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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小西沟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4年01月19日

李桂荣


又一个清明来临,我驱车来到小西沟,来到父亲的坟前。

父亲的坟,就在沟门口,一棵大榆树下孤单单的一冢。此时节的山灰蒙蒙,还不见绿意。天空,飘着小雨,淅淅沥沥,和着我的心情。我前半生最深的记忆,就是父亲和他的这片小西沟。

父亲是一位农民。1982年,农村实行包产到户,鼓励农民进行小流域开发。作为党员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借了120块钱,第一个报名承包了黑石木村头道岭子堡北面的荒山——小西沟。这沟面南朝北,从沟口到沟里一里多地儿。沟底平坦,东西两面大山,不太陡,共有六七十亩。山上原来就是些杂树,枯草。可就是这么个弹丸之地,却与父亲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我才十二三岁,不知道父亲要干什么,只是从母亲无数次的埋怨声中感受到父亲的倔强。三十刚出头的父亲血气方刚,有着自己的打算。他腰里别着镰刀,扛着铁锯、镐头、铁锹,在乡邻置疑的目光中到小西沟开山劈地,栽种果树。那些果树苗,少部分是买的,大部分是父亲自己嫁接的。他起早贪晚,花费了几年的功夫,把荒山变成了果园。树旁乘隙还种上香瓜、花生、葵花籽、大南瓜等。

那时候我们经常跟着父亲去干活,他刨坑,我们栽树;他铲地,我们间苗、打叉;他剪枝,我们捆柴。每到秋天,山上瓜果飘香,山里红和山楂一树一树,映红天边,粉红的“一二三”苹果就像小孩子的脸,小黑粒葡萄又紫又甜……活总是干不完,秋天更忙。忙着摘果,忙着去卖。果很多,卖不出去多少,因为乡亲们熟头熟脑父亲不好意思收钱,净送人了;远地方去卖,只能用自行车驮着,往往跑出去一天,卖不了几个钱。那时候,我经常生父亲的气,因为我的课余时间几乎都被他安排了,没时间学习。记得有两年他在山顶的柞树林子养秋蚕,我们姐妹三个被逼着把绿绒绒的大青虫子从这棵树上放到另一棵树上,从这个山头挪到另一个山头。开始我们吓得哆哆嗦嗦不敢碰,时间长了,虽然还是怕,也得硬着头皮往筐里、树上拿。秋天收果的时候更累,山下的还好说,山上的果子好不容易摘下来了,可是背着箩筐爬上爬下一个来回就累得呼呼直喘,再不想上去。一天下来,腰疼腿疼,到家都不想吃饭……

劳动是辛苦的,但拥有这么大的果园我们也很快乐。累了,我们就喝山泉水。父亲自己开掘了一处水源,缸口那么大点的泉眼,水却源源不断,又清又甜。我们喝着泉水,吃着瓜果、饭菜,像野游一样。

我最喜欢看小西沟开满各色花朵的时候,桃花粉红似霞,梨花洁白如雪。在树下劳动,如游仙境。父亲更喜欢,他无数次地欣赏他的这些宝贝,他熟悉他们的每一个位置、每一个枝丫。我现在还记得他累了的时候,就随意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掏出旱烟袋,装上一锅烟,一边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一边东瞅瞅、西看看,欣赏他自己创造的家园。他一定很有成就感,所以干起活来不知疲倦,不然,他不会逼着我和哥哥跟着他抡镐开山劈地,不会让柔弱的二妹扛着土洋炮在山顶看蚕,不会让才八岁的三妹挥着镰刀割高粱……

那些年,父亲就扑腾在小西沟,他带着我们春种秋收,四季忙碌。他还在沟门口盖了两间石头房,打了炕,瓜果下来的时候他索性就不分白天黑夜住在那儿。他不但解决了我们的生活用度,还把我们兄妹四个送进大中专院校,培养成村里人人羡慕的“人中龙凤”。当我长大成人之后,我才深深理解了父亲,供四个孩子读书多么的艰难啊!

1989到1996年,我们兄妹先后工作、结婚了,父亲少了帮手,加之市场经济发展,商店里的水果种类增多,父亲就果断地把果树砍掉,全部栽上了落叶松。沟门前的小房也拆掉了。我以为这回父亲可以少去小西沟几次了,可他又在这山里山外养上了山蜂。父亲很聪明,他看书学习,很快就掌握了山蜂的养殖技术。他的山蜂蜜最纯,识货的人都喜欢买,在当地很有名气。他还特别大方,谁想学就教,毫无保留。附近十里八村会养蜂的人大都是他带出来的。父亲酿的蜂蜜我很少喝。开始是想着多卖出点钱。等后来条件好了,还是不舍得,因为我经常跟着父亲去安蜂箱,收蜂群,巡蜂蚁,淋蜂蜜,深知父亲肩扛手拎地把蜂蜜搬运到家,再淋成晶莹剔透、香甜醉人的蜂蜜时所付出的辛苦。一想到父亲曾流过的那些汗水,我就感到那蜜又咸又涩,难以下咽。父亲更不舍得喝,他要把省下来蜜给儿女们喝。

2016年秋季父亲得了重病,在做手术之前,他坚持着把山上的蜂蜜都收回了家,并告诉我们:“今年的蜜一点别卖了,你们兄妹分了吧!”我想,他是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严重,用这最后的蜂蜜向儿女们表达他最深沉的疼爱。

手术后的父亲很虚弱,却一再嘱咐我和哥哥得把他的蜂箱取回来。当我们爬上小西沟的后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蜂箱一点一点运下山时,我无限感慨:七十多岁的父亲从哪里来的力量把这么重的蜂箱扛上山呢?受了一辈子累的父亲,这回可以停下脚步歇歇了……

可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蜜蜂。为了安慰他,哥哥向别人学习了新的养蜂技术,在家园子里用糖坯子喂养蜜蜂越冬,既省事儿产量又高。秋天酿出蜜父亲尝过之后说:“这蜜不纯,绝不能卖。别坏了我们家的名声。”自此,我们家再不养蜂。

2018年夏天特别闷热,父亲病情加重,水米不进,靠扎营养液维持生命。可他一直很平和。他疼痛难忍的时候一两个小时给他扎一针杜冷丁,可面对来看他的亲戚朋友他还强露笑颜。看到我紧张痛苦的样子,父亲还安慰我说:”姑娘,别怕!爸爸这辈子知足了!”我当时的心情难以言说,只能别过脸去偷偷流泪。七月份的最后一天,我亲爱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留下遗言,不去祖坟,把他葬在小西沟的沟口。虽然觉得父亲孤单,但我们还是遵从了父亲的遗愿。他终于和他的小西沟再也不分离,永远守望在那里。父亲对小西沟的深情,难已言表。

如今,跪在父亲的坟前,听着松林的阵阵涛声,我仿佛又见他如蜜蜂一样忙碌的身影。父亲爱他的这片土地,这是他的领地,是他精神的家园——生前和永远。 我更爱我的父亲,他给予我的慈爱,给予我的善良宽厚的品性,勤劳能干、倔强勇敢的性格,是我宝贵的财富。

当我走下山时,我没有回头,因为老人说这时候不能回头遥望。我满含热泪地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愿再回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回到我为小姑娘的时代,让我再成天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在去往小西沟的路上,去看那曾经开满山坡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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