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尹 航
早上朋友发短信过来,提醒夏至将至,一阴将生,这几天最好哪儿都不要去,多注意休息——几天的阴雨天,此时才现出晴和,似乎陷在忧闷状态中泅渡的思绪,才可以露出水面,大口的呼吸,脑海里方可从西面的荡漾水波中,闪现昔往熟悉的场景和已经消逝的身影——他们更像是色色相叠的鱼群,川流不息,鱼贯而去。
2009年6月15日,子明先生走了。
在我的感受方位,他始终在我的西岸,现在那个方向堤岸崩摧,已经被水波淹没,浩淼的精神泅渡,失去了一个可以休憩的港口,虽然他本人,是最称得上东方的。
与先生的最初谋面,是在1988年的初冬,那时子明先生到抚顺石油学院社科部执教不久,由他主持了市书法特训班。作为三十几名学员之一,更多的时候只是像干枯的海绵一样,终于遇到了充足的水分,尽量多的吸收和涨满,使自己变得更加有重量,或许就是当时最急切的心情——当时只临习过几年唐楷,整个思维还在间架结构里旋转,看到其他学员已经行、草、隶、篆,各体纷呈,特别是北碑雄强之风扑面而来——这种阳刚之气,便是子明先生率先推波助澜的,加上先生请来的省市名家的现场示范,才知道书法还有这么多的开合变化,可以这样自由的书写。“初学三年,天下无敌”的轻狂,就这样走向了自醒,甚至卑微。整个培训班,我不记得与先生有过交谈,或许天性使然,在自己敬畏的人面前,会变得很拘束,不敢近前。先生“遗貌取神”的率性谈吐、环眼方脸的刚烈样貌,却一同印在了心里,二十年后依然如故。
向先生当面请教,已经是第二年的夏天了。在望年之交老杨的引见下,去了石油学院路南的那座高楼——电梯在徐徐上行,我觉得那天怎么这样闷热,人像喝了酒似的晕旋。电梯门晃动两下,敞开了,老杨去敲房门,我抱着一大卷习作,在黑洞洞的走廊拐角思考如果子明先生不在家怎么办?如果子明先生在家应该怎么说与先生的第一句话——这时我听到了熟悉的率性声音在打招呼,不知怎么就坐到了堆满书籍的茶几前,一本摊开的画册的空白边角上,写满了铅笔字。子明先生与老杨聊过几句家常,便很认真地看我的习作,一面鼓励,一面指出用笔的欠缺。后来还偶尔去过先生的教室几次,他喜欢打乒乓球,常常一边擦汗,一边喝整瓶的啤酒——那就是他的午餐。
我有时在想,如果从那时起,就一直跟随在先生身边,书艺肯定是另一翻境界了,偏偏自己喜欢的东西过于杂糅,又总是想自己能做的做到自己满意为止,再去麻烦先生斧正,可这个怪圈一转就是十几年,自己也从十几岁的少年,步入了人生的中途,期间虽然时常观摩先生的书、画、印作和现场挥毫泼墨,却疏于问候,或许是自己始终没有长进的缘故吧。
再次见到先生,是在辽宁省书协二十届临帖班上,他大病初愈,走路有些跛脚,消瘦了很多,性情也变得温和了,不时与年轻人开玩笑,在沈阳的一周朝夕相处,总见他给人画扇面,团团金鱼,像是从他唐装袖口游到扇面上的。在上百人的示范现场,他写的是拿手的大篆,直管长锋,像写草书一样的大开大合,他站在长案前,谁会觉得他是个病人呢?那时候子明先生已经搬到了石油学院的院内,学院也更名为辽宁石油大学,着手进行大规模的扩建。我也恰好搬到了与之一路之隔的东面。有时间就去他的书房坐坐。那间十几平米的书房,四周一圈的书架,中间全是书案,空余仅够人局促地坐下。只要有客,无论是谁,他都沏上好茶,围案而谈。兴致好的时候,常即兴铺纸。至今我还珍藏着他在我本历年写的一幅隶书:吉无不利。
近年他喜作狂草,画长卷群鱼。一次去先生那里,有一个画家朋友来访,先生在长案上展开了一幅绘在绢上的20米长卷,那些不同样貌和姿态的鱼,似乎在面前徐徐游动。画家当即说,这样的鱼才是写意,不是线钩出来的,却能感受到鳞的存在。迎着光,的确可以透过绢本,看到色色相叠的墨气。后来先生到中央美院做访问学者,回家过年的时候,他在新出的印谱扉页上,用飞动的草书题过字,盖了三方印,才递给我。他在印完佛头之后,像往常一样,打了揖手。这个印谱属于《中国篆刻百家》系列,其中有为我刻的一方闲章“不离其中”。子明先生曾在一次聚会上,说起了早年求学的事,他是卖了口粮去看老师的,吃饭的时候却是老师结的帐,他说当时就想以后有了学生,也不能占学生的便宜,并说我为你们自豪,有你们才有我的价值。令我不能忘怀的是,当他得知我的岳父身患与他相同病症,整日忧心重重的时候,他主动赶到我的岳父家里,去做思想工作,消除了老人家的疑虑。后来,为了方便孩子上学,我搬到了市内,加上工作越来越忙,很久没去先生家里坐坐了。
与先生的最后一面,是在一个婚礼上,走进酒店的门厅,见他与人叙谈,便过去问候,得知他已经搬去新居,并相邀有时间过去喝茶。不曾想走进他新居的那天,却是为先生送别。那天早上,发现钥匙上的U盘环扣断了。不久就从电话里得知了噩耗,子明先生于昨晚午夜前,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子明先生画廊一样的新居,摆满了新装框的明艳鱼群,纸幅每张都不是很大,却觉得连着海天,纵横江湖——有人说,白石虾、黄胄驴、子明鱼——浩叹天意弄人,正值艺术喷井期的花甲之年,子明先生却跨鱼西去,咫尺天涯。
(附:子明先生简介——张子明出生于1949年,河北武清人,字玄石、号九色莲花居主,辽宁石化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访问学者。自幼得家父张景川启蒙,后从师关东名宿冯月庵,邢洞川、康殷等先生学习书画篆刻艺术并专研艺术理论。辽宁省书协副主席、辽宁篆刻艺委会顾问、辽宁刻字艺委会主任、辽宁国画会理事,抚顺书协主席、美协名誉主席、辽东印社社长、抚顺政协委员。书画篆刻作品自1978年以来多次参加国内外重大展览,相关辞书和媒体对其均有收录和报道,许多作品 被海内外有关部门及个人收藏。康殷先生评其作品:“别开生面;”杨仁恺先生观其图形玺印作品后评曰:“前无古人,后启来者,锐意创新;”辽宁大学教授王前先生看其观鱼图卷后说:“白石‘虾’、悲鸿‘马’、黄胄‘驴’、子明‘鱼’,此语不虚也”。其书法作品还被诸多风景名胜勒碑上石并有十余篇有关书、画、印论文发表。作品曾入选全国第一、二、四、六届书法大展、三届中青展、国际青年书展、首届篆刻展、首届国际篆刻展、中国名家书法邀请展、中日友好书法交流展、中日百家篆刻展、海峡两岸交流展、大陆百家书法台湾展,中国书法家优秀会员作品展(集),《中国时代画报》、抚顺、辽宁、中央电视均有专题报道。作品传略入编《当代书法家大辞典》、《当代篆刻家大辞典》、《当代美术家大辞内》、《当代文艺家名人录》、《世界华人书画篆刻家大辞典》等辞书。其书画篆刻作品广为国内外收藏,并被国内外著名风景区勒石刻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