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解 良
1
曹小康蜷缩在雨伞下,给妻子发了两条微信。老婆,幸福幼儿园明天早上八点钟开始报名,我现在排在第十位,咱儿子入园大有希望!
刚刚,小雨与夜幕结伴空降,路灯也亮起来。曹小康骑着电动车往家赶,看见一顶印着啤酒广告的帐篷搭在幸福幼儿园门柱下,里面坐着一排拎雨伞的大爷大妈,马上想到入园报名,像在足球场上抢点射门,他一个加速让电动车飞了出去,再返回来时将一支折叠凳排在帐篷后。他数了一下,帐篷内挤了九个人。
妻子带着儿子牛牛回了乡下娘家。老公,你要在雨伞下面委屈一夜,我好心疼!我要在家就好了,还能替换替换你。
你放心,我扛得住!
为了咱儿子不输在起跑线上,老公辛苦了!亲一个。
曹小康还一个“亲”给妻子,这才在雨伞下开始吃晚饭——刚从街边小摊上买的一袋热包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刷手机屏幕,看有关韩国“萨德”的新闻。雨水顺着蝙蝠状的雨伞向下瀑落,在他身体四周形成了包围圈,溅在地上的雨水打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角。帐篷内一位大妈冲他喊,小伙子,你蜷在雨伞下多遭罪,进来跟大伙挤一挤吧!
曹小康撩起雨伞一角,认出喊他的人是广场边春饼店老板娘的婆婆,人称张婶。他与春饼店老板娘有过节,与张婶不熟,连忙说不用了大妈,我抽烟,怕影响大家,谢谢您!又有人赶来排队,排在他身后,张婶也没有再让他。
曹小康来这座城市不久就与春饼店老板娘认了老乡,只不过他家在县城,老板娘和她丈夫向伟仁住镇上。当时店里有一个女服务员,因为他常来吃饭,两人已经眉来眼去。那天下班,他穿着协警制服,要去春饼店,见一辆警车停在路边,是家乡牌照。他走过去对车内的三名警察说,我是×县人,咱们是老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协助吗?
家乡的警察让他上了警车,要他带路去春饼店。太巧了,他说,春饼店的老板老板娘我都认识,你们什么事?三名警察相互看了看,没有回答,他这才觉出有什么不对,却不能再问。到了春饼店,老板,老板娘,大厨张和女服务员都在。警察甲向老板亮出警察证,你就是向伟仁吧?老板慌了,是我,你们要干什么?警察乙出示了传唤证,向伟仁若不配合就会被拘传。三个警察将向伟仁带上车,警察乙回身跟曹小康握手,谢谢你的协助,家乡见。警车开走了。大厨张突然冲到曹小康面前,你带警察来抓老板,事先咋不给个信?曹小康也犯懵,我也不知道他们要抓人呀。女服务员瞥他一眼,装糊涂。他感到脸上被掴了一掌,老板娘冲着他破口大骂,还老乡呢,吃里扒外的东西,中山狼。滚出去!
他灰溜溜地退出春饼店,一只手捂着脸。
被人误解,又洗不清自己,他正憋气呢,忽然想起自己最崇拜的同学李军。李军在县公安局刑警队当警察,与他关系一般,也没什么往来,但他还是打通了李军的手机,把自己的憋屈说了一遍。老同学,我不求你帮他什么忙,也不需要你给我透露案情。我知道传唤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特殊情况下可延长至四十八小时。他要有了结果,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对春饼店也有个交待,行吗?
李军说,看在老同学的份上,行。他搁下李军的电话,心里暖暖的。快到四十八小时的时候,李军果然来了电话,只给他说了一句话,再过一会儿,人就放回去了。
他这才有了洗刷耻辱的底气,大步流星地走进春饼店。老板娘,大厨张,女服务员都在店里,他抬手指着打了自己一记耳光的老板娘,粗声大气地说,人我给你要回来了。过一会儿就放回来。记着,你欠我一记耳光!
曹小康与春饼店彻底断交,只是对那个女服务员还有一点留恋。他是这一片的协警,有一天下班往宿舍走,女服务员从街边闪出来,告诉他,向老板回来了,不知为啥与老板娘闹起离婚。她已经辞去春饼店的工作,到一家美容院当学徒,还把手机号留给了他。
美容院女学徒后来问过他,你能把向老板要回来,公安局里有人吧?他说,同学。但他至今也没告诉妻子,自己是如何跟李军通的电话。有一次,他远远瞄见春饼店老板娘,又觉得自己矮了三分。仿佛老板娘在质问他,人是你要回来的吗?呸!后来,老板娘真的与向伟仁离了婚,再婚的丈夫竟是大厨张,两人有了儿子后,张婶才从乡下过来带孙子。
张婶不认识曹小康,但认识曹小康他妈。街对面是一个广场,广场周围带孩子的老人每天带着孩子聚在广场上,冬天晒太阳,夏天乘凉,彼此都认识。曹小康知道,妈返回县城后还与张婶有电话联系,而他每隔几天就跟妈通一个电话。
幸福幼儿园门前的马路上雨声飕飕,机动车轮胎辗轧雨水发出的沙沙声像雨刷器一般来来往往。曹小康把目光伸向马路对面的广场,广场上不见往夜的喧嚣,飘浮着一层雨雾,淋浴在七月夜雨中的灯光变得朦朦胧胧。仿佛妈还在广场上,而他正站在天桥上用一架儿童望远镜偷窥那个“爷爷”。
2
在这个世界上,曹小康最恨的人就是自己,恨自己不争气。前几年妈常常自责,我教了一辈子学生,却没能让自己的儿子考上大学,真失败。他说,妈,这不怪你,都怪我继承了爸的基因。爸是乡下农民,妈在村小学教了一辈子书,爸种了半辈子庄稼,然后将自己埋进了黄土。后来,乡下开始并校,妈被调到县里就退休了,用一辈子的积蓄在县城教师公寓买了套房子,带着儿子住进来。他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警察,警校没考上,才辗转来到这座城市做了一名协警。做协警让他认识了妻子,娶妻生子又坑苦了老妈。
美容院女学徒到了与他谈婚论嫁的时候,妈从县城来看她。她向妈提出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娘家要十万元彩礼钱,不出彩礼钱,父母不会同意她结婚。
妈同情理解女学徒,乡下又兴起要彩礼风,这不是她一个人能抵制的事。别人家的姑娘都要彩礼,她父母凭什么要白白送一个姑娘给你?妈说,这钱我给你筹。他说,妈,你一辈子的积蓄都买了这套房子,上哪儿筹那么多钱?妈说,不行我先把房子卖了。一听妈要卖房子,他炸了,当场跟女学徒摊牌。彩礼钱没有,愿意就结婚,不愿意就各奔东西。
这次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吧,两人中止往来,恋爱关系似乎已经结束了。有一天,他下班往宿舍走,又看见她站在马路边等他。他在她身边停下,不知道该说些啥。
她说,彩礼钱我父母决定不要了。
他愣愣的,太阳会从西边出来吗?
她说,你跟我去乡下,给我父母一份见面礼就行了。
曹小康没想到他与女学徒的姻缘会这样峰回路转。他随她去了乡下,给她父母两千元见面礼,就被叫成女婿。他心里不踏实,是不是妈背着他出了十万元彩礼钱,岳父岳母才对他这么客气?回到县城一考察,妈的房子没卖,也没听说她跟谁借钱,而且妈还说是岳父岳母见他一表人才,将来有前途,才免去了彩礼,让两家皆大欢喜。
女学徒变成他妻子。小夫妻依旧留在这座城市,租房,打拼,直至妻子怀孕,妈才过来给儿媳伺候月子,带孙子,牛牛快三岁了,谁也没想到妈会出事。
那天是二月初一,隔天就是龙抬头的日子。
妻子自进入美容店学徒起,一直做着老板梦,想开一家美容店赚大钱。妈支持儿媳,卖掉老家的房子,把钱交给妻子,加上小夫妻这几年打拼攒下的几万元积蓄,妻子在广场北胡同口租下一间门市,经过多天的筹办,美容店定于二月二上午十点钟开业。曹小康晚上没任务,下班后骑着电动车来到美容店帮妻子忙活,妻子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牛牛这两天总跟我叨咕“爷爷电话”,“爷爷来了”,是不是妈谈后老伴了?
这件事终于浮出水面,曹小康陷入恐慌,不会吧?
曹小康结婚后,隐约听说守寡多年的妈在县城有了相好的,他不便问妈,也没跟妻子说这事。接着妈过来给儿媳伺候月子,带孙子,再没回县城,找后老伴这件事也没了下文。给妈打电话这个“爷爷”是谁?这个人来了?妈要真的找了后老伴,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问题。妈是留在这里还是返回县城?县城的房子已经卖掉,这个人有房子吗?牛牛很快就要上幼儿园,谁接谁送,谁给做饭?家里要雇一个保姆每月花销至少两千块,一年要两万多,他和妻子打算在这座城市购房子,首付款还没攒够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妈每月有三千多元退休金,都花在牛牛身上。妈若走了,退休金还会给他们用吗?
妻子说,你明天抽空去广场上看一看,看看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的美容店明天就开业了,妈在这时候出状况,弄得我心里乱糟糟的。
他答应了妻子,内心纠结,夜里严重失眠。
3
二月初二上午八点多钟,天空是阴郁的,妈又带着牛牛去了广场,如果牛牛真有一个“爷爷”,肯定在广场上。曹小康借着巡逻的由头来到广场南边的天桥下,锁好电动车,走上天桥,向广场望去。几只风筝在广场上空摇摆,像似在跳肚皮舞,几个孩子手牵风筝线四处乱跑,爷爷奶奶尾巴似的跟在后边。他用余光向天桥两边探测,不见行人,便从大衣兜里掏出牛牛放在家里的儿童望远镜,朝广场西侧的栅栏前望去。
在广场西侧的铁栅栏前汇集着晒太阳一族——身穿羽绒服的婴儿或躺在推车里,或抱在爷爷奶奶怀里,或坐在保姆的腰凳上,小脸蛋裸露在外,面冲东方,像一只只伸长脖子在窝边张口等食的雏鸟,吸吮着阳光投放在冬天里的紫外线。曹小康从妻子怀孕起就开始阅读《育儿宝典》一类的书籍,不仅自己要掌握育婴常识,还要向伺候月子的妈灌输“要领”。牛牛生在七月,到了十一月,北方落了雪,寒流来袭,他和妻子就给妈吹风,向妈灌输,不能让牛牛做温室里的花朵,要带他到户外晒太阳,晒太阳能补钙,能促进宝宝骨骼生长,还能杀灭皮肤表面的细菌,增强婴儿的抵抗力,不感冒。晒太阳对老年人也有益,能改善老年人体内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防止骨质疏松;妈被洗了脑,颠儿颠儿地抱着四个月大的牛牛加入了户外晒太阳一族,每天在广场上晒两小时太阳。
在曹小康的望远镜里,妈没戴口罩,也没系头巾,屁股坐在铁栏杆上,正与身边的一位大妈交谈着,头发不时被风吹乱,手拎着内装水杯、水果和小食品的挎包,眼睛瞄着不远处——两岁半的牛牛蹬着滑板车来回跑,下意识地用拳头捶捶后腰,揉揉肘关节。妈不时起身呼喊,叫牛牛慢点滑,别摔着,又几次赶过去给孙子擦鼻涕。两个冬天里过去了,太阳见证了牛牛的成长——从只会在床上睡觉,只知道睁大眼睛看人,到坐在奶奶的腰凳上兴奋的喃呢,手舞足蹈地逗人;从身系学步带蹒跚行走到蹬着滑板车来回跑,偶尔还咿呀地唱,我的好妈妈,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呀!曹小康觉得应该有一支唱奶奶的歌,现在带孩子的都是姥姥和奶奶。我的好奶奶,养大了爸爸又把孙子带……可惜,他不会写歌词。
曹小康用望远镜锁定妈和牛牛之后,又在妈四周寻觅,并未发现牛牛说的“爷爷”,悬了一夜的心才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回落。不过,想到“爷爷”可能去了厕所,或者还没有赶到,他还不能掉以轻心,还要继续观察,不能这么早就下结论。
在曹小康往日的猜想里,妈那个相好的时有时无。妈来带孙子快三年了,从未有过夕阳恋的状态,若有,哪能不露半点蛛丝马迹?同时他又有一种感觉,感觉有一位退休的丧偶的乡村男老师进入了妈的感情生活。这个人很可能没有住在教师公寓楼,他将教师公寓的老年教师在大脑里过了一遍筛子,也没想出是谁。
天桥一侧有行人走来,曹小康赶紧撤掉望远镜,隐藏在腰间,不让行人看到。一个大男人架着一架儿童望远镜向广场上偷窥,怎么说都不是正常现象。
待行人通过天桥后,曹小康点了一支烟,靠着天桥栅栏吸完。他见没有行人来,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妈的神情举止不像在等什么人,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想入非非,一门心思都在牛牛身上。牛牛突然蹬着滑板向广场北滑去,妈拎起挎包呼喊着去追。胡同口上空已经漂浮起两大束彩色广告气球,那是妻子网购的一百只十二寸乳胶气球,拴在美容店大门两旁,增添开业的喜庆气氛,引人围观。牛牛直奔美容店而去,妈在后面紧追不舍。
曹小康收起望远镜,虚惊一场,根本没什么“爷爷”。他走下天桥,打开电动车要去美容店看看,忽听北胡同口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4
曹小康没想到五个月前的那声巨响会在这个雨夜余波荡漾。帐篷内,有人问张婶,听说二月二那天广场北面的胡同口炸伤了一个老太太,有这事吗?
张婶被推上讲坛。她说,被炸伤的是马老师。那天刮大风,把美容店门前的气球树刮断了线,有几只气球飞上了天。马老师的小孙子蹬着滑板车跑过来,吵着要一个气球,马老师就撵上去抓了一个气球下来,气球里装了浓度过大的氢气,有人往地上扔了个烟头,气球沾火就爆炸了,马老师捂着脸倒在地上。真是万幸,她的小孙子在一旁没炸着。
大爷大妈发出的唏嘘声比雨点打在帐篷顶棚还响。
曹小康不愿提及这次意外伤害,却无辜地成了旁听者。他想逃离这个场合,又丢不下为儿子抢占的第十名的位置,恨不能眼前这场雨立即变成一场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淹没世上的一切声音……
广场上的老姐妹去医院看马老师,见她满脸缠着纱布,才知道她给毁容了。
那得找美容店给赔偿呀。
赔偿啥,美容店是她儿媳妇开的。
那应该追究扔烟头这个人的责任!
出了这么大的事,扔烟头的人早逃逸了,上哪儿找去?
曹小康听不下去,感情受不了。他站起来,走开一点,独自站在雨伞下抽起烟。帐篷内的大爷大妈对马老师的命运长吁短叹,张婶说,最让马老师难过的不是面相被毁,是再不能带孙子。不是她不想带,是孙子不认得她了。她出院后像修女那样戴上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孙子一见她就吓得哇哇哭。你说,孙子是她一手带大的,祖孙的感情难以割舍,人却再不能到一起,像天人永隔似的,这比刀子剜心还难受呀。
仿佛真有一把刀子剜着曹小康的心。
妈在医院治疗三个月,脸上痊愈的皮肤变成鲜红的疤痕,疤痕增生两厘米厚,整张脸畸形,让人目不忍睹。妈也知道她变得丑陋不堪,她倒无所谓,最忧心孙子再不敢见她。妻子给妈买回肤色的面纱,妈戴在脸上。她想孙子,孙子也想她,他和妻子却担心祖孙见面会酿成一场不可预见的感情灾难,事先给儿子做心理功课,在感情上给他打预防针,讲了许多美与丑的故事,儿子似乎可以接受一个“丑”奶奶了,夫妻俩这才安排了一次祖孙见面,岂料牛牛一见到蒙面的奶奶吓得大哭起来,尽管奶奶在呼唤牛牛,我是奶奶,我是奶奶。“声音奶奶”却换来了牛牛更大的恐惧,不要,不要,调头就跑。在逃离了面纱奶奶后,牛牛又哭着喊着找从前那个奶奶,这种局面简直把他和妻子的心都蹂碎了。
妈终于明白,她应该与孙子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既不能吓着孙子,又要孙子渐渐把她忘掉,于是提出回老家。不,这绝对不行。曹小康说,我们三口人先搬到美容店里去住,你自己在家休养,过一段时间牛牛一定会认奶奶的。妈说,不,我早就想过了。牛牛再过几个月就要上幼儿园,我文化不高,又有家乡口音,再带牛牛会影响他进步。曹小康说,那我们也不能让你走,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不放心。妈说,儿,妈伤了脸,但我不是残疾人,更不是弱势群体,我有手有脚,有能力自己生活,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妻子说,你都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上哪儿住?妈说,县边镇我有一个表妹,也是一个人过,我们正好做个伴。我要是想你们了,再过来看你们。曹小康努力回想,从来没听说妈在县边镇还有个表妹。
离别的场面,曹小康不忍回首,帐篷内的张婶倒成了他的代言人。在张婶的叙述中,他和妻子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孝顺的儿子,最贤惠的儿媳……他知道这都是妈通过电话传达给张婶的信息,儿媳回娘家借了十万元,宁可不交住房的首付款,也要带妈去韩国整容,一定要让妈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让孙子重新认识奶奶。只是马老师忌讳韩国部署“萨德”,坚持不肯现在去。张婶还说,马老师的儿子已经辞掉协警工作,去送快递挣大钱,月月给妈寄保健药品,直说得曹小康无地自容。他除去隔几天给妈打个电话,至今还没有回去看妈,非但没有给妈寄过保健品,还要妈每月把三分之二的退休金汇给妻子……
5
一辆警车轧着积水停在街边,尾灯在雨中闪烁。一个便衣走下车,查看路标。曹小康已经不是协警了,协警的惯性让他朝警车走了过去。他发现警车是家乡的车牌号,而且眼前的便衣居然是李军,跨上一大步说,李军,我是曹小康,有什么需要我协助吗?李军眼前一亮,嗬,曹小康。我们在找一个人,上车说吧。拉开车门,送他坐进去,随后上了车,呯的声关上车门。
帐篷内的大爷大妈看见曹小康上了警车,警车向广场西开去,再看看他留在帐篷外面的折叠凳,这小伙子什么身份?蹲坑的便衣?
曹小康乘警车离开时才想起留在帐篷外的折叠凳和第十名的位置,却顾不上了。李军用手机给他看了一个截图,他说,这个地址就在我家马路对面,向前走一百米靠右侧停下,我带你们找。他想,很快就会逮到这个人,然后他就可以返回来继续排队了。
警车的雨刷器不停地工作,车灯扫到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司机叫道,快看,这是何方神圣?只见这个人身上裹着塑料布,头上套了一个白色塑料袋,淌着雨水沿街前行。待此人走近,车上的人才看清楚,他头上的塑料袋挖了三个洞,露着眼睛和嘴。
李队,会不会是向伟仁?车内的另一名便衣说。
不是。李军说,向伟仁是高个子。
向伟仁?曹小康吃惊地看着李军,他早就离婚了,怎么又回来了?
李军说,他一直外逃,案子现在查实了。
头上套塑料袋的人与警车交错而过,看体态像个女人,她为挡雨才套个塑料袋当“头盔”。司机说,太有创意了。
在曹小康的指挥下,警车停在街右侧一个铁皮商亭前。临街的楼房皆为门市,三层以上是住户。曹小康带着李军和便衣绕到楼后,从一个楼门洞进入楼内,上到五楼,叩响正对楼道的那间房门。冲门里喊,楼下漏水了,看看你家跑水没有?
房门打开,门里站着一个老男人,李军和便衣从门两侧闪出,将老男人推进屋里,曹小康坠后,把房门关了。老男人被两名警察推到单人卧室,吓坏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秦老师,怎么是你?便衣吃惊地问老男人,你跟谁住在一起?
你是张杰。秦老师也认出便衣,我不是办了个后老伴吗,我俩在一起。
向伟仁的手机怎么会在你的屋子里响,他人呢?李军问。
你们找他呀?秦老师走过去拉开抽屉,拿出一部手机递给李军,他去了云南,手机落这儿了。李军和张杰很是吃惊,他手机怎么会落你这儿呢?
赶巧了。秦老师说,我和老伴上星期来这个小区租房子,赶巧碰上县边镇的向伟仁。他说正好,他要去云南,他在五楼租的单间要往外兑。我和老伴就把房子兑了过来。向伟仁走得急,手机落在屋里。我想他会回来取,却一直没等来。怕他会打进电话来找,一直给他开着机,没电了又给他充了电,手机响了几回,我一接也不是他。
张杰看看李军,金蝉脱壳?
李军不死心,接着盘问,秦老师,你和老伴为啥到这租房子?
秦老师说,我老伴三年前私下跟这附近一个饭店的老板娘借了十万元钱,给他儿子当彩礼钱。我俩这次来是还人家钱的。
曹小康脑袋里嗡的一声,是妈?
这时,李军意外地发现临街的窗台上放着一架儿童望远镜。
这是谁的望远镜?
哦,是我给后老伴买的。
做什么?
秦老师叹道,我这个后老伴先前在这带孙子,不幸脸被严重烧伤,孙子看见她害怕,她就回到县边镇,和我在一起。这次来她还不能见孙子,可她想啊!秦老师来到窗前,冲窗外一指,她儿子家就住在对面楼一层,她站在窗前用望远镜就能望到她孙子。
曹小康大叫一声,我妈在哪儿?
天,你就是曹小康?秦老师显得非常激动,刚才,你妈从窗子里看见广场边有人冒雨排队,说是你们俩口子都不在家,她要去给孙子报名上幼儿园,找了块塑料布披在身上就出去了,我正要出去看看呢。
那个头戴塑料袋的人就是妈。曹小康转身冲出门去。
街上,仿佛刮起一阵强台风,一个人冒着大雨向广场狂奔而去,像一个离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家,一路呼喊着“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