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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点事……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2年04月06日
那锁男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炽烈,大片大片的云朵在深蓝的天空中漂浮不定,不易察觉的聚集再涣散。郎城开着新买的轿车载着我在农村崎岖不平的土路上颠簸,出了县城,顺着203国道线行进沈阳火车站,一路无语。并肩坐在候车大厅里,面前提着行李来来往往的人们麻木着一张脸,离开或回来,都按照既定的人生轨迹飞蛾扑火的一往无前。是的,没有人能安全的停滞在自己一心编织的梦境里,都要在这个世界上真真切切的运行,前进或者后退,向左或往右。郎城忧郁着脸,无比哀伤,用指腹温柔的抿干我脸颊上簌簌而下的泪痕。抬起头,拂过遮挡在右边眼角的长长刘海,两只明亮的眼睛就能清晰无比的把这个爱了五年的男人看进心里。头发浓密漆黑,鼻梁高高挺着,右侧鼻翼有颗大而颜色浅淡的黑痣,嘴唇棱角分明,颜色很好看。记忆中他总是抚摸着我像蒙上一层白膜似的唇说,你看看你就是贫血,把我的血输送给你一点吧,然后不及我反应,柔软温暖的唇就轻轻的覆盖上来。我不挣扎,嘴角漾着笑,看他光亮干净的额头在我眼前不断的旋转扭动,舌尖在口腔里汹涌的搅动,反倒使我越发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珍爱的东西,就算知道无法长久拥有,仍然舍不得放手,贪恋被攥在手心里的片刻满足和欣喜。欲望使然。
    他好像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一袭黑色的装扮,大而夸张的墨镜遮了半张脸。张羽。郎城给我介绍的时候,我在心里不自觉的默念几遍,没有想到这两个字会镌刻在心里那么多年,当我悲哀的感触在有记忆的有生之年擦抹不去的事实时,已然物是人非。郎城紧紧地拥抱了我,仿佛积攒了千年的话语在胸腔里憋到再也无法囤积,我清晰的记得。
    他说,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吸烟喝酒了。
    他说,这么多年我感谢你,也对不起你。
    他说,你要听张羽的话,他会给你好的安顿。
    他最后也没有说,等我去接你。而我不顾一切的笃定他会接我回来,像曾经无数次的许诺,他爱情的最终结局是我。郎城,是我的信仰。
    最后是张羽带走了我,在火车上给我买茶叶蛋和水,不停的递给我纸巾,他略带着愤怒地低吼,哭什么哭?我就真的停止了抽泣,仰头看这个阴郁的男人,心生畏惧。他缓和了语气,等事情过去,郎城就接你回去了。我点头,同时相信这两个男人的话,奉为懿旨。这一年,我二十一岁。
    广州。
    张羽领着我在这个陌生的,感觉有点混乱的城市找了一处筒子房,只有空空的墙壁,所需的家具需要自己去购置,我就欢快地跟着他去买床、柜子、被褥,以及其它的各种日用品,才算真正是一个家了。开始习惯张羽,他总是戴着墨镜,偶尔摘下来看着他眼角一条长长的疤痕,就莫名其妙的害怕。他说他不是好人,我说没关系呀,我知道你是郎城的朋友,你能照顾好我。张羽揉弄着我额前的碎发,沉沉的叹口气。除了郎城,张羽是我第一个有长久交流的男人,并且很顺畅,虽然我表达的不好,他却能按照我的心意准确无误地在我的房间贴上粉白的墙纸,盛开大朵大朵的玫瑰。我比划着,语无伦次,他也能很合我心意的买回我需要并且喜爱的东西。他在我的房间堆放很多很多娃娃,说女孩子的房间应该有这些东西,比如大镜子,还有晶莹剔透的珠帘。我满心欢喜的看着张羽为我布置的房间,心里却不自觉的就想起郎城来,他在做什么呢?也会想我吗?遇到的难题解决了吗?好多的疑问堆积在心里,要郁结成疾。
    清晨睁开眼睛的时候,张羽就已经走了,但是每天都会在床头柜上给我放足够多的饭钱。开始一种全新的生活,堕落和消沉,用大量时间睡眠,或者躺在床上发呆。除了这些,基本上所有时间都用来和左邻右舍的阿婆阿叔打麻将,并且开始大量的吸烟。
    一别,再无郎城消息。
    广州开始不停歇地细雨连绵,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四十五度角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心就沉郁起来。我蜷在床上,眼看着张羽一步一步走近我。关门。
    张羽的手劲很大,一下子撕开薄纱吊带长裙,我看见他变了样子。无休止的挣扎和尖叫,翻滚和流泪,我说我不能对不起郎城。我说,求你了。张羽沉重的身体在双臂的支撑下缓慢地离开,我长嘘一口气,又能呼吸。张羽站起身,在我裸露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摔门而去。我抚着渗出血丝的两排蚁洞般的齿痕,颓然地倒在床上,闭眼,天旋地转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流进耳边的鬓发里,冰凉冰凉,像断线的珠子。郎城,来接我走吧。
    等待。等待是充满焦急焦虑,惶恐不安,甚至是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在漫无边际的煎熬中,我学会了忍耐。
    小心翼翼地问,郎城什么时候来接我?
    张羽深深地吸口烟,良久,轻轻一吐纳,淡定又很柔和地说,他不会来接你了。我仰起头看见一张平静倦怠的面孔。
    他……让我顺便把你带来广州卖掉当小姐。他在我带你来的第二天就跟一个有钱的女人结婚了。张羽说。
    我面无表情地点燃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有一点眩晕。他说他欠了债,等追债的走了,就把我接回去。郎城说是让我来避难。我被呛得咳出眼泪,口齿有些不清晰。
    张羽倚在墙上,叹气说,我看你对郎城一往情深,就告诉你了。现在你自己做选择,继续留在这里或者回家我给你买车票,也可以去当小姐。让人窒息的沉默。透过浓郁的烟雾,看见张羽漫不经心的等待。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做了,深度的绝望之后往往会做出让自己压抑的事情,或者是事情的真相给了我这样做的最好的理由。这是我内心一直期待的吗?我褪去了内衣内裤,越发的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你要了我吧。我搂着张羽的脖子,五指分开穿插进茂密茁壮的发丝里,干涉的唇吻着张羽泛青的下巴,贪婪凶狠地吸允,贪恋坚硬的胡茬留在舌尖的触感。原来,舍弃一段感情如此轻而易举,相互背叛,形同陌路。沉默诅咒。
    真正的裸裎相对,亲吻、做爱。我对张羽说,你是我的男人了,在我来广州二十三天以后。他温柔的抚着我高耸的蓓蕾,很多年以后我都记得,我在广州沉溺在一个男人温柔的臂弯里,听他温存地说,我以后好好爱你。
    被张羽带进他的生活,才了解这是怎样一个男人。气场。很久以后我想到这个词,觉得再贴切不过了。我喜欢有气场的男人。张羽领着我去见他的朋友,是在电视里见过的场面,一群很有模样的男人西装革履,齐刷刷地戴着墨镜,在KTV的包房里谈事情,门前有年轻小弟把守。我和其他女眷们在隔壁包房里唱歌喝酒跳舞,劲暴的嗨曲震耳欲聋,整个人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整瓶啤酒往肚子里灌,拎着酒瓶扭动、甩头,乐此不疲。喝到酩酊,不顾门前小弟的阻拦,一脚踹开隔壁包房的门,整个房间安静的能听见钢针落地的声音。小弟拽着我的胳膊手足无措地站在我后面,我用力甩开他们的手,指着张羽又哭又闹,我要回家,你送我回家。人在酒精的刺激下是最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不计后果,不需要设防。我用脚狠狠地踢张羽,你妈的,你是个混蛋。张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近我,真的是毫不设防,狠狠的一个掌掴。惊心动魄。火辣辣的疼痛感驱逐了酒精的麻痹,我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腥,用手指轻轻抿了抿嘴角泛着的冰凉,是血。看见手指晕染的鲜红,我“哇”的一声,嚎啕起来。忘了张羽是怎么粗暴地把我拽上了出租车,脑子里不停地闪现他大声的呼吸和暴跳如雷的怒骂,他冲我吼,你看回家我怎么揍你?
    惊恐地蜷缩在床上,以为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却看见张羽平静的跪在了我面前。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打你。这样嚣张跋扈的男人,双膝跪在我床前,祈求我的原谅,心一下就软了。我并不想成为一个内心有恨的人,可是我清晰的觉出心里的某种信念发生了缓慢的变化,再也回不去曾经的单纯善良。
    张羽对我越发的娇宠,他说对自己的女人就该这样。有时候他会解释,我打你是迫不得已,都是在道儿上混的大哥,我自己不打你,后果不敢想象。张羽刮着我鼻子,你呀,以后再也不许耍酒疯了。我乖巧地笑,我们的未来是怎样的?张羽不假思索地说,结婚。他坚信婚姻会收留我们孤单寂寞的心,就像我当初笃定地相信郎城是我爱情的终结一样。张羽喜欢幻想很遥远的事情,他把钱都放在我手里,他说要慢慢攒着,然后回东北盖个楼房,有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面种满鲜花,养一只小狗,还要搭一个大而茂盛的葡萄架,夏天就坐在下面乘凉,看书聊天。张羽问我以后要生几个孩子,我羞红了脸。他说,我真的很渴望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再强悍的外表,心里都会有柔弱的渴求,从某个意义讲,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需要爱与被爱,灵魂是寂寞的。
    没有任何形式的告别,拿着所有的钱平静的登上火车,顺理成章的就像去菜市场买菜或出去找阿叔们打麻将,但明了这次没有回头的路。车厢里烦躁闷热,我紧绷的神经始终无法放松,一度要让我崩溃。对面坐着一对情侣,男人对女人很照顾,我突然就想起和张羽来时的模样,他也是如此对我,但烦躁的时候会吼,你哭什么哭?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张羽,当你面对空荡的家会难过吗?当你面对消失了的存折会失望吗?那……就恨我吧。
    回到了东北这片土地,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就像重新撕开已经愈合的疤,再一次的疼。我固执的没有去找郎城,很久以前我酝酿了一个月,要怎么样完美的杀死他,在他跟他老婆欢愉的时候,闪亮锋利的钢刀力道十足的插进他的腹,看着他对我惊恐的眼神,双手捂着腹,鲜艳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缓缓的流下来,鲜红了一片,他老婆看着他一点一点倒下去撕心裂肺的尖叫以及黑夜般漫漫的恐惧。我觉得,这所有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我喜欢看因为恐惧和绝望而瞪大的瞳孔,我享受别人跌落山谷时崩溃的意志带给我的快感。对着镜子狠狠的掐左右脸颊,深深浅浅的“月牙”往外渗出星星点点的红,疼痛让我清醒。我不是一个好女人了。这样想的时候,我很难过。没有谁能切身的了解自己内心的纠结和无奈,怨恨满足和开心痛苦需要一个人承担。我亦知道不坚韧的心负荷不了太深的爱和恨,它们像魔鬼一样无休止的抽空我心里的精气,我怕最后自己腐朽成一具干尸。终于做了决定,我知道遗忘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选择。刻意选择不留痕迹的遗忘,其实是赤裸裸地欺骗自己的内心,结局很难幸福。但是我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点,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
    再接到郎城的电话,彼时我正在筹划自己的婚礼。他什么也没问,只说,我给你留了半年的房子,等你。你没回来。在沉默中倾听彼此并不平静的呼吸,决然的挂掉电话,这个男人离我很遥远了。一个月以后我见到了郎城,就像我离开张羽,没有任何预兆。我微笑着看他,很奇怪,心里没有了刻骨铭心的恨,也寻不到曾经爱恋的痕迹。我什么都没有说,接过张羽让他转交给我的钱转身离开,许是这辈子都没有再相见的机缘,可是我不想再多看一眼。
    张羽说,我要结婚了,钱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予你的东西,不厚重,但是希望能帮你过得幸福。
    我跟一个不相爱的粗俗男人结婚到分离,一共用了十年,伤及了元气,不指望再有什么新的希冀。妈妈常常坐在我身边叹息,她总是满怀愧疚地说,如果不是我生病,你就不用从广州偷钱回来救我。我摇头,是太年轻的自己不懂怎样去深爱。耳畔又响起张羽的声音,他悠悠地说,我给你留了半年房子。当历尽沧桑的心再去品味这并不多么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心像被细细的丝线狠狠地勒着,说不出的疼痛。
    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大颗大颗的眼泪潸然而下,我看见熟悉的身影挽着一个精致的女人由远及近再混杂进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被刻意埋进尘埃里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