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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有色狼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4年07月30日

       解  良



    问,电与闪电

    有什么区别

    答,一个收电费

    一个不收电费


1

    一道蛇形闪电划破夜空。一汪水受惊,慌忙提起裤子,迎头又是一道霹雳闪电,一个火球从院外那棵老榆树上呼啸而过,将潜伏在树上的一个人显影出来,像吊死鬼!

    “快来人哪,抓色狼──”

    一汪水发出的14岁的求救声犹如拉响警笛,惊动了刚刚在屋内卸完妆的崔家班男女唱手,一干人开闸泄洪般涌出房门:“色狼在哪儿?”

    一汪水一指墙外的老榆树:“在树上!”

    狗急了会跳墙,色狼比狗猖狂,居然窜到了树上!

    “树上是谁,他对你非礼了?”小白鞋问女儿。

    “没看清,他在树上偷看人家撒尿!”一汪水说。

    “肯定是郎老板,错了我管换!”崔西山叫嚷。

    郎老板来树下村收破烂儿,租住了村长外出打工弟弟家的院子,崔家班今夜讨宿,村长就把他们送到郎老板这里,郎老板见女唱手花花绿绿,就答应让他们免费白住一夜。崔西山话音刚落,身后即传出郎老板的抗议:“埋汰谁?俺姓郎,不是色狼!”

    崔西山闹了一个乌龙,怕郎老板拿他试问,急喊:“快去抓色狼,别让他跑了!”操起木棍向院外冲去。崔家班一干人紧随其后,鬼子进村似地包围了老榆树。

    天空中的电闪雷鸣出现间歇,村里没有路灯,四周漆黑一片,老榆树枝繁叶茂,树影婆娑,看不见色狼躲在何处。小白鞋问女儿:“是不是刚才打闪把你吓着啦,你看走眼了?”

    “绝对是一个人!还在树上!”一汪水一口咬定。

    差一点就泄了气的崔西山又鼓足干劲,冲树上骂:“树上的色狼,你听着,不管你是天使,还是鸟人,树下村法网恢恢,今夜你插翅难逃!”

    “臭流氓,天上也不会掉小姐,你在树上等什么,还不滚下来!”

    “狗杂种,你不下来我们就拿石头铆你,让你脑袋开瓢!”

    女唱手二美子和小满桌一替一句,骂得很黄很暴力。

    郎老板也赶来助阵:“色狼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附近的村民闻声赶来,听说树上藏着一只色狼,遂将村里有流氓前科的人梳理一遍,不知哪一个夜伏在树上?崔西山冲村民喊:“谁家有电棒,快拿来。”

    “俺有。”郎老板扭头就往院里跑。

    悬念吊在树上,一汪水比谁都紧张。她忽然想起今夜发生的另一件事──她和妈在台上唱戏,有不明飞行物击中她的“要害”,这是否与树上的色狼有关,他是谁?


2


    这个夏夜,田野里此起彼伏的蛙鼓声不再是树下村最美的音乐,漫天飞舞的流萤也失去往日的光彩。崔家班来了,二人转引爆了村民巨大的热情,戏还没开唱,村委会门前的空场上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如此喧闹的场面在树下村的文化史上前所未有!

    崔家班来自老龙岗下的崔家旺,班主是寡妇小白鞋。开场前,她和唱手们正在临时后台──村委会办公室内对着镜子化妆。一位胖大嫂提着半筐鸡蛋挤进了临时后台,画了小丑妆的崔西山马上招呼小白鞋:“班主,你快过来接待一下,这位大姐慰问咱们来啦!”

    “慰问?”胖大嫂愣住,“大兄弟,你是日本人,还想抓‘慰安妇’咋的?”

    崔西山本想调侃胖大嫂,岂料人家是窝里的马蜂──不好惹:“大姐,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提半筐鸡蛋来我们后台干啥?”

    “我想来后台寄存鸡蛋。”胖大嫂说,“我是树上村的,今儿来树下村赶集,鸡蛋没卖完,你出去看看,戏场子里都要挤掉脑袋了,我怕鸡蛋被挤碎了,想寄放在你们后台,等看完戏我再拿走,坐拖拉机回村。求你们给寄存一会行不?”

    “这有啥不行的?”小白鞋说。她叫胖大嫂将鸡蛋筐放到办公桌上,给上完妆的一汪水说,“一汪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替这位大姨照看鸡蛋。”

    一汪水看看筐里的鸡蛋:“大姨,都是红皮笨鸡蛋呀,你数没数,有数没?”

    “数啥数,我信得过大侄女!”胖大嫂大咧咧,“一汪水,这艺名真水灵,一会儿你上台,我铆劲给你鼓掌!”

    “谢谢大姨!”一汪水报以一个灿烂的笑。

    胖大嫂乐颠颠地走了。

    一汪水讥笑崔西山:“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还以为人家拿鸡蛋来慰问你呢!”

    崔西山叫道:“妈呀,这娘们儿也不善茬子,‘慰安妇’都整出来了!”

    小白鞋没好气地训斥崔西山:“西山,你是娘胎里带来的唇腭裂──天生嘴损!往后你要管好你的臭嘴,少给我惹事。大家准备吧,马上开场!”

    戏开场前,村长又上台“叭叭”几句,被急于看戏的村民好一顿嘘。接着,崔家班的锣鼓敲出一阵“急急风”,戏开场了。这时候,办公室里只剩下崔西山,二美子和一汪水。

    崔家班的人个个会吹拉弹唱,一副架在台上唱,余者在场下打鼓、甩竹板、吹唢呐。崔西山与二美子是一副架,他俩今晚上唱二码,第二个出场。一汪水坐着一把椅子,守着桌上的半筐鸡蛋。二美子走过来,用手扒了扒筐里护鸡蛋的稻草,看看鸡蛋:“一汪水,你不是肾不好吗?我听说吃红皮笨鸡蛋补肾!”

    今年春天,一汪水随崔家班跑江湖时着了凉,总是“尿频尿急尿等待”,尿意一来,刻不容缓,迫不及待。医生说她得了肾病,小白鞋带她四处寻医问药,病情始终不见好转。但她不相信吃红皮鸡蛋能补肾:“瞎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专家说的。”

    “专家咋说的?”

    “专家说,红皮鸡蛋营养价值高,是高蛋白食品,煮熟了吃最补肾。”

    “真的呀?”一汪水伸手从筐里拿了一个鸡蛋。

    崔西山凑上来:“一汪水,跟你妈说说,把这半筐鸡蛋买下来吧,大伙也跟你借光改善改善生活,这几天咱们伙食太差,都赶不上流浪狗吃得好。”

    一汪水酸了脸:“要说,你自己去,少拿我当枪使!”

    崔西山当即作揖求饶:“一汪水,小祖奶奶!算我没说行吧?”突然,他捂住肚子叫起来,“哎呀妈,不好,我坏肚子了。”

    一汪水解恨地说:“叫你嘴损,这回遭报应了吧?”

    崔西山疼得呲牙咧嘴:“二美子,不是开玩笑,我真坏肚子了,这附近哪儿有茅楼?我得赶紧……哎呀妈,憋不住了。”

    二美子说:“街东边大榆树后边有一个,你快去吧,千万别误了场。”

    “我找不着,你快带我去。”

    “那快走,我领你去。”

    二美子拉着崔西山急忙往外走,二人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汪水。她望着手里的鸡蛋,眼神变了,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想起二美子刚才说“鸡蛋补肾”那句话,胸膛里那颗爱小的心蠢蠢欲动。胖大姨的话也在她耳边回响:“数啥数呀,我信得过你!”心下想,我拿走几个鸡蛋煮着吃胖大姨看不出来吧?

    一汪水朝四下探头探脑,见左右无人,又伸出手摸了一个鸡蛋拿在手里,先是装作拿在手里把玩,思想还在斗争,斗争了几秒钟,麻利地扒开前衣领口,将手里的鸡蛋顺着脖领放进内衣里,让鸡蛋顺着肚皮滑下去,卡在腰带上。

    她心里噗噗乱跳,紧张地向窗外观察了一下,外面没有任何异常,又迅速地从筐里抓了三个鸡蛋,飞快地顺着脖领放进了内衣里,接着又来了一次。

   外面,大喜子和小满桌儿的戏唱得正欢,观众的笑声一浪接一浪。

    一汪水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琢磨着先把鸡蛋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演出完再拿走,当妈的要问她哪来的鸡蛋,她就说是胖大姨奖赏给她的。这是一个好主意!

    可是,她环顾四周,把鸡蛋藏哪儿好呢?


3


    一汪水还没找到理想的地方藏鸡蛋,台上唱第一出戏的大喜子和小满桌儿已经演完下场了,小白鞋跑进屋里:“崔西山,二美子,该你们上场了,你们还稳坐钓鱼台呢?”

    一汪水叫起来:“他们上茅楼了,还没回来呢。”

    小白鞋急了,一把拉起一汪水:“快快,你跟妈上台去垫个场。”

    一汪水感到七个鸡蛋在肚皮上滚来滚去,像七只小耗子来回跑动,急忙用手捂住,对妈撒谎说:“妈,我肾病犯了,不能上场,你快叫别人上吧。”

    “小死丫头,救场如救火,你不知道呀?”小白鞋不容分说,揪着女儿的耳朵拎着她就往屋外走,一直将女儿揪到观众面前,疼得一汪水“妈呀妈呀”直叫唤。

    观众还以为这是母女俩故意出洋相呢。小白鞋就地编了两句说口:“老少爷们儿,兄弟姐妹儿,我这个闺女有个毛病,不揪她耳朵她不上台,不呲牙咧嘴她唱不出来。”

    台下顿时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小白鞋接着说:“如今党的政策好,老百姓都想发家致富。今晚上我们娘儿俩给大家说一段《致富经》,我说上句,她接下句,大家要喜欢,就给我们娘儿俩呱叽呱叽!”

    下面掌声响起。一汪水腰里怀了七个鸡蛋,像似怀了鬼胎,下意识地用手护着腰,不敢做动作,害怕鸡蛋从内衣里滑落到地上被人发现,木偶一般站在台上,浑身僵硬。尤其是看见胖大姨就站在下边的人群里,眼睛紧紧盯着她,更心虚了。

    小白鞋开口了:“要想富──

    这个段子,一汪水和妈演过,轻车熟路:“先修路。”

    “要想富──”

    “多栽树;”

    “要想富──”

    “养白兔;”

    “要想富──”

    “种蘑菇。”

    小白鞋发现,女儿总是下意识地用手捂肚子,心里骂,你又没怀上孩子,总用手护着肚子干什么?巴掌也伸了出去,把女儿的手从肚子上打下来。

    一汪水怕妈发现腰间的秘密,手再不敢捂肚子。

    再往下说,一汪水就下道了。

    小白鞋说:“要想富──

    一汪水答:“挖古墓。”

   “挖古墓?”

    “挖完古墓卖文物,一夜变成万元户。”

    “犯法的事咱可不能做。”小白鞋说,“咱接着来。要想富──”

    “做手术。”

    “做手术?”

    “做完手术告大夫,整容把脸部整成臀部,要求赔偿七位数。”

    “我的妈,你狮子大开口,缺德不缺德呀?”

    “你接着往下来。”

    “要想富──”

    “先脱裤。”

    “脱裤?”

    “睡完乡长睡村干部。”

    观众笑翻天了天。

    就在这时,一汪水听到“啪”的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样小东西打在她腰上,落到台上,低头一看,是一颗石头子。她慌然四顾,眼前观众黑压压,四周夜色如黑纱,不知道石子是从哪里飞来的。她觉得肚皮上凉哇哇的,鸡蛋碎了,淌汤儿了。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一个石子击中她的腰,打得那么准,又将贴在肚皮上的一个鸡蛋打碎,蛋白蛋黄顺着她的肚皮快速往下淌,流进了内裤,顺着大腿内侧滑下来,稀溜溜地滩到地上,她阵脚大乱,慌张地给妈说:“妈,我来例假了,止不住了。”

    不等小白鞋做出反应,一汪水不顾一切地跑下了台。

    “怎么回事,咋跑了呢?”

    观众一片唏嘘。

    小白鞋眼疾嘴快,冲台下一指:“我的妈,不是说村长媳妇今晚没在家吗?那不在场里坐着呢,怪不得我闺女给吓跑了。”她冲着村长媳妇傻笑,“大妹子,刚才我闺女说的村干部是别村的,不是你家我大兄弟,你要不信,我这就去把我闺女叫回来跟你对质!”

    小白鞋在观众的笑声中匆匆追下台。她一下场,下一副架马上顶了上去,把一汪水留下的破绽给堵上了。小白鞋并没发现落在台上的石子 还以为女儿真的来例假顶不住才跑下台去。她返回村委会办公室,却不见了一汪水……


4


    一汪水从戏场边溜过去,跑到村下的小河边,见四下无人,掏出手纸,慌里慌张地用手纸把内衣内裤里的蛋白蛋黄和鸡蛋皮打扫干净,余下那几个没被打碎的鸡蛋被她摸出来,扔进小河里,再不敢返回戏场子。四野一片漆黑。她很害怕,她在想,如果观众发现从她裤角流到地上的液体是蛋白蛋黄,留在台上的妈如何面对大家的质问?她刚才给妈说,她来例假了,颜色不对呀,如果妈刨根问底,她怎么应对?等戏散场了,胖大姨发现她人不在,会不会因此发现筐里的鸡蛋少了七个,一旦此事被张扬出去,人们就会知道她长了三只手,名声坏在树下村,传遍江湖,日后她还怎么有脸登台?

    一阵潮湿的凉风从银亮的小河面上吹过来,吹得她心里发抖。

    她开始懊悔,骂自己中了邪,居然长了三只手!也是赶巧,胖大姨来寄放鸡蛋,二美子说“鸡蛋补肾”,崔西山又拉肚子去了茅楼,她就鬼使神差地摸了七个鸡蛋藏在怀里,本想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又被妈扯着耳朵登台救场……奇怪,哪里飞来的两颗石子打碎了她怀中的鸡蛋?莫非有人发现她偷了鸡蛋藏在腰间,才掷来石子,让她当众出丑?越想越蹊跷,什么人能把石子掷得这么准,个个击中她腰间的鸡蛋,让蛋汁流了她一裤裆?我的妈,是不是闹鬼了?鬼隐藏在暗处对她做了手脚?不对,都说鬼不敢到热闹的地方来,鬼怕鞭炮,鬼怕锣鼓,鬼怕火。戏场子里说拉弹唱热火朝天,有鬼也给吓跑了!

    一只从眼前划过的萤火虫让她浑身激灵一下,是UFO,不明空中飞行物?她没发现戏场子上空有奇异鬼怪的光环,要有飞碟出现,观众们都能看见,戏场里肯定炸窝。但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无可辩驳——击中她的石子确实是“不明空中飞行物”。既然飞来了两颗,还会不会飞来第三颗?仿佛还有灾祸要发生,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终于,村街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一汪水探头朝村街上看,散戏了,村里人从戏场子里走出来,议论着今晚的戏,各自朝家里走去。一台拖拉机从村那边开过来,她躲在一棵树后偷窥,拖拉机穿街而过,她借着月光看得清楚,胖大姨就坐在车斗里,胳膊上挎着筐……莫非她没有发现筐里少了七个鸡蛋?

    拖拉机从村街上“嘭嘭嘭”地开了过去,开远了。这时二美子找来了,她捂住脸呜呜地哭起来:“人家来例假了,我妈非叫人家上场,我在台上丢人现眼,往后还怎么有脸见人?”

    二美子说:“你妈说了不怪你,全怪崔西山跑肚拉稀!”

    她呼出一口气,不见二美子提胖大姨和鸡蛋的事,心想,也许自己虚惊一场,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于是,就跟着二美子回到驻地,

    戏散了,山村又恢复了平静。

    大家卸完了妆,小白鞋召集大家开会,一汪水说等她卸了妆的,妈说不行,她只得硬着头皮听会。妈开口就训斥崔西山:“我都告诉你八百遍了,驴上磨之前还得把屎尿打扫干净呢,你连驴都不如!你跑肚拉稀我不管,你误了场,我就扣你工钱!”

    一汪水知道妈接下来要教训她。妈的嘴像呱哒板子,数落起来就没完,她突然用手捂住肚子:“妈呀,我又憋不住了。”急不可待地朝门外走去。

    小白鞋明知道女儿这是借尿道逃避挨训,因女儿患有肾病,只能放她一马。

    一汪水拐到房山头,麻利退下裤子蹲在地上。她没有尿,为逃避妈的训斥装出尿急的样子。她想在外面多蹲一会儿,让“偷鸡蛋”风波尽快平息,自己安全上岸。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曝光了她的屁股,接着又一个闪电,她惊悚地发现:树上有色狼!


5


    郎老板取来一支手电筒,猫着腰往树上探照,一下子照到了潜伏在树上的色狼。色狼很会伪装,将身子扁乎乎地贴在树干上,像一只德州扒鸡──窝着脖子别着腿。大家发出一阵唏嘘,色狼的身份超出大家的臆想,是一个14岁的小屁孩!

    “这是谁家的孩子?”小白鞋问。

    村民说:“俺村没这个人。”

    “是邻村来看戏的吧?”

    “戏都散了,他不回家,爬到树上干啥?”

    小白鞋心里有了底,这是一个流窜作案的小流氓。她咋呼起来:“西山,你上树去把他扯膀子捞下来,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看我今儿怎么教训他!”

    崔西山朝拳眼里吐了两口唾沫,双手搂住树干,一只脚往上蹬。可惜他不是蜘蛛人,没有攀爬的本事,蹬了两步就滑下来,高丽裤裆,一堆到底。

    从树上传来一阵狐狸般的笑声,那男孩在取笑。

    郎老板手里的电筒不断地往树上扫射,树上的男孩频频被曝光——大家发现他身上挎着一个黄书包,既不蓬头垢面,也非衣衫不整,看上去倒不像一个四处乞讨的流浪儿。一般男孩儿落到这步田地,早给吓哭了。大家感到树上这小子很有主心骨,对所犯“罪行”满不在乎,还嘿嘿地笑,用关东话说,这小子很“嘎咕”。

    小白鞋见无人能够上树擒色狼,立即采取恐吓战术,破马张飞地冲树上喊:“树上的小子,你再不下来,我就报警,叫派出所来抓你!”

    “受害者”一汪水看见被大家包围在树上的只是一个野小子,已经不再像先前那么恐惧了。若树上蹲着一个老色鬼,大流氓,她真的不敢面对,害怕被人记住模样,日后再对她实施报复。听妈说要报案,抓树上的色狼去派出所,她又紧张起来,怕警察审问时牵扯出她偷鸡蛋一事,用手扯着妈的衣角,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妈……”

    这时,男孩开始向树下示威:“我又没犯法,派出所抓我我也不怕,有理走遍天下!”

    崔西山骂:“你爬到树上偷看女孩撒尿,耍流氓,派出所不劳教你才怪呢!”

    男孩回敬崔西山:“你有没有搞错?是我先上的树,我可没让一汪水跑到我眼皮底下来撒尿。再说了,天老爷要是不打闪电,我什么也看不见,要怪你怪天老爷!”

    一汪水心一蹦。他能叫出我的艺名,说明他当时在戏场里……她害怕,忙说:“妈,算了,也许他不是故意的,是赶巧。”

    不等小白鞋开口,郎老板帮腔道:“不能放他走,他不是小流氓也是贼,不然半夜三更爬到树上干什么,分明是踩盘子,要偷崔家班的东西!”

    “你胡说!”男孩冲树下吼,“我不是贼,你别诬赖好人!”

    郎老板激将道:“你不是贼就下来,给大家说清楚!”

    “下去就下去,你们等着!”男孩突然决定要下来,这正中大家下怀。

    郎老板像现场总指挥,紧急部署:“大伙散开,把口袋扎紧,千万别让他跑了!”

    大家严阵以待,布下一张包围网。只听从树上发出“哧溜溜”一阵声响,男孩双手搂着树身双脚夹着树干飞快地从树顶上滑落到地面,动作敏捷得像一只猴子。

    崔西山一个恶虎扑食,一把扯住男孩的袄领子。

    这时,夜空中又电闪雷鸣,大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6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屋内,崔西山将男孩推到屋地当央,开始审讯。大家七嘴八舌,李逵升堂──乱打一通。小白鞋喊:“大家都别插嘴,叫崔西山跟他对质!”

    郎老板挤到小白鞋身边坐下,像是服用了兴奋剂:“崔班主,这趟树下村俺没白来。即听了二人转,又列席审色狼,真是大饱眼福!”

    一股难闻的口臭喷着小白鞋脸上,她用手扇了一下。

    崔西山是小白鞋的叔伯小叔子,刚学了半年戏,头一次跟随崔家班跑江湖,总以崔家班二当家自居,在看热闹的村民面前,他撸胳膊挽袖子,像兽医要下手劁猪。

    “说,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名?”

    “我叫金戈,树上的。”

    金戈?这个名字叫大家眼前一亮!

    “树上的?你是猴子还是猢狲?”郎老板问。

    大家轰堂大笑。

    村民说,距树下村几十里外,还有一个树上村。

    崔西山喊:“你树上村的流窜到树下村来干什么?”

    “我来看二人转,不是流窜!”金戈顶撞道。

    “那你看完戏怎么不回家?爬到树上干什么?”崔西山连珠炮似的发问。

    小白鞋拍桌吓耗子:“你不老实交待爬树的动机,我们决对不会放过你!”

    金戈笑了,张嘴来了两句顺口溜:“十亿人,九亿商,我爬大树奔小康。”

    众人大跌眼镜:爬大树奔小康?耍呢!

    郎老板插嘴:“树上又没长人民币,你筛糠吧?”

    金戈奚落郎老板:“树上要长人民币,你就不用四处收破烂了,每天守着摇钱树,一天就能摇成万元户!”

    围观的村民被逗笑了。

    小白鞋突然醒过腔,叫道:“天哪,还是郎老板说得对,这小子是个贼,刚才他说的顺口溜是小偷的行话。爬到树上是采盘子,‘奔小康’就是偷!”

    郎老板得意道:“看看,崔班主表扬俺哩!”

    金戈马上抗议:“我警告你们,我一不是色狼,二不是小偷,谁再敢污辱我,小心我要他赔偿精神损失费!”

    崔西山骂:“你别胡谄八扯,想蒙混过关?说,你爬到树上到底想干什么?”

    金戈看看小白鞋,说:“那我就明说了吧。今晚上,小白鞋师傅不是和一汪水来了一段说口《致富经》吗,我再给你们添一句,‘要想富,拜师傅’!”

    “拜师傅?!”众人讶异。

    “对!”金戈夸张地说,“我想拜一个大名鼎鼎的二人转师傅,跟他学二人转,将来一炮唱红,像赵本山一样出大名,赚大钱,发家致富,给我妈盖一幢大别墅!”

    这小子是吹糖人的出身──口气挺大。

    小白鞋嘲讽地问:“你想拜赵本山当师傅?”

    金戈又把话拉回来:“咱能攀上人家吗?”

    “那你想拜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都将目光投到小白鞋身上。

    “你想拜我为师?”小白鞋大感意外。

    不等金戈回答,崔西山一旁攘臭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尖嘴猴腮的,我们班主是堂堂的二人转名角,怎么会给你这种小山炮当师父?”

    金戈自嘲道:“我知道,小白鞋师傅在江湖上名气大,我一个狗屁小孩,就是说破大天你也不会收我当徒弟,没办法,我只能爬树。”

    大家都听糊涂了。

    二美子说:“你有夜游症呀,爬树能拜师傅吗?拜猢狲吧!”

    金戈一语道破天机:“要想富,先爬树,爬到树上偷艺术。”

    小白鞋恍然大悟:“你爬到树上是在偷艺?”

    金戈笑了,说:“我已经跟了你们三天三夜。”

    “不对,我们从大甸子镇来树下村,客车上怎么没见到你?”

    “我花了五元钱搭了一架专机,拉砖的拖拉机。”

    “不对!你跟了我们三天三夜,怎么我们一回也没见着你?”

    “那你看见树了吗?”

    “树?”

    “戏场子边上的树。”

    一汪水急问:“你说,你是爬到场边的树上看我们唱戏?”

    “嗯哪!”

    “你不在场子里看戏,干嘛要爬到树上去?”

    “我人小,个子矮,挤在观众堆里看不到戏,你们没听孩子们唱那支谣吗?”金戈随口吟出两句童谣,“踮着脚,够不着,专看大人后脑勺。”

    金戈口齿伶俐,民谣、顺口溜张嘴就来,让崔家班的人很震惊!

    一汪水认定,打中她腰间鸡蛋的两颗UFO来自树上,是弹弓射来的,假如金戈身上带有弹弓子,一定是他干的。她怀疑金戈隐蔽在戏场子边的大树上,居高临下,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发现她偷了鸡蛋,在她登台时从树上射出两颗石子,打碎了她腰间的鸡蛋,叫她在观众面前丢人现眼。她又问:“那你说,这三天三夜你住在哪儿,总不会也住在树上吧?”

    “睡在树上的是猫头鹰,不是我。”金戈逗了一汪水一句,“实话告诉你吧,我住过苞米楼子,睡过草垛,窝棚,还睡过小学教室。”

  “那你吃什么?喝西北风呀?”一汪水嘴不饶人。

    金戈从身上摘下黄书包:“我吃的是炒面和干粮,渴了就讨口水喝。”

    崔西山夺下金戈的书包,翻开来看,里边果然有干粮、炒面,还有块塑料布,加一个小本本。一汪水将眼睛睁得硕大,却没有发现金戈书包里有弹弓,嗯?

    金戈从崔西山手里夺回书包:“这回你们相信了吧?”

    小白鞋问:“你说,你跟我们偷艺,都偷到啥了?”

    “我一学二看三偷四练。”金戈从书包里拿出小本子,“都记在这上边呢。”

    “拿过来我看看。”小白鞋伸手讨要。

    金戈把手里的本子递给小白鞋,小白鞋接过去随手翻开,一页一页看,大家都围拢过来看,见本里记着几段小白鞋用过的说口,其中就有《致富经》,还记了几条艺诀,如“换不好气,唱不好戏。嘴上没功,吐字不清”等,遂对金戈刮目相看。

    郎老板也凑上来看小本子,脸故意往小白鞋脸上贴,小白鞋生气地一晃脑袋,将后脑壳撞到郎老板的鼻子上,“哎哟”一声,郎老板捂住鼻子。

    小白鞋心里骂,想占老娘的便宜,你他妈的还嫩了点儿。她不顾郎老板在那边捂着鼻子吃“酸枣儿”,把小本子扔给金戈:“就算你爬戏场子边上的树是偷艺,那你今夜爬到我们住宅外面的树上想干什么?”

    金戈故意兜圈子:“你们都没爬到树上看过戏吧?我告诉你们,爬到树上看戏就像坐在空中楼阁,像站在瞭望台上,居高临下,一切尽收眼底,老好了,老得劲了。”

    “你少打马虎眼,我问你爬到我们住宅外面的树上干什么?”

    “我想……再看看一汪水。”

    “什么?你想偷看一汪水?”

    “这不说实话了嘛,还是一个小色狼!”

    “停,停!”金戈用两只手做了一下“丁”字,“我声明,我今晚上树可不是想看《四大白》里说的那些,我想看的是一汪水露没露馅儿。”

    “露馅儿?露什么馅儿?”

    “一汪水自己知道。”

    一汪水浑身激灵一下:“你说什么,我知道什么?”

    金戈突然从后腰里拔出一把弹弓子,冲着一汪水晃了一下:“告诉你吧,那个到后台寄存鸡蛋的胖女人是我妈,懂了吧?”

    大家莫名其妙,目光瞬间集中到一汪水窜红的脸上。

    金戈趁人不备溜出了房门,消失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