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敏
　　
　　
　　 今晚，是一轮圆月。但这月亮孤寂地高悬天际，凄怆而悲凉。
　　爱人值班。我和儿子到路边商店里买上三份黄表纸，到浑河边去祭奠。入夜的浑河，在初秋里沁出股股凉意。几天前的水灾过后，浑浊的河水已消退净尽，淤泥和石块布满了岸边，河心淤出道道沙洲，把河水分成大小的几绺，在惨淡的月光下疲惫地流远。岸边不再有歌舞散步的人们，特别是今夜，到处闪闪烁烁的是祭奠的火光。我知道，这种传统的祭奠方法很不科学，污染环境。可是，今天，我和儿子沉沉的脚步，还是停在了河边很偏远的一处空地上。
　　儿子十八虚岁，快过生日了。看着高我一头的儿子，突然有一种有了依靠的感觉。儿子拿着黄表纸，小心地放在地上。我们先把邮去的地址写好。这以前从来都是我做的事情。今天我口授儿子，给他爷爷奶奶那份的写法。他认真地写好了。然后我写给我父亲的那份。另一份，是给他的同学的。他默默地写好了。此时，我想，他会在落款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小天不？或者是同学？
　　火光燃起，我习惯在祭奠时悄悄地说上自己的心里话。儿子却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做这一切。到最后，是给同学烧纸了。他蹲下来，点燃了纸。我的眼泪奔涌而出。今天，为了这个我见过面的他曾经的前座，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同学赵珊珊，我们母子的眼泪流了一次又一次。
　　两天前匆匆地看过那篇有这孩子名字的报道，但因为灾区没有我的亲戚，朋友也都只是损失财产人还平安，就已很庆幸。没想到今天再转那篇文字材料时，真真切切地看到那句“43岁的赵成江，家住在南口前镇河北街的北桥头。他的爱人宫静和两个女儿都被洪水冲走，她的一个女儿18岁，叫赵姗姗，在清原高中读高二，开学就上高三，学习非常好。还有一个小女儿叫赵静文，读小学6年级……”此时，我的心一紧。这个高二的女孩子，叫赵珊珊？我立刻想到我见过的儿子的同学。赶紧去学习的儿子那里问，你的同学赵珊珊家是南口前吗？儿子跑来了，说，是啊。快来，快来，是她吗？儿子匆匆看了几眼，一下子呆了。再细看，果然是。儿子说，真的吗？太不公平了！那天大水我担心了一阵，也通不上电话，心想不会有事的。她曾跟我说，她小妹很懂事。她学习那么好，平时很稳重，不爱管闲事。我们都挺好的同学啊！儿子回他的屋里关上了门。
　　我的眼泪不住地奔涌。本以为，灾区的乡亲与我还是素不相识，默默地为他们流过泪，默默地祈祷他们早一点脱离险境。但，这个见过面的女孩，却让我的心像失去了亲人一样的疼痛。
　　这个女孩是我在儿子高一时的一次家长会上见到的。全班六十来个家长只有一两个没有到。赵珊珊就是自己代表家长到会的。她的家长做水果蔬菜的买卖，很忙。而她是班里那次的第一名。我坐在她身后，看成绩单上第一名的名字，赞叹地说，你第一名啊，怎么这么优秀呢？她谦逊地笑了笑，说，您儿子也很优秀的。我一看，她的数学成绩是128分。一般女孩对数学都没有这样的悟性。而她父母不来参加家长会，如果是我这样的家长，大概早就兴冲冲地来了吧。我对她和她的家长的教育，油然后来，我们也常提到赵珊珊这个名字。我常跟还有些孩子气的儿子说，专注于目标，像赵珊珊……儿子总服气，但也总是跟在这个女孩的名次之后挺远。
　　多好的女孩啊，而且她的妹妹，她的年轻的妈妈……还有那么多我虽然不认识，却那么鲜活的生命，一瞬间，真的就消失了吗？就像假的一样，像编的别的地方的故事。可是，这一切，真的就发生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的心怎么能再承受得了？
　　她的父亲，亲眼看到那洪水转瞬吞噬了他的至爱的妻子女儿们，那份惊恐和痛苦如何才能在以后的岁月里慢慢地淡却？那些相亲相爱的人们啊，那些虽然有点小磕小绊却相濡以沫的亲人们啊，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那些磕磕绊绊了，可是，又到哪里去寻找呢？
　　我去那屋看儿子。儿子趴在书桌上，呜咽着。只有十八岁啊，也像我的儿子这么大。还是充满理想的年龄，还是执著拼搏的时候。一切却都成为了泡影，一切都这样悄无声息的消逝了。情何以堪？儿子他们很多同学都在为着各自的理想努力着，平时都没有更多的交往，但是，同学两年共同奋斗，那些在一起研读的点点滴滴，那些在闲暇的小小打趣，那些默默的互相的影响和激励……怎么能忘记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回忆？
　　此时，河水溅溅，虫鸣阵阵。静默的天宇里，孤寂的月亮俯视着忧伤的大地。一簇簇微弱的火光，燃烧着人们的记忆，那些美好的回忆此刻都演变成了痛彻心扉的质疑：我们可亲可爱的亲人朋友，他真的就这样不能再回来了吗？那微微跳动的火苗，似乎是亲人朋友在回应，在默默地交流。那些迸溅的火星，仿佛是一个个甜美的笑容，还活生生的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河，狂躁之后依然会恢复静美。山，扭曲之后依然是一片翠绿。而这些美好的人啊，逝去了，再不会回到我们的身边，再不会亲切地喊我们的小名，亲切地与我们相依相随。是自然无情吗？自然的规律我们有没有重视过？是人间无情吗？每一家都有自己的深深亲情。痛定思痛，我们是不是应该清醒些呢。
　　月，依旧冷然地悬在高远的天边。突然想起苏轼的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我们内心深处的真情来温暖你，好吗？圆月啊，何事长向别时圆？我们还是期待着你，期待着你带着暖暖的微笑再次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