们二人在楼梯间吵了起来,只听吕重用说:“别跟我装,你以为给你个尿壶捧着,就以为自己是托塔天王了?你跟我一样,也是个打工的,你问问咱公司的人,谁不知道你对她有意思呀?谁心里不清楚?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我和你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我是没有女人的人,我爱追谁追谁,这是我的权力,可你不行,有人看着你。”


    对于吕重用如狼似虎的纠缠,白宛婷曾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有对象了,吕重用说有对象他怎么不来接你?再说你就是有八个对象我也照样追求你,就是你结婚了我也照样追求你,你就是跑到美国跑到南极我也要追到你,你早晚是我的。直搞得白宛婷请假不敢上班了。


    有一天秦经理跟都红旗说,得研究个办法,规定以后别的部门来咱们这儿办事,不能谁想来就来,得有个办事说明书啥的,得有总经理签字才行。都红旗说有这个必要吗?以后再来人没正事不理他不就行了吗。秦经理说那就由部门经理签字,没有签字不能来策划部扯蛋。


    规定还真就得到了总经理的批准,来策划部扯蛋的人少了一些,可这规定对吕重用的约束力不是太强。中午的时候,由于大家都去大厦的五楼吃饭,吕重用就利用这个机会向白宛婷献殷勤,要给她买饭饮料啥的,弄得白宛婷中午都不敢去吃饭了。一到下班的时候,吕重用就来策划部,说送白宛婷,和她一起走。白宛婷不走,吕重用就等待。相持下去公司的人越来越少,白宛婷就害怕。后来于佳丽悄悄对都红旗说:“都经理,咱策划部公认你最正直仗义,你帮帮白宛婷吧。”


    都红旗正在网上下围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怎么帮,说着往白宛婷那边看了一眼,正好撞上了白宛婷投来了企求的目光,他就决定尽力而为。


    正好这时于佳丽说:“你就认白宛婷做妹妹吧,她叫你叔叔也行。”


    都红旗隐约懂得“叫你叔叔也行”的含义,也许这是于佳丽给他打的“预防针”,因为自己能比白宛婷大二十岁,现在人家小姑娘信任你,你自己不能有过分的想法,于是都红旗便在内心中庄严起来,并站起来豪放地说:“走吧白宛婷,我请你和于佳丽。”


    吕重用正在外间办公室上网,听到都红旗的话,兴奋地说:“都经理要请客呀,不差我一个吧?”都红旗说:“不好意思,真就差你一个,白宛婷是我外甥女,就是说,我是她舅舅,我觉得她不喜欢你,你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好。”


    吕重用被都红旗突如其来的话搞愣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舅?你怎么会是她舅呢?”


    都红旗说:“我就是她舅舅,偏亲,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你可别让我生气噢。”







    公司里谁都知道都红旗性子直,敢说话,又长个大个子,往那一站就让人惧三分。那是都红旗到北京工作后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的时候,他发现和来时谈好的有一千块钱的出入,就直接来到总经理室,与总经理田五四理论上了。田五四说这是实习工资,三个月转正后才给开四千。都红旗一听就怒发冲冠了,说你这不是骗人吗?你怎么能骗人呢?不是你亲口和我说的没有实习期吗?还说是税后呢,怎么把人骗来了就变啦?


    都红旗扯着嗓门说:“告诉你田总,我可以走,我这人就是不受气!”


    田五四说你小点声好不好,有话慢慢说,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外面的人还在工作呢。


    都红旗说,当初咱们谈时不都是好好说的么?不都是慢慢说的么?你当初的好话现在怎么就不算数了呢?你这就是骗,还是个爷们不?


    田五四压低声音说:“做咱们这行的哪有不骗人的,你慢慢就知道了。你好好干,下个月给你补上不就完了嘛,吵吵八火的多不好。”


    从总经理室回来,于佳丽说,都经理说话太冲了,我们在这屋听得一清二楚。


    都红旗说:“我就看不上说话不算数的。”


    都红旗心里是清楚的,他之所以敢说话,不低头,是因为自己凭着真本事吃饭,何况在这一天胡编乱造的,这碗饭吃得也没啥意思。


    都红旗不来北京不知道,一来才知道这家公司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家所谓的什么生物技术有限公司,可公司里却没有一个懂得生物技术的人,员工的工作主要是说假话,做假事,不仅招商说假话,骗全国各地的经销商来代理公司的产品,服务市场更是知假造假,编造出一批批的虚假广告,及各类中字头和世界级的荣誉证书、奖状,甚至一个破壮阳药,都能吹成能增大增粗,能治前列腺肥大,还能治卵巢囊肿!


    在都红旗看来,策划无处不在,各行各业无不需要策划,大到战争,到奥运会,小到卖矿泉水,卖卫生巾,哪怕你在单位里、班组里搞个什么活动,或是和情人约个会,都是离不开策划的。而策划无论大小,都应该是很高深很高雅的事情,就象自己原来在国企、在报社张罗什么活动一样,都是可以拿得到台面上的事情,现在可好,跟作贼似的,整天就是琢磨着怎么能让患者掏钱,这哪里是在搞什么策划,分明是在搞阴谋助纣为虐!


    从到北京 “做药”以后,都红旗经常在心里谴责自己,而一领到工资奖金时,却又找理由原谅自己,什么自己真的很需要钱呀,什么你不干别人也会干呀,什么只干一年就不干了呀,而一旦他在日常生活中又受到什么触发,便又触景生情知罪忏悔了,就再一次连连声讨自己:这个世界上还有不需要钱的人吗?你不干这个事不就少一个做恶的人了吗?你就敢保证你一年之后就不干这种事情了吗?都红旗经常在这种知错而错与知罪忏悔中反复折腾着自己。


    公司里的人不仅知道都红旗脾气大,好多人还知道都红旗的一个壮举。


    那天都红旗和于佳丽到西三环苏州桥那边的一家公司谈拍广告片的事,回来在动物园对面倒714公交车时,看到一个男青年贼眉鼠眼的,在行人间盯来盯去,总要下手的样子,都红旗凭感觉是遇上了小偷,就先嘱咐于佳丽:无论出现什么事你也不要支声,更不要拉我。


    都红旗嘱咐完刚一回身,就见那青年已经从一个女人身上摸出一部手机,都红旗等的就是这一时刻,上去一把抓住了小偷。都红旗一手抓着小偷,一手举着手机喊:“谁的手机没了?”只喊两句就有一个女的接茬了。这时走过一个男的轻声扔给都红旗一句:“他们人不少,小心。”这时都红旗确实生出随时被人打倒在地的恐惧,甚至感觉后背有点凉飕飕的,时时刻刻有一把刀子要捅进来。本来都红旗抓了小偷想让他自己打个耳光就放了他,可这小子一直不吱声,就打了110。可气的是那个女的好像判断出都红旗不是警察,连声发问:“你是警察吗?不是警察凭啥拿我手机?”都红旗是希望人们把他看成“便衣”的,女人这么发问他特别生气,因为都红旗说是警察就是冒充,说不是就等于告诉小偷他是“管闲事的”,就少了威慑力。


    都红旗感觉这个女人的想法大有问题,如果手机真是她的,她应该与他同仇敌忾等待警察的到来,而现在她却一分钟都等不得似的就是想得到手机。当她听到都红旗说“你再喊我现在就把手机给他(小偷)”时,她就不再作声了。当时都红旗就有一种感悟:有许多人总是敢在好人面前嚣张,总是把好人的善良当软弱,而一面对恶,他们就立即变得恭顺起来。


    都红旗在派出所做笔录时,警察问他当时害怕不?都红旗豪迈地说:“也许哪一天我会倒在血泊中,但如果有人指着我的尸体说:他是个好人。这就可以了。” 


    都红旗觉得这时才是真实的自己,他就是喜欢想象和制造故事。不过,从派出所出来好长时间里,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警察用脚踹小偷脸的情景,一想到这情景他心里就不爽。小偷已经蹲在派出所的墙角了,位置很低的,脸已经出血了,那大脚还有必要继续使那么大的劲儿踹么?那可是一张人的脸呀!


    都红旗顶烦假厉害,对不能还手的人大打出手算什么本事!


    当策划部的同事听于佳丽说起这件事时,李绍华问都红旗,为什么要事先告诉于佳丽不要说话呀?她要是劝你别管闲事不是为你好吗?都红旗说:“我就怕别人说我管闲事,你一劝,对方就知道是管闲事的了,现在这社会,你可警可匪,警匪都吃得开,唯独‘管闲事的’吃不开,因为你师出无名,因为你是闲的。而你不吱声,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谁,也判断不出你是干什么的了,这样人家才会拿你当个事。”


    都红旗长得人高马大,是典型的东北大汉,又好打抱不平,但他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样子,总是书报不离手。可以说,他的外在面貌与内在性格没有一点关联性。而他绝对不是那种“狗是百步王,只在门前狂”的人,他总是出门在外的时候,出奇不意的表现一种打抱不平的侠气来。公司里的人知道了都红旗的勇武,就没人敢跟他找事,这样一来,白宛婷就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都红旗保护。


 





    公司所在的大厦一到五层是银行、商场、饭店之类的经营性场所,6层到28层是写字间,许许多多骗人的和不骗人的公司聚集在这里,如都红旗等这些所谓的白领,以各自的本事在各类公司中支撑着门面。如果谁到北京找都红旗,坐环线地铁到阜成门下来,从D口出来就到了都红旗所在公司的楼下,上18楼就可以见到他了。


    刚来的时候,都红旗看什么都新鲜,在班上一有空闲就站在策划部的窗口往外看,东边是北京城里所剩无几的一片四合院,广济寺和国土资源部也在那一片清晰可见的。稍往南看一眼便是著名的金融街。再往远望,那边是北海公园的白塔以及故宫里的一些建筑。有时别人会凑过来,向外指指点点的,说那一片是什么什么地方。办公室主任毕玉华是个“北京通”,听到别人说错就指正,说月坛公园、国家审计署、国家统计局、工商总局都在一片,还有许多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儿的机关,你进去随便扯出一个人来,说不准人家就是个省部级的大干部。


    她又指了指大西边儿雾气蒙蒙的一排山,说:“那儿就是香山,想看红叶就到那儿,玉泉山也在那一片儿,中央的一些老干部就住在那儿。这么说吧,北京从六环往里说,没我不知道的地儿。早年民间有个故事,说某人身上总痒,得一秘方,秘方包得一层又一层,层层打开,得两个字:‘挠挠’。这北京就是一层一层包着的,你看那环城公路一环又一环的,如果咱从六环往里层层拆开,到最里面的‘挠挠’就那个是‘故宫’。”


    都红旗就喜欢听这些,他心里清楚,他来北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而是要多了解北京。他觉得做为一个喜欢写作的人,应该多了解北京,这样才能更透彻地了解中国。


    五楼吃饭大厅排列着几百张桌子,四周是天南地北的各类小吃,一到中午,不仅大厦里上班的人到这里吃饭,还有好多人从下面商场转上来到这里吃饭。都红旗发现,这里有一个特殊的群体——专门捡饭吃的人!都红旗把捡饭吃的人称为“捡友”,因为他看到了这个特殊人群之间的特殊友情。这些人以相似的行为和相同的身份为自己归类,正彼此熟悉并交往着。


    时间久了都红旗进一步发现,捡饭的人只捡饭不要钱,有的给钱都不要,说是不想欠谁的。有的人捡饭不需要一点掩饰,捡了就吃,而有的人捡饭则很讲究一点策略性。有个穿皮夹克的男子及他的“捡友”们就是这样。他们一般是这样:几个人先找个空桌子围坐下来,然后只一个人出去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捡,捡到了送到这里来,就好象刚买来的一样。其他人说说笑笑也不急于吃,等待捡多了,桌子上好象很丰盛的样子了,他们才一起吃起来。他们常常还能捡到啤酒、饮料什么的饮品,那场面就有吃有喝热热闹闹的了。都红旗有时就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策划相当成功,不知底细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朋友聚会呢!


    有一次都红旗看到皮夹克又去捡吃的,就硬要给他买东西,皮夹克说:“哥们不用客气,你帮一回帮不了一年,我们总在这的。知道你们东北人义气,多谢好意了!”都红旗后来了解到,皮夹克他们来自河北农村,每年农闲没事了就来北京过几个月的捡饭生活。他说,想做生意没本钱,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还说,也想找活干,可找不着。他还说,出来就为家里省了,还过了城里人的生活,不错了,只是不能回去说。


    都红旗心说,是呀,人都是要面子的,自己不是也很要面子么,别人看自己能在北京混,说还是有本事,可自己在公司搞策划,天天瞎编乱造,不是也不好意思回去说吗。







    公司要开发新产品了,办公室通知各部门的相关人员到会议室开会。


    人来差不多了,总经理田五四照例端坐在前面的一端,就好象蒋介石给人开会时的样子。田五四身边有时坐的是“装呢”,“装呢”完全把自己当公司的“第一夫人”了,而别人觉得她坐在那儿不合适,看上去她很傻逼的样子,她的职位就是个普通的人员。她坐在那个位置上田五四脸上都不好看,可他没办法,一是“装呢”母亲是个国营厂的厂长,家庭背景硬,二是“装呢”长得五大三粗,干架田五四不是对手。今天“装呢”来了又一屁股坐在那,田五四白了她一眼,又嘀咕一句,“装呢”居然起身换地方了。她刚挪屁股,苏德满进来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苏德满是法籍华人,大家都叫他“苏总”,是公司的合作伙伴,经常来公司。


    田五四把每次开会都带的一个大记事本展开,说:“今天的会很重要,苏总也来参加了。公司要推出一个治疗前列腺的新产品,美国进口的,这个产品能不能顺利开发出来,关系到公司今年两个亿的回款目标,希望大家都能想出好办法,保证产品能够顺利招商推广。下面先请苏总讲一讲这个产品。”


    苏德满看上去有些派头,说起话来也显现着蛮有文化的样子。他的开场白是:


    “《茶馆》我看了足有二十遍了,就是看不够,为什么?因为它是精品,越看越有味。我希望这个前列腺产品能够象《茶馆》一样,成为招商会上的精品,争取一炮打响,不知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信心和能力做好这个产品。”


    苏德满说完,会场一片寂静。都红旗想,苏德满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卖弄的意味吧?可是这个会上能有几个人听得懂呢?也许有人连《茶馆》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呢。因为都红旗已经对公司人员状况基本了解差不多了,都没什么文化,许多人连初中都没毕业,还有一些人是农村来的,只因能说会道,又经过业务培训,才在公司混个差事。都红旗看看田五四,发现田五四正在看他呢。都红旗就想,难道他田五四对《茶馆》也不清楚?或者,此时的田五四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他都红旗对《茶馆》了解几何呢?都红旗又看了一眼秦经理,觉得就是策划部的人先发言,第一个也不应该轮到自己,而应该由秦经理先说的,因为秦经理毕竟是策划部的“一把手”,可这时秦经理直接冲都红旗笑着说:“哎,老都,你先说说嘛。”


    都红旗觉得,秦经理的笑里一半是企求,一半是圈套。他都红旗要是说得头头是道,那算是给大家解了围;要是说不出什么丢了面子,那便是徒有虚名。都红旗环视了一下,觉得现在他不卖弄一下也就没人能说话了,但他又不想完全顺着苏德满的意思去说,便说:“苏总对《茶馆》情有独钟一点都不奇怪,你和《茶馆》作者舒庆春都姓苏(舒)呢,只是同音不同字呀,好歹也算是一家子吧。不过,舒庆春的《茶馆》是个悲剧,苏总希望这个新产品成为悲剧还是喜剧呢?”


    都红旗知道他的话更没几个人能得听懂,也许只有苏德满能听出个一二来,但事实上他还是高估了对方。只见苏德满一脸惊讶的样子,说:“《茶馆》是老舍写的呀,公司的人都你说都红旗文化高,你怎么整出个舒庆春来?”


    都红旗笑笑说:“噢,苏总,你一定忘记了,舒庆春不就是老舍嘛。”


    苏德满好象对都红旗给自己留了面子心领神会,勉强笑着点点头说道:“咱不说这个,我现在只希望你给我弄出个喜剧来,我觉得这个产品公司肯定会安排你主笔吧?是不是田总?”苏德满说着侧过头看了田五四一眼,接着又说:“我希望这个产品能成为公司的拳头产品,是能够赚大钱的产品。都经理有这个信心吧?”


    都红旗说:“不敢说有信心,争取尽善尽美吧。”


    会上,大家对产品叫什么名称,代理价格和零售价格是多少,找什么明星代言等等许多问题七嘴八舌出谋划策,在讨论由谁代言时会议出现了高潮。


    策划部的张辉是老板吴明阳的内弟,他提议说请刘翔,理由是刘翔刚红起来,过年在北京还开奥运会,他再跑个第一就火过姚明了。但一说到价钱,田五四不说公司请不起,也不说刘翔不适合这个产品,只说不考虑刘翔,找个岁数大一些的。


    李绍华虽然长得胖乎乎的,脸上的肉都横着长,但她也能写点啥,还爱说话,一有事总是抢着说:“谢芳行吧?就是演过林道静的那个。要不就请朱明瑛,就是唱《回娘家》的那个。”


    苏德满咧了一下嘴,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呀呀,可真的,女的有前列腺吗?”会上没有人能肯定回答,秦经理就笑着问李绍华:“你有没有嘛?”大伙就都看着李绍华摇头晃脑的笑起来,李绍华的胖脸便红红的了。


    盛经理说:“我看总说‘一气上五楼不费劲儿’的那个老头可以,就是总演清宫戏的那个老家伙,叫什么来着?”


    苏德满点点头,说这老头还真挺合适。


    田五四说:“也不知他多大岁数了,身体怎么样,要是拍好广告刚播出去,他却突然有个好歹的没了,那咱这个产品可就没个卖喽!你想啊,吹产品的明星都死了,谁还敢买呀?”


    大伙又是一阵哈哈笑。最后,会议选定一对说相声的哥俩联袂代言了。


    会后,田五四把策划部的人留下来开了个小会,主要就是分一下工。都红旗的活最多,由他出产品的全案。


    都红旗心里清楚,全案工作量可老鼻子了,首先得像模像样的编造出产品的研制过程,治疗机理,这个产品与同类产品比较有什么突破,有哪些人用了好使,然后再吹嘘产品如何获得了国际男性健康医学会的认证,世界卫生组织全球推广,还得到美国和中国政府如何的重视,成为国家卫生部什么“康复工程”的指定推广产品。反正就是往“大牌”上编,这叫“造势”,“造背景”,目的是提高产品的权威性和可信度。这些就是开发新产品时的所谓“策划”包装。如果再有闲心,就“借嘴”吹,说产品一问世就震撼世界,《纽约时报》、《泰晤士报》、《联合早报》等世界主流媒体争相报道,产品风靡欧美。这些都编造出来后,要分门别类的设计出《产品手册》、《招商手册》以及报纸平面广告、小报、三折页、POP、易拉宝等市场上能用得到的东西。当然,这些需要设计的东西写好后,田五四认可后就可以分给于佳丽、白宛婷和张辉他们设计了,都红旗还要继续写,写广告片脚本。


    当然,在都红旗做这些工作的过程中,田五四没少督促,确切地说,是没少指手画脚。都红旗觉得,瞎编杜撰也得要尽可能自圆其说,而田五四在策划思想上是相当超前的,在弄虚作假方面那是绝对大胆,说胡编不胡思乱想怎么行,医学道理不必说得太明白,你说的越不明白才越显得高深。


    他说:“产品‘卖点’得让人耳目一新,你看这些年,什么‘海绵体排毒’、‘睾丸活性因子’、“OMO丰胸素”呀,什么‘火山岩磁力绵’‘双向调节疗法’、‘V6活力因子’呀,听着都比较新鲜,这叫‘打概念’,这概念必须让人觉得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成果,并要说获得过什么世界最高医学奖。”


    都红旗说就是个吹呗,怎么也得适可而止吧?说过头的话我良心上过不去。


    田五四启发和引导说:“不要有什么顾虑,做药没有不吹的,吹决不能小家子气,要吹就往大吹,越大越好,吹大了就由不得你不信,你不信都不行,你不敢不信。”


    在以后的日子里,策划部每年都要策划出几个“新产品”,所谓的“新产品”,就是把保健食品包装成治前列腺的、治糠尿病的、治肝病的、治心脏病的、治高血压的、治缩阴的、治壮阳的、治性病的……这么说吧,凡是人能得的病,“新产品”都能治!有时都红旗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那些天南地北电视报纸上整天吹的高科技产品,先进的治疗方法,竟然都是由自己这个对医学一窍不通的“码字匠”瞎编出来的!


    不过笑了之后,都红旗就想到了母亲说的话:“扒瞎扒瞎,扒着扒着眼睛就瞎了。”都红旗的母亲是山东人,有时候说话用词他理解的不是太确切,但他还是理解母亲的意思,说如果说话不讲良心撒谎撂屁必有报应。







    在“做药”方面,田五四弄虚作假瞎吹胡整确实非常人所能及,“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用在他身上正合适。但,要是真刀真枪的做点什么他就不行了。他不行,但知道学,这是他的优点。可恨的是,他学时不说学,却常常以考你的姿态出现。田五四的这个毛病,都红旗领教多少次了。


    田五四知道都红旗对版式有些研究,想学一学却不肯放下他总经理的臭架子,而是把都红旗叫到他的办公室,说他在杂志社做过主编,没学别的,就学划版了。吹嘘完又对都红旗说:“你回去把文案拿来,咱俩在这一起划。”可偏偏都红旗能看出他的小伎俩,知道他想在又当领导又当导师的状态中向自己学东西,就不想由他摆布,却又不便揭穿他,就假装恭敬地为田五四拿来要编排的内容以及纸、笔和尺子,说:“我回策划部划,不在这打扰你了。”说完扭头就走,没给田五四说话的时间。


    出了门儿,都红旗心里说,跟我自视高明耍手腕?不好使!于是,愉快的心情弥漫开来,他在走廊一边走一边哼起了“今儿个老百姓,真他妈真高兴呀!”


    田五四装腔作势玩权弄人在公司中是有名气的,有人说他不应该在私营公司里,他这两下子到国企或事业单位混更适合,“公家”单位里需要领情的事多,需要巴结的人多,他田五四就游刃有余了。而这私有公司里凭真本事吃饭的人多,用不着去领谁的情,也用不着巴结谁,员工们心里都清楚,你能干就干,不能干老板会立即让你滚蛋,想多呆一天都不成的,所以他田五四有时就玩不顺畅,特别是他与都红旗耍手段更不好使。


    也许越是心虚的人越想掩盖自己的外强中干,田五四总想把在公司一名二声“有才”的都红旗压下去,就时不时的找都红旗装大腕,耍大牌。那天田五四又约都红旗到他办公室,大谈如何写文案,声称他还曾在报社做过主编,说文章都不用太长,一、二百字就行。都红旗知道田五四又是在胡吹,却佯装不知,又不想配合他,就假装赞成似的说:“你编的是农村致富信息报吧?是,没错!农村信息报之类的东西确实是这样,一小条一小条的,写也好写,排也好排,一类型就完事。”都红旗就是要在装傻中达到贬低的效果,他要的就是让田五四找不到好心情,却又让他发不出什么火来。都红旗从心底讨厌装腔作势的人。


    其实,都红旗早就发现田五四装腔作势没实话。那是他刚来公司没几天的五一节过后,公司里传说田五四结婚了,媳妇要来北京。都红旗一开始觉得自己刚来,没必要给田五四上什么礼,可他看见盛经理提着一件礼品进了总经理室,就觉得还是表示表示吧,处人嘛,别让人家说咱东北人太小气了,就咬咬牙拿出五百元,看盛经理出来的时候进了总经理室。田五四见都红旗进来,问有事?都红旗说没什么事,听说你结婚了,意思一下,说着拿出钱递给田五四。田五四脸上出现了一丝的笑,一闪而过的那种,接过钱就放到抽屉里,嘴上只说了句“谢谢啊”,就把头埋在他的电脑里去了。当时都红旗就想,这总经理真是太忙了,忙得把人际交往中应有的客套都省略了。都红旗想悄悄的退出去,又觉得不妥,想到自己起码比田五四大十岁呢,在婚姻上属于过来人,就以老大哥的姿态问田五四媳妇是哪的人,田五四淡定地说:“呵,是上海姑娘。”上海姑娘?好象以前有个电影就叫《上海姑娘》的,都红旗当时真就从心里羡慕起田五四了,羡慕他年轻,混得有滋有味有地位。


    只是这种羡慕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天在电梯上,只有都红旗和“装呢”两个人,都红旗闲问喜欢北京吗?“装呢”说喜欢。都红旗又问北京好还是上海好?“装呢”说我没去过上海,不知道呀!


    都红旗心里说,这个田五四,上哪听他句实话呢?你以为撒这个谎真能给你带来光环啊?累不累呀!







    新产品广告片脚本写好了,主要分三个部分,前两个部分设计了《男性健康国际研讨会》和《医学新成果新闻发布会》,主要用于造势,渲染出盛况空前的国际背景,后一个部分是重点,按《健康之路》的形式拍摄,主持人、“发明人”、代言人、“专家”都到场,有观众现场互动。都红旗知道,他写得再好田五四也不会说好的,他总会说出这样或那样的不足来,甚至还会提出其它的拍摄形式。他的目的并不是要使广告片更加完善,而是要通过交谈多了解你的创意和想法。


    可是,这一次出乎都红旗的意料,他把脚本交给田五四一个星期了,田五四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直到董事长吴明阳在一天的例会上问他还没写好吗?他才知道董事长对公司的工作进展情况并不是十分清楚,就瞅着田五四说:“我一个星期前就写好给田总了。”田五四一直看他的记事本,没有说话,会后却对都红旗说:“我的意思是你先写个大纲,咱们合计完了你再写脚本,你这可好,一口气儿就完事了,改都不好改了。以后记住了,再写什么要先出个思路,咱们合计完了再写。”都红旗听明白了,他把工作一鼓作气弄完,田五四就难以更多地参与进来,这样还怎么能显出他这个总经理领导有方,指挥有力呢?


    田五四就是那种“精过头”的人,总是觉得自己的智商比别人高出不少,却常常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一肚子的鬼心眼来。


    那天是星期六,当时都红旗与秦定开同住在阜城门外不远的一个胡同里,二室一小厅的房子,是原水电部的宿舍楼。早上秦定开没说什么就出去了,都红旗这天没有什么事,就寻思到公司下下围棋,到了公司看见秦定开与田五四都在,就跟田五四说:“加班呀?”田五四说没啥事,之后不一会他们就销声匿迹了。


    中午的时候,都红旗电话响了,一看号码是秦定开打来的,还以为秦定开或田五四千载难逢的大方一回要请客呢,一听却是让他快点打车到科学大礼堂去,说正在拍片儿,有急事。都红旗就在心里骂,妈了个逼的,今天开机拍片掖着藏着的不说,遇到什么事了才让我去。


    到了科学大礼堂,秦定开说你快点换上西服到台上去,原来定的中国营养与健康促进会副会长没来,瞧你像那么回事,代替他上镜。都红旗进来时已经往台上看过了,台上有几个外国人,几个中国人,他们都是冒牌的领导或专家,全是影视公司找来的“托儿”或“群众演员”。他知道中国营养与健康促进会是田五四“策划”出来的机构,那个“副会长”没来,多半是因为出场费没谈明白。想到片子将来会在全国各地播出,要是自己这个冒牌的副会长会将来让熟人认出来,那以后还怎么混呀?自己爱好写作,还要成名成家呢,装这个副会长可是个难以启齿的耻辱啊。想到这,他就坚决不同意。说自己的照片在报刊上上过好多回了,还上过中央台做过节目,也是一名二声的人,演这个副会长就太虚假了,不合适,还是找个别人吧。田五四看都红旗态度坚定,就没办法,只好在台下的群众演员中找个胖一点的家伙上台了。


    因为要拍《男性健康国际研讨会》和《医学新成果新闻发布会》两个会,背景喷绘得更换,外国人也要分两批上台,只有“发明人”两个会都上镜。要拍时,“发明人”手里拿着产品盒,通过翻译问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田五四跟翻译说,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告诉他不用考虑是什么,他想说啥就说啥,随便说什么都可以,骂人都行,也就是要他个镜头,有个口型,将来配什么内容再说。


    都红旗看着那些人在台上“研讨”,发布“新闻”,看着各路中外“记者”蜂踊而至举着话筒“采访”,就觉得场面搞笑却又笑不出,猛然又觉得心中好痛:那台上,不只是有冒牌专家,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领导呢!钱可真好使啊,他们得了钱,就什么都敢咧咧啊!正好这时,礼堂侧面墙壁上宣传的《八荣八耻》进入了都红旗的眼帘,一瞬间就触发了都红旗的记忆库,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北京各地数不胜数的《八荣八耻》来。都红旗的眼睛在《八荣八耻》上扫了扫,先注意到“以服务人民为荣、以背离人民为耻”这一句,但只一笑而过。接着又看到“以诚实守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以遵纪守法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都红旗就在心里骂上了:“妈的,那么大个干部,党得教育他多少年,要不是荣耻颠倒一心捞钱,怎么会来扯这?怎么能帮着胡吹?”


    都红旗曾对秦定开流露过他的这些想法,说话时一腔热血正气的样子,秦定开就笑了,说:“这算个球哇,国家药监局原局长都给毙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你忘了那次听课老师咋说的了?他不是说了么,你要是想在这个领域有更高的发展,要想在这个社会混得更好,就得转变观念,就得同流合污,要不你就自己一边儿穷清高去!”秦定开还这样调侃过:“小平不是说过么?别管是什么颜色的猫,能抓着老鼠才是好猫。老鼠是什么?钱,钱就是老鼠!逮到大老鼠才是本事!”


    都红旗也是知道钱是个好东西,但他觉得为了钱不能过分,比如这做药吧,如果中国人自己丧尽天良弄虚作假也就罢了,又找来外国人当帮凶,这让老外怎么看中国?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会怎么说?你看他们在台上说话眉飞色舞的,鬼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呢,肯定是与“产品”风马牛不相及的,咱也不懂英语,没准他们真在骂中国人呢,骂作假的人不得好死什么的。操,那不也骂了自己吗?


    老外说什么都红旗不清楚,可他清楚的是,老外今天演的是前列腺“专家”,明天就可能去当糖尿病或肝病“专家”了。对于公司来说,他们现在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录好他们的那张脸,他们所“吹嘘”的产品效果,会在后期制作时,通过配音和字幕在广告片中显现出来的。


     “这帮兔崽子,给钱也什么都干啊!”都红旗心中狠狠的骂道。骂过了,又觉得也骂了自己。自己不是正在为做假药的老板当着帮凶吗?


    由于中午没有吃饭,三、四点钟的时候,都红旗感觉肚子饿得不行了,就要回去,可田五四说已经差不多了,等待完事了帮着收拾一下一起走,都红旗就不便走了。可是,等待《男性健康国际研讨会》和《医学新成果新闻发布会》这两个会拍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都红旗一边往下撤背景喷绘,一边心里窝着火:也他妈的不算加班,也不管个饭,你这个总经理除了不让自己吃亏,啥时候想过别人?


    有怨气归有怨气,只要你还没有更好的去处,工作就还得干。


    这天,广告片的演播室部分开机了,这可是广告片的重头戏,前面拍的那两个会主要是用于造势的,是为演播室这个重头戏提供素材的。主持人、代言人、“专家”都到场了,40位现场观众也按时就座,摄像、导演在找角度,调灯光,一切都是万事具备的样子,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头。代言人提出,台词和原来的不一样了,他们不能这样说。


    都红旗知道台词的事,是田五四改的,说原来的“口服、心服、舒服”太含蓄,没劲儿,修改成“治愈前列腺,提高性功能”就显得“狠”多了。都红旗知道修改后的台词在表达上更直接,但违规更明显,风险也更大。可田五四坚持说,做药不冒险能赚钱吗?却没想到现在代言的明星现场不玩活了!


    出现这样的情况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给明星加钱,只是加多加少的问题,这是影视广告圈子里慢慢总结出来的经验。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明星“撂挑子”并不是道德情操突然有多么高尚了,在“君子爱财取之”上有什么良心发现了,他们绝对不是真的不想说那修改过的台词,他们之所以“撂挑子”,就是等待老板再加价,再加钱。他知道你要是不加损失就更大,毕竟各路人马都到场了的,都是有费用的。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讨价还价,又经过田五四用电话向吴明阳请示,最后每人又给加了两万。


    广告片拍得比较顺利,只是后期制作时有些拖泥带水,田五四打电话催促,说急着参加招商会呢。影视公司那边说都等着“赶会”呢,片子太多了,真的有些忙不过来。


    虽然有合同在,但都想早点看到片子,早看到了,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就有修改的时间了。为了早些拿到广告片,田五四让都红旗每天到影视公司去盯着,以便及时发现问题及时纠正。时间一长,都红旗就与影视公司的策划总监熟悉了。







    影视公司的策划总监是个女的,叫苏丹,三十岁刚出头,穿的都是疏松的网状衣服,感觉是网中的美人鱼,只是脑袋上扎的马尾巴露在网外,这屋那屋的晃来晃去。


    都红旗与苏丹能够谈得来,主要原因俩人是东北老乡,并且都是学中文的。他们还有共同的感受:在北京“漂”的人,身边没有什么亲人,老乡就算是“近面人”了。


    那天是周六,都红旗躺在床上,感觉很疲乏,就不想去“盯片”了。上周就没休息,也不给加班费,还是自己心疼些自己吧,反正也没有太急的事。于是,都红旗给苏丹发了个短信,请她自己把好关。他在短信中故意管苏丹叫喀土穆,一是想看看苏丹的反映,稍带着想考查一下她的知识面。


    苏丹回信说:“红旗大哥哥,你喜欢喀土穆呀?”


    都红旗看着信,一时直迷胡,她知道喀土穆是苏丹的首都了?那她还真挺厉害呢!“喜欢喀土穆”?她是一语双关吗?都红旗考虑了半天,回信说:“想喜欢,就是离的太远!”


    苏丹回:“远就是近,近就是远,只要喜欢就不远。”


    都红旗一看就乐了,心想这美人鱼,还跟我玩上文字游戏了,就回:“相当喜欢!”


    苏丹又回:“喀土穆怕干涉了红旗哥的内政啊,有人表示强烈抗议就引起国际争端啦!”


    都红旗回:“欢迎干涉,无人抗议。”


    苏丹又回:“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呀?强人啊!”


    都红旗回:“外面无彩旗飘飘,家中盼红旗不倒!多想把红旗插上喀土穆!共产主义战士要解放全人类!”


    半天无回信,都红旗就重新看自己发过的短信,看有没有不妥或过格的话,看了一遍又一遍,觉得也就是最后一句话缺少了些委婉,不过他又很快原谅了自己。


    都红旗拿起床头的《南方周末》,选几个版面看了一气,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苏丹还是没有动静,都红旗就认为苏丹生气了。他回想着自己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得体。


    还是说点什么话缓和缓和吧,他刚拿起手机,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一看号码,竟然是苏丹的。她会说啥呢?都红旗心里有点突突的跳,又一想反正自己是一个人,就是明说求偶求爱也属于正常的事,你喀土穆还能把我吃了咋地?但他并不按套路出牌,接了电话就来了这么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说完就静听手机,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电话那边说:“红旗哥,发什么神经呢?有病了吗?有病赶紧说话,我好过去给你送药。”都红旗一听,那边什么事也没有,是自己吓唬自己呢!就赶快顺水推舟地解释说:“啊没事的,就是有点小感冒。我正朗诵高尔基的《海燕》呢,我喜欢有力量的文字,喊一喊心里舒服。”


    “噢,我听过,虽然有点古董,但读上去吞云吐雾气势如虹豪迈万丈,好过瘾呢,现在这社会就缺少这种激情呢!”苏丹在电话那边表示着共鸣,还没等都红旗说话,那边又问:“噢,我下班给你送点药去吧,顺便欣赏一下你的朗诵好不好?往你那边去怎么走啊?”


    都红旗听了马上表示热烈欢迎,还高调宣扬自己做饭好吃,要炒几个“拿手”菜迎接“国际友人”。


    放下电话,都红旗就琢磨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那么一句呢?他想到了“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想到了“柏林墙”,想到了想到了“减人增效”,想到了“超女”,思绪毫无轨迹地飞跃跳动着,最后想到了自己,想到“做药”这个行业。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做药”和“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这不是胡思乱想吗?这样胡思乱想有什么用呢? 


    菜上桌了,共四个:一个猪蹄炖山药、一个土豆片炒白菜片、一个盐水虾、一个凉拌木耳。猪蹄炖山药是加了黄豆和狗杞的,可大补和美容。土豆炒白菜是他的拿手菜,土豆片是要先煎黄了的,捞出后再爆炒白菜,然后加上土豆片。这个菜主要是多放大蒜,吃起来特香。那虾是选大的买的,看上去是显得花了些钱的,但主要是为了省事。凉拌木耳是都红旗爱吃的,咀嚼感强,还不费牙齿,对血管有好处。都红旗一个个菜介绍完了,苏丹就一边品尝一边夸奖都红旗有手艺,说嫁了这样的老公那真是有福气呀。


    听了这话,都红旗自然就想到了前妻,心里就生出一丝说不出的滋味。他对前妻是相当好的,这一点都红旗是敢肯定的。前妻也曾为他写过几本日记,说他有“金子般的心”。自从前妻和别人好了之后,他就总结出经验教训:夫妻之间不能对谁太好,太好就是过分,一过分就容易让对方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不过后来他感悟到,前妻和别人好对他绝对是一种拯救,他确实有一种解脱放松的喜悦。所以当别人提到他前妻的时候,他总是能够坦然应对。当苏丹说“你那位没来北京呀?


    都红旗说离了。


    苏丹说离了?你离开她的?


    她离开我。


    那个人那么有诱惑力?


    他是个官儿,干部。


    二人喝了酒吃了菜,苏丹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还想听你的《海燕》呢。”


    都红旗说:“咱两个人一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于是屋子里就传出了大呼小叫声:


    男: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女: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


    ……


最后又合: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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