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市青年作家王靖怀长篇小说《彼岸未见》浅析

尹  航

第一次见到王靖怀，是春节前他送来这部长篇小说《彼岸未见》的那天上午。在单位楼下，只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的、这部小说写了多长时间。第二次见到小说作者，是在他这部小说的作品研讨会上。可以说，我对于王靖怀的了解，全部来自这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

春节这几天，之所以放下了许多事，一直在读这部小说和思考与之有关的许多问题，一方面是因为作者通过细心的观察和扎实的文笔所呈现出的高中校园生活场景，以及众多鲜活人物，有足够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我的孩子刚好处在小说所关注的年龄阶段。随着阅读的深入，我还特意找来了美国亚特兰大埃默里大学教授马克·鲍尔莱恩近年写的一本有关美国新一代年轻人的书，用来参考和比较。

之所以没有叫《有关青年一代的思考》，是因为到鲁迅文学院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习的时候，才让我这个一直在故纸堆里觉得正在步入人生黄昏的沧桑老朽，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只是个中青年作家。所以叫《有关年轻一代的思考》，比较贴切些，可以把我这样不再年轻的青年排除在外。

我先说一下对于这部小说的大致印象。王靖怀告诉我，他是从初中开始写小说的，算起来差不多有近十年的写作经验了，像他这样在半年的时间内完成这部二十余万字的小说，已经是一个成手的写作状态了。他是在告别高中学习生活许多年之后，开始书写这部校园小说的。以一个年轻班主任的视角，记录下了一个省级重点高中从新学期到来年春天的丰富学习生活场景，包括开学典礼、公开课、班级竞争、运动会、考试和艺术节等众多画面。

难能可贵的是，作者是通过展现众多人物的言行来转换这些场景的，而不是为了描写而描写。这些场景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你更加了解其中的特定人物。比如，学生会主席蒲桃这个女主人公，她在新生面前的演讲、她在运动会有人受伤和筹划艺术节前后的表现，都让人更加关注这个人物本身，而不是那些围绕她的场景。

从这部小说也可以看出，作者是很有写作经验的。他先让其中主要人物尽快出现在读者面前，然后通过他们的言行不断地让你区分出来，逐步加深印象，你甚至可以预想接下来的事肯定是这个人而不是旁的人该说该做的。比如，胡大磊因为分班考试没有考好自己在操场一圈圈奔跑的自我惩罚，有作者影子的叶林对于班级文学期刊的热心，大眼睛周圆对于绘画的痴迷以及对于学长顾由斌“十动然拒”的爱情，隔壁班主任整天捧着茶壶却道高一尺的独特教学方式等等诸多人物形象，让人过目不忘。

更加可贵的，是作者对于当今错综复杂的应试教育的不断思考。他通过书中人物，让人看到在高考重压下那些花季少年少女的内心焦虑、挣扎、奋斗、选择、迷恋和扭曲，以及老师之间竞争与合作的微妙和复杂关系。通过阅读这部《彼岸未见》，也让我感到，作者的书写态度很严肃，他一直是带着思考上路的。男主人公、班主任老师赵初分别两次写给班级文学期刊《十七岁》的两段话，可以看出作者面对高考这种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惨烈状况的反思——也更接近于作者对于全书主题的深化：一是“这里没有独木桥，你们都是承载梦想的船。起风了算什么？岸就在那边”；二是“在你们所拥有的青春年华，坚持该坚持的，放弃该放弃的。但是，判断一件事物是否该坚持的，是你。”如果再加上临近小说结尾，蒲桃所说的那句话：“我怎么会因为暂时看不到彼岸，就拒绝远航呢？”差不多就可以看清在“彼岸未见”时，这些怀揣理想主义梦想和朦胧爱恋的年轻人所闪动的全部光泽。

接下来，我再说说近来对于年轻一代的一些思考。马克·鲍尔莱恩写的这本有关美国新一代年轻人的书，有个很刺眼的书名——《最愚蠢的一代》。其实，最早明确提出这个说法的，是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在2000年所写的小说《人性污点》中对于许多青少年的评价。马克·鲍尔莱恩接着说，今天他们用实际行动共同验证了这个标签的准确性。其实，美国新一代年轻人的状况是很多元的。作家亚历山大·罗宾斯，她发现一个可怕的趋势，孩子们苦不堪言。她在《优等生》一书中所描述的年轻人，头脑中唯一的想法是“成功”，内心里仅有的感触是“焦灼”，他们被困在疯狂的“过度追求成就的文化”陷阱之中，进行着紧张忙乱的比赛……随着毕业的临近，他们的简历内容日趋丰富，闪光点逐渐增多，但他们的精神却越发委靡和病态。教育家阿尔菲·科恩对此的总结是：试想，在学校不间断地强调表现、结果、成就、成功是如何重要的情况下，一名学生一旦获得这样的信息，就很难忘情地投身于创作一首诗，或者尝试制造一架望远镜的过程中。他会因为过分担心结果而根本无法完全投入到产生这种结果的事情本身中去。这种状况，与我们的应试教育所催生的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惨烈图景十分相似。也是王靖怀尝试通过小说加以超越的大背景。

《最愚蠢的一代》的着力点，当然不是这样的群体和现象。而是占更大多数在数字时代成长起来的美国新一代年轻人，他们正在成为知识最贫乏的一代人。马克·鲍尔莱恩写到：“不可否认，美国的年轻人精力充沛、雄心勃勃、志向高远而且为人和善。但是，他们的天赋、兴趣和金钱，并没有引领他们走上热爱书籍、思想、历史和公民意识的道路，而是把他们带向了另一个全新领域和意识形态。技术并没有打开美国年轻人向往文明、科学和政治的心灵之窗。相反，技术限制了年轻人的视野，使他们只关注于自身以及身边的小世界。年轻人从未如此强烈地关注其他同龄人，如此急切地展现自己，如此擅长青少年交际。有关青少年的影象和歌曲，流言飞语和热门游戏，以及年轻人之间的交流，因技术而不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就宛如一个巨大的蚕茧，将青少年紧紧裹起，把他们圈在自己的卧室里。自我管理是要付出代价的——更多地关注自己，就会更少地回忆往昔和展望未来。他们拥有现代化和民主带来的所有优势，但是这些优势被用来交际玩乐，而不是发展智力，那么青少年的心智将一直停留在十八岁的水平。”这样的描绘，很容易让人想到我们身处的这个“小时代”。我们高兴地看到，《彼岸未见》里的那些怀揣理想主义梦想和朦胧爱恋的年轻人，在“彼岸未见”时，他们身上的光泽依然耀眼，让人相信等待他们的未来，必定是梦在脚下成路。

最后，我谈些对于这部小说和作者的粗浅建议。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有瑕疵，才说明是真钻石。在盛赞一个年轻作家的最新力作的同时，也应当看到作品还存在很多未经着力的缺憾和作者今后有待努力的空间。一直以来，我对于校园文学这种类型小说，不是很关注，因为类型小说往往一开始就预设了自己的读者范围。我觉得严肃的读者，是不应该被设定的。一个保有童心的成年人当然可以去读童话，好的童话并不是专为儿童阅读而书写的。《彼岸未见》区别于许多类型小说的地方，在于作者的书写始终处于思辨状态，以一个班主任的成人眼光来看待周遭的一切和众多人物，赋予了这种理性色彩。但也应当看到，这种单一视角的局限性，抵消了残酷青春的刺痛感和只开一次的花季少年少女的切身感受——这些或许是更能揭示个人成长秘密和人性丰富程度的部分。再有，作者已经意识到了家庭环境和社会因素对于一个学生的重要影响，可惜没有充分展开，把整部小说的笔墨大多局限在看上去更像象牙塔的校园内，没有发挥出长篇小说所具有的全景式呈现优势。试想，作者的视野不只局限在一所学校，而是以此为切入点，洞识整个年轻一代的成长和与之相关的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再加入更多视角加以充分呈现，必将产生更大的震撼力。这让我想到前些时候儿子向我推荐的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同样是书写残酷青春的小说，虽然这不是我所喜欢的写作风格，但那种揭示人性和社会丰富性的大胆、泼辣，却发人深思，甚至倒吸冷气。

一个有作为的作家，必定是在文本创新和洞识人性、社会方面下足工夫的作家。王靖怀如此年轻（26岁），就写出了《彼岸未见》这样出手不凡的长篇力作，实属不易。相信在未来的创作道路上，定会更加努力，不断向古今中外的经典学习，洞察社会变迁过程中展现的人性光辉，不断写出既有时代气息，又具文学传承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