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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结巴二叔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6年02月18日

刘海伦



     听到结巴二叔病重的消息是星期四。我虽然心里特着急,可手头的工作放不下,就拖了一天。星期六一大早,我匆匆忙忙地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车。

  这是个空调车,车厢里非常干净,旅客也比较多。我的座位稍稍靠后一点。刚坐下,车就开了。车子开得很快,窗外路边的树木闪闪而过。客车时不时地在颠簸,我的眼皮也一劲儿跳,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脑海里浮现出二叔的身影……

    二叔今年59岁,中等个儿,国字脸,眼睛炯炯有神,鬓角的头发稍微有些脱落、略显拔顶。因为口吃,听人说话时格外注意。微笑时也显得特别憨厚,间或露出整齐的牙齿。平时,二叔总爱穿一件农村常见的领子不高、兰灰色的、带拉链的夹克衫。

  常言说,一树之果有酸有甜,一母之子有愚有贤。二叔结巴是天生的。别看他说话口吃,心眼特好。在我们那十里八村儿,二叔孝顺是出了名的。

  记得那年二叔高中没毕业就回村儿了,正赶上二运公司来招装卸工,二叔被选上了。爷爷、奶奶非常高兴。那年头,人们特羡慕当工人、吃卡片粮的。当时有句话:“工人老大哥挣钱挣得多”,可二叔说死也不去,气得爷爷骂了他一顿,奶奶硬是把行李卷给拾掇好了。爷爷逼着二叔上了去县城的大客车。

  谁知吃晚饭的时候,奶奶发现二叔的行李卷从后窗户顺了进来。爷爷出门一看,二叔双手抱着头,蹲在房门边上。爷爷气得不得了,撵他去。憨厚、淳朴的二叔半天憋出一句话,“我、我、我哪也不去。我走了,谁、谁、谁侍候爹妈。”就这样,二叔种了一辈子地,当了一辈子农民。

  二叔为人特好。谁家有事儿,他总是忙在头前;二叔也特能干,人都说,“穷柴禾垛,富水缸”,二叔家的水缸总是满满的,柴禾垛也是新的接陈的,堆得就像间房子,齐齐整整的,柴垛两边用铁锹拍的刷齐;二叔还特干净,房前屋后收拾得利利整整的,锅头灶脑、门窗柜盖也总是干干净净的,就连屋里的水泥地面都拖得锃亮……

  “忽悠”,车身突然一晃。我不由地睁开了眼睛,原来客车到了北腰堡站。一位老人上了车,很快有人让了座。老人在靠近窗子的座位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车子依旧在山路上颠簸。我望着那靠窗的座位,望着座位上的老人,想起了一桩往事……

  我爷爷晚年得的是肺心病。二叔瞒着家里,卖掉了唯一的一条耕牛,背着爷爷就住进了城里的大医院。从打爷爷住院,二叔就没离开过。爷爷的床头也从来没断过水果、点心。医院的大夫、护士,还有病房的患者都夸二叔孝顺。

    爷爷走的那天,天空飘着雪花。病房里也静得出奇,让人透不过气来,似乎有窒息的感觉。 

  二叔跪在爷爷的床头,“爹、爹”不停地呼唤着,双手始终攥着爷爷的手,不肯放下。爷爷从昏迷中醒来,望着二叔眼角里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二叔将爷爷那干瘪的手托了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

   “爹,您有、有什么话啊?”

   “儿子,哪打铧子,就哪卸犁杖吧。我老了,你把骨灰送到乡下埋了,就算叶落归根吧。”

    爷爷用木讷的眼光瞅着床前的二叔,有气无力地说。二叔就像鸡叨米似的点着头。他心里明白:爷爷是想回乡下老家安葬。

  爷爷说完话,突然喘得厉害。二叔急了:“快、快喊,大、大夫!”

医生来了,二叔拉着人家的手就不放,“大夫!求、求求你,能、能用什么好、好药,就、就用什么好药啊。俺就、就这么一个爹啊。”……

  爷爷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跪在床前的二叔缓缓地站了起来,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对我们说,

  “这、这里的事,你们就、就帮着结、结了吧。”

  只见他紧紧地抱起了爷爷,让我把大衣蒙在爷爷身上,匆匆走出病房门。我不知所措地紧紧跟在后面。走出医院,二叔叫了辆三轮,直奔客运站。

  在候车室,二叔让我买了三张票。然后,他背着爷爷去了检票口。我担惊受怕地跟在后面。检票的人很多,谁也没太在意。

    二叔背着爷爷就上了大客车。他把爷爷放在靠窗的座位,自己坐在外侧,靠道的位置,然后轻轻把大衣往爷爷头上拉了拉,仿佛在照料刚刚入睡的老人。

  车开动了,乘务员开始验票。我紧张得厉害,手心都攥出了汗,可二叔却异常地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乘务员走了过来,二叔拿出票,递了过去。

   “那位?”乘务员指了指爷爷。

  “有、有、有方便袋吗?”二叔所问非所答,

  乘务员一看二叔结巴,不耐烦地问:“干什么?”

  “老、老、老人晕车。”

  乘务员瞧了瞧了盖着大衣的爷爷,“一会到前面来取吧。”

  乘务员走了,我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回到村里,二叔按照老家的习俗,将爷爷厚葬了。村儿里的长辈们一唠起家常里短,总是说,“人家结巴二叔那是大孝子”……

   “同志,终点站到了。”乘务员的喊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进村的时候,已是灯火阑珊。我急急忙忙往家走。二叔屋里坐满了人,有几个远房的亲戚,还有我熟悉的徐大爷等街坊邻居。大家好像谈论什么,等我一进屋,一下鸦雀无声,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环视一圈焦急地问:“二叔呢,我二叔呢!”

    徐大爷迎了过来:“孩子,别难过,你二叔走了。”

  “啊!”我的头嗡地一下……

  “孩子!孩子!”

   “孩子!孩子!”

    我是在徐大娘的怀里,在乡亲们的喊叫声中醒过来的。

  徐大娘含泪对我说:“你二叔病危时,不让给你信儿啊。他说,孩子有份儿工作不易啊不能扯拽他。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做事,本本分分地做人……”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悲声哭了起来,

  “二叔!是侄儿不孝啊。侄儿,没能给您送终啊!”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父亲去世得早,是二叔把我拉扯大啊。为了不让我受一丁点的委屈,二叔他终生不娶。别人就是说破了嘴,他也不肯。有人追得实在急了,他就脸红脖子粗地说,“有、有、有侄儿门前站,不、不、不算光棍汉!”……

  从我读中学到念大学,从找工作到娶媳妇,二叔付出了多少心血啊!为了我的生活,二叔挑起了太多太多的风雨;为了我的成长,二叔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艰辛。我痛哭流涕地说:“徐大爷,我要去看二叔。”

  “孩子,赶明儿个,咱一大早就去。”

  “大爷,我现在就去。当侄儿的不孝啊!”

  看我哭成了泪人儿,徐大爷再没说二话。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徐大爷来到村儿西的山脚下。

  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二叔的坟头上;坟前不远处,溪水淙淙地流淌着;晚风掠过林子,摇晃着树梢沙沙作响,远山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我流着泪,在坟前上了三柱香,斟了三盅酒,又磕了三个头。当我站起身的时候,压抑的情感一下子迸发出来,我撕心裂肺地哭喊,

  “二叔,您走好啊!侄儿,一定回来陪伴您!”

喊声在夜空中、在大山里,在家乡的黑土地上,久久地,久久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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