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梅

30多年前，也是这样秋冬交替的季节，年轻的父亲赶着他心爱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七八岁的我，雾霭沉沉中，我们迎着清晨冷冽的微风，一起去粮库送公粮。

前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在饭桌上谈起，第二天要去粮库送公粮，父亲说得早点走，能看见路就走，可以排在队伍的前面，交完了粮食，还可以给孩子们买点粮库的大麻花，晚了就卖完了。我一听粮库大麻花，瞬间来了精神，觉得手里的大煎饼更是难以下咽了。那时候大米白面这些细粮不够吃，就需要贴补一些苞米茬子、苞米饽饽、大煎饼等粗粮，我不喜欢吃这些粗粮，到嗓子眼儿我就咽不下去了。前几天，隔壁王大伯去粮库送粮，回来时就给她的小闺女买的大麻花，和我弟弟的小胳膊差不多大小，用报纸包的，油都把报纸浸透了，她闺女边吃边冲栅栏这边的我做鬼脸，要不是母亲及时扯着我的手把我拉回了家，估计我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应该是母亲把我的馋猫样告诉了父亲，父亲才下决心也给我们买点来吃。隔了这悠长的岁月，我已经记不清粮库的大麻花到底是三角一根还是五角一根，反正在当时差不多一根麻花的钱可以买到一斤酱油或者是一斤食盐，在那样一个贫穷且物资匮乏的年代，粮库大麻花对我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为了能尽早吃上一口大麻花，我抬起头对正在谈话的父母说，：“明天礼拜天不上学，我也要和我爸一起去！”母亲毫不迟疑地出声反对，理由是天太冷了，起的还特别早，父亲除了照看马车还得照看我太麻烦了。“我不怕，我就要去！”我怎么好意思说我是为了早点吃到大麻花？小我四岁的弟弟不明事理也在旁边跟着起哄说“我也要去，也要去！”饭桌上一下子就变得热闹了起来。眼看场面无法控制，父亲连忙宠溺地对我说：“好闺女，先吃饭，明早你要是能起来就带你去。”

老实说他们完全低估了我对大麻花的热切与渴望，第二天天还乌漆墨黑的，我就在窗外父亲收拾装备的细微声响中麻利地起了床。自从有了小弟弟，我就学会了自己穿衣服洗脸扎小辫子，收拾好自己，我来到了灯光昏暗的灶间，打算给母亲打下手。为了远行的人能够吃饱肚子，看得出来，这顿饭母亲很是花了点心思：热锅里淋上一汤匙的冷油，油热后下入切好的白菜碎，翻炒几下添些水，打入两颗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那鸡蛋是被母亲埋在了装大豆的瓦罐里，据说可以存放的久一点，再下入手擀面，加入盐、酱油调味，出锅前又撒上一把葱花，那咸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天啊，在这寒冷的清晨，远行的人能够吃上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心里该是多么的欢喜呀！

父亲就着面条汤吃着大煎饼，而我已无意吃食，小小的心儿早就沉浸在对远行的憧憬与兴奋之中了。吃罢饭，在母亲殷殷的嘱咐声中，我和父亲出发了。

天刚蒙蒙亮，道路依稀可辨，天地寂寥，冷空气激得人一激灵，乡邻都尚且在美梦中酣睡，偶有一户人家透出昏黄的灯光来，大抵也是像我们一样需要赶路的。马车穿过街道，留下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朦胧的寂静的深秋时分，显得格外清晰悦耳。我坐在马车上，身下是父亲用粮食袋子巧妙给我搭成的小窝，铺了厚厚的垫子，垫子下是枣红马的草料，坐上去有些暄软，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领子立了起来刚好盖住口鼻，头上戴着不知道母亲从哪里翻出来的雷锋帽，帽子太大了，老是落下来挡住我的眼睛，为了看清天上尚未隐去的星辰，害得我不得不一次次仰起头来，不知不觉中，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放亮，马车刚刚行驶过一个村庄，公路的右边有一条河，枯水期河床几近裸露，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形状不一，颜色各异。河的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田地，苞米杆子一堆堆的，整齐的码放在田地里，薄雾四起，衬着连绵起伏的远山，好似一幅水墨画，粗细有致，浓淡相宜。我伸出温热的手，摸着被冻得冰凉的鼻头，抬眼看看车沿上端坐的父亲的后背，再看看枣红马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鬃毛，随着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有规律的抖动着，我的小小的心脏里荡漾着莫名的喜悦。

越是接近粮库，遇到的运粮车就越多，十里八村的都有，总会遇见几个熟人，大家一面打招呼一面照看自己的粮车，间或也会有人惊讶地问询父亲怎么会带小孩子来这种地方，父亲也不多做解释，只是回过头来慈爱地看着我笑笑。

父亲回头看我的目光，排队的无聊，由于长时间不走动而麻木的双腿，找不到厕所的焦灼，还有刚出锅的大麻花的松软香甜，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我此生难以忘怀的回忆，每一个片段浮现在心头时，都会涌起令人想要举杯小酌的感慨，我不想再去一一赘述……

行笔至此，我想到了送公粮这件事。交公粮在我国已经有了2000多年的历史，它始于春秋时期鲁国的“初税亩”，到汉初形成制度，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叫法，又被称为田赋、土地税或农业税。2006年1月1日起，国家废止了《农业税条例》，标志着在我国延续了2000多年之久的这项传统税收制度的终结，这一举措的实行极大的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调动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随后，粮食直补制度全面推广开来，对促进粮食增产和农民增收、倒逼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稳定民心等都意义重大，影响深远。从最初的老百姓种地要交公粮，到免除农业税，再到国家反哺农业，这样的变革史无前例！一项项惠民政策接地气，顺民心，反观中国历史，唯有中国共产党真正地做到了除旧革新，执政为民！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们寄这时代予厚望，这时代赋予我们新的使命。这正是：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