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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全华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6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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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全华小小说四篇

李大人儿
    抚顺往东百里有个红透山镇,镇上有个石头人,当地人说石头人是李大人儿的化身。
    早年,红透山镇往东百里有个清原金铜矿,本来是中国人开采的,“九一八”后被日本人占了去。由于当时清原一带“抗联”队伍多,还有胡子出没,日本人不敢轻易到矿上去,巡矿时得成群结队,平时只雇佣俄国把头管理。据说当初日本人也想让李大人儿当把头,吃喝管够,他没干。
    李大人儿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人了,这里说的大不是官大,而是长的大。就说他那双大脚吧,蹬在船一样的靰鞡鞋里,那里面的脚指头还不得有小孩儿的脚那么大?如果把小孩儿放进他的靰鞡鞋里,顺水就漂走了。
    李大人儿高有两米五、六,壮有三抱之围,臂如巨木,掌似电耙子,眼珠跟牛一般,一般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一看到他就让人想到庙宇里的神像。常言说“身大力不亏”,李大人儿扛上一根铁道走起来悠悠的。他能干也能吃,过年的时候矿上加班发饼干吃,别人一块饼干拿在手,起码也得咬两口才可入嘴,李大人儿一手捏四、五块,放到嘴边往里一推就全进去了。
    矿上乃至全县都知道李大人儿能吃,却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能吃,就有人跟他打上赌了。矿上有几个来自前俄的把头,平时称王称霸为日本人管事,打骂矿工如家常便饭,可就是不敢打骂李大人儿,因为他们不知道李大人儿的底细。李大人儿从来不说话,没人知道他从来哪里来,有什么社会关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媳妇。
    李大人儿在矿山上如谜一样让人琢磨不透。有两个俄国把头想试探虚实,就跟李大人儿打上赌了——两个俄国把头各吃下多少个馒头,他李大人儿一个人就得吃下多少个馒头。李大人儿点头答应后,早有人到城里买来两大簸箕馒头,两下就吃开了,只见李大人儿一屁股坐在两个凳子上,拿起馒头两口一个,一气儿就把他这边簸箕里的馒头吃个精光。在场的人都数着呢,李大人儿一共吃38个大馒头,无不惊叹稀奇。再看俄国把头这边的簸箕,里面还有一堆馒头呢,起码剩了七八个。俄国把头本想给李大人儿来个下马威,没想到这李大人儿这么不好对付。
   这李大人儿应该就是个奇人,哪有那么好对付的!那天日本人巡矿,宪兵、便衣一大帮,巡过清原金铜矿,发现一矿工家的姑娘长得漂亮,一些宪兵先动手动脚,后来竟然把姑娘追撵到索道架子那边轮奸,姑娘父亲已经被打翻在地哭天喊地,好多人敢怒不敢言,谁也没想到,这时人们看到李大人儿直奔索道架子那边去了,只见他过去一脚把姑娘身上的宪兵踢出老远,其它宪兵一看李大人儿这架式,一起对李大人儿展开围攻。李大人儿站如铁塔,一言不发,抓起两个靠前的鬼子当武器拎着轮,那架式如三国许褚。
    一帮拿枪的宪兵赶到了,李大人儿毫无惧色,刺刀捅进肚子不管不顾,像没事一样轮着宪兵拼。又被捅了几刀后,肠子都出来了,他仍然在左右腾挪轮着宪兵拼。手里的宪兵没死透,在空中手舞足蹈,这样就帮着李大人儿扩大了打击范围,也强化了打击效果。宪兵看到李大人儿屹立不倒,自己人已死伤一片,最后开了许多枪才使李大人儿轮动的双手垂了下来,但他仍然倚靠着索道架子站立。宪兵涌上去一阵乱捅。
    李大人儿被一些矿工发送了,不久就有人发现百里外的胡子头沟(红透山镇前身)有个石头人,跟李大人儿一模一样,于是人们都说石头人是李大人儿变的。说李大人儿是神人下凡,他就是神!


砸牛
    早晨,矿山的上班人们伴着街边电杆上喇叭播出的《报纸与摘要》节目从各个胡同出来,虽然脚步正好踏着“胆子再大一点,步子更快一点”的节拍,却显得无精打采。人们发现,这一阵子街边不时冒出几个店铺来,一开始是修车铺和小卖店,后来又出现了饭店、服装店、剪发店等。最近这些天,人们看到木材厂桥头出现一个卖牛肉的。他没有店铺,每天早上肩扛一把八磅大锤,手里牵一头牛从什么地方走来。
由于他个子跟牛一样高,如果人们在牛的另一侧走路,就几乎看不到他了,好像只有一头牛在街上走。他走到桥头那根电杆下,放下大锤,把牛栓上去,然后站在那里开始吸烟,眼睛东一眼西一眼的,没什么好看的,也许眼光总得找个地方放吧。
    他吸烟是让更多的路人看他的牛,让人们知道他的牛是好牛,肉是现杀现卖的新鲜货。人们经常看见牛站立那里流泪,有时泪流得一串儿一串儿的。有人说,牛还真会哭哎,它怎么知道就要死了呢?但人们知道同情也没用,甚至讨厌杀牛的小个子也没用,这头牛总要死的,到了晚上这头就分散到各个家庭的餐桌上去了。小个子卖牛肉都是一天一利索,主要是因为他卖的价格便宜。
    小个子吸完烟,很响地往地上吐两口大痰,再往手心里小吐两口,然后轮起大锤,照准牛的脑门猛砸。一下,两下,三下......由于小个子个子实在太矮,他砸牛时两脚一蹦一跳的,引起路人发笑。牛头挨了猛击,一点也不躲避,就那么硬挺着头等着下一锤。两三锤之后,牛的腿脚稍有挪动,坚持不倒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但最后总会扑通倒地。
    一天,小个子又牵来一头牛。这牛比以往的都要大,肚子滚圆,个头比小个子还高,被栓到电杆下不停地流泪。
    小个子吸完烟,吐了痰,提起大锤瞅瞅牛,又把大锤放下,朝桥头对过的一个修车铺走去。人们以为他慈心大发改变了主意不砸牛了,却见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凳子。他把凳子放到牛跟前,又提起大锤,站到了凳子上。人们看明白了,他是要居高临下砸牛,这样才能用得上力气。
    他一手提锤,另一只手握起虚空的拳,往里吐了一下,把大锤高高举起,狠狠地砸了下去。就在这时,那头牛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这一跪,大锤就砸向了虚空,小个子身体失去平衡,人猛的向电线杆子撞去。那电线杆子是水泥的,小个子用力又猛,就以身演绎了以卵击石的成语,当时人就卧在那里不动了。 
    上班的人都围上来了,看着地上头破血流的人都不知所错。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还真有报应这一说呢!但更多的人只是摇头叹息。
    这时,牛站起来了,它回过头牛瞅了瞅地上的人,把头伸过去,拱了拱,见人没有反应,牛又伸出舌头,慢慢的舔那血肉模糊的人头,就像舔自己刚生下的牛犊......
    人们正被牛的行为感动着,就听到远处传来鸣叫声。有人说救护车来了,可车到了跟前,却是一辆警车。警察从车上下来,看了看地上的人,又听了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说,他妈的,自己找死,带崽子的牛也偷来杀!


抽“大烟”
    那个时候也不太讲究学习,也没有电视可看,到晚上没有什么事,妈妈就给我们讲故事,讲六郎探母,讲岳母刺字,还讲聊斋里面鬼神啥的。妈妈给我和弟妹们讲,有时邻居家的小孩子也来听,俺家后屋老郑家的小芹,六栋房后边老于家的小梅和小芹总跟着听。
    妈妈讲故事的时候爱关着灯,说开灯想不起来。现在一想,妈妈关灯其实是为了省电。
    我们坐在炕上,围在妈妈身边,听着听着我们就紧紧挤在一起了。一是为了听得更清楚,二是由于害怕。这个时候要是突然有个什么动静,我们都会吓一跳的。
    讲到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妈妈说天晚了,都回家睡觉去吧。我们说“再讲一个嘛”。妈妈说明天再讲,不听话明天也不讲了。于是就散了。
    有时听了鬼神的故事害怕,邻居的小孩不敢回家,妈妈就让我和弟弟一起送。
    听故事也上瘾,甚至是越害怕越爱听。而讲故事也许同样有瘾,我家房后的付国厚那个时候也爱讲故事。
    我们管付国厚叫付叔,大人叫他“付驴子”。付叔嘴巴特别能说,也爱说,南朝北国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付叔白天讲,晚上讲,家里讲,班上讲,街上讲,讲得左邻右舍都知道。许多时候看到他站在大街或巷口讲,嗓门还大,讲的也有趣,围听的人不时发出笑声,有时笑得嘎嘎的。
    突然有那么一天,也不知付叔哪儿讲出了毛病,被专政了,说他是“新民党”,不让回家,得天天送饭,还游大街,胸前挂的牌子是“打倒牛鬼蛇神X国厚”。
    偏偏付叔走路不行,原因是他有个“洋炮”,爱打个猎,有年冬天他走马山了,脚冻坏了,脚趾头一个也没保住,所以游街时走路就一蹭一蹭的,看押的人嫌他慢,就不停地在身后打他,用三角带抽,一抽付叔就一哆嗦。有时也许是他自己以为走慢了,没等看押的人抽,他自己就先哆嗦上了,看押的人就笑,看热闹的人也就得了乐。
    游大街挨三角带抽就不用说了,游完了付叔还回不了家,在里面上火是一定的了,烟瘾就上来了,求人给他烟抽。那时候烟都是旱烟,就是手卷的那种。专政队的人看他要求强烈,就使坏——也许他们要搞个什么人体试验吧,就跟付叔打赌——要抽就抽“大烟”, 半斤一棵的,抽不完就抽皮带五十下。付叔外号“付驴子”,这“驴”里面既有驴劲儿又有没脑子的意思,自以为抽“大烟”不在话下,没啥了不起,就同意了。
    “大烟”是用整张报纸卷的,里面卷了足有半斤多的旱烟,卷成后端起来像个大喇叭一样。付叔不仅毫无畏惧,还以为这下占了便宜,过了大瘾,于是双手擎着“大烟”,点着,抽了起来。
    “大烟”得一口一口的抽,口口要吸进去,烟从鼻子冒出来。一开始他还抽得神采飞扬,有点显摆的意思,可是抽着抽着就抽不动了,感觉嘴里火烧火燎,一吸就恶心,不吸头都疼,但是有言在先了,不抽是要“过堂”的,要挨五十皮带呀!想到五十皮带后的皮开肉绽,付叔就豁出去了,心想还能抽死?硬着头皮抽吧。恰好这时他看到报纸上有“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之类的字样,就感觉真的找到了大救星一样,马上来了底气,说:这上面有字儿。专政队的人呵斥:上面没字还叫报纸么?少费话!赶紧抽!付叔嘟嚷道:这有“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专政队的人没听明白付叔说的,说:你也配跟我们说毛主席教导?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向雷锋同志学习,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付叔就蔫了,强打精神继续抽,甚至心里想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抽,但精神上刚强肉体上受不了,他只吸了一多半就中毒昏倒了。
    虽然付叔性格上“驴”,但也是粗中有细的人,属于张飞型的,他被抢救过来以后,首先想到的是“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耳边响起“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仍然存在”的主席教导,心想,专政队的人不就是暗藏的拿着三角皮带的敌人吗?居然敢明目张胆地逼他把“毛主席”抽掉!这不就是现行反革命么?
    第二天,领导和同志们都来上班了,正当值夜班的人指着付叔抽剩的半截“大烟”向领导炫耀功绩时,付叔反戈一击检举揭发了,说他们逼他抽有毛主席的报纸,不抽就用皮带抽,结果他就立功了出来了,逼他抽“大烟”的人被专政了。

 

失踪的劳模
    省领导来老矿山看望老劳模,老劳模卻不見了!
    头一天说好好的,说在家等候,哪曾想省领导和各级陪同领导几路人马快到了,劳模家却大门紧锁!
    在离劳模家不远的道口,矿上书记看著工会主席急火火地问:“怎么搞的?人还能没了!”
    工会主席就瞪着办公室主任呵斥:“你是怎么落实的?这要出什么差错,怎么跟省领导交待?”
    办公室主任满脸淌汗一个劲解释:“昨天在他家都定好了,我还千嘱咐万嘱咐,千万不能出门,一定在家等着,早上我还特意又打电话叮嘱了一遍,也答应好好的,谁知就这么一会儿人沒了!”
    “给他儿女打电话了吗?”工会主席提示。
    “打了,他儿子和姑娘的电话都打了,还通,可就是不接,真是出鬼了!”
    “打听邻居了吗?”工会主席又提示。
    “打听了,都说不知道。”
    “那你也不能在这干躇着呀!赶快去找!”工会主席下完毫无章法的指令,瞅瞅书记,自己也迈步要做出什么努力的样子。
    书记冲工会主席喊:“你别动呀,那么一帮人马上就要到了,也不能都在这躇着呀,是不是先安排他们到招待所歇歇再说?”
    工会主席心领神会,马上附和说:“是,是,我这就告诉招待所赶快准备准备,这样咱也好匀空找人。”
    这个老矿山文革期间曾红火了好一阵子,那个时候,省部级领导和外国友人经常来光顾。改革以后,这里好像被外界遗忘了,掐指一算,应该有二十来年没来过省领导了。昨天矿上接到通知,说是一位省领导要来矿上看望老劳模雷振球,矿领导好一阵激动。激动之余,也回忆起了已经忘却多年的老劳模雷振球的故事。
    那是七十年代末的时候,长得人高马大的雷振球凭着力气奋战千米井下,连创佳绩,当上了全国劳模,进京受到华主席的接见,轰动了整个矿山,当他傍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矿街临时拉了路灯,职工家属和学生都上街夹道欢迎。老劳模那双手是和“英明领袖华主席”握过的,他的手就真正“抢手”了,一到矿上,干部按大小轮流握。由于各类人都想握,一致呼吁雷振球千万不能洗手,他也从心里不舍得洗,于是,他那双手好多天都没沾一滴水。只是没多久雷振球因矽肺病干不动了,领导安排他到俱乐部把大门。   

    他把大门也一丝不苟,可让孩子们烦死了,任何想混进去的人都会被他揪着衣领拎出来。再后来由于他总犯病,整天撕心裂肺的样子,就安排他退休了。再后来,他几乎被所有人遗忘了。  
    工会主席打电话的工夫,一溜小车来到跟前,打过招呼之后,省领导坚持直接去看老劳模,实在没招了,矿上书记才跟市领导说出实情,意思是让市领导帮着打个圆场,请省领导先去招待所歇歇,没想到直接就被市领导否了,说怎么还能整出这事?省领导时间排得满满的,赶快发动职工群众去找哇!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省领导得知情况反倒没急,说:“是不是突然犯了老病去医院了?”矿上书记和工会主席一听恍然大悟,刚要往矿上的职工医院打电话,辦公室主任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才接到电话,雷劳模突然老病犯了,正在医院抢救,他们全家都在医院呢。”
    省领导听了,手一挥,说:“直接到医院,一定要想办法抢救好,实在不行直接到省里治疗。”
    在去医院的路上,省领导一路感叹,说起了陈年旧事。原来,省领导的父亲早年也是劳模,曾与雷劳模一同进京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之后俩人成了相当好的哥们,只是两人都积劳成疾,让职业病害得十多年顾不上来往。
    省领导说:“一看到父亲跪在床上撅屁股垂头喘气的样子,心里直揪得慌呀,他就是硬挺着活。前几天,父亲好像自己知道前面的日子不多了,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眼他的老朋友,说就盼着俩人能最后见一面。”
    到了医院,老远听到楼里面一片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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