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栋
从没去过西北诸地——恢弘戈壁、异族风情、荒烟大漠、古道残阳,都是我久怀的图景。如今有幸一路逐峰行险,摄湖拍月,真是无比畅快。
它等了我千年万年,我心仪它千天万天。
一
龙年九月,东北的绿色依然茂盛。
我们老少六人,却一路驾车西行,去寻访大西北的荒凉山景。宿进怀来县城时街灯已是很亮了,忽遇老天泼下暴雨,前方所有的车都仓皇减速,尾灯亮起了朦胧的红晕,像是印象派的画作。
一路都还畅通。只在居庸关和八达岭时,弯路加上陡坡,更有雄壮的载重卡车排兵布阵,你争我抢,声声轰鸣,烟尘四起。我们的座驾玩具般在夹缝间探头探脑、左突右拐,才冲破重围。次日,行在宣化宽阔的道路上,太阳把路边的景物拉出很长的影子,由近及远地显出层次感,把个塞北旷野渲染得宛如远古时的战场——大西北的形象开始粉墨登场。
我抬头看云,它在不停地流动,却从不弥合。它不是一朵一朵地漂移,也不是成块成块地压在头顶,让人有窒息感。它是以鱼鳞状和棉絮状的层次,如此丰富地编织了大半个天空,还特意在发黄的秋草、近树与远山和天空的衔接处留下一缕飞白,像是画家的得意之笔。
美景苍茫,心事苍茫。
同行的李兄触景生情地吟起“塞下秋来风景异”的诗句,我也喜欢范仲淹,尤对其“长烟落日孤城闭”最为写意心灵。而如今先贤名士虽已走远,而山河依旧,风物依旧,怀古对今,追忆让人不绝如缕。
车入宁夏后,一路的荒滩戈壁遽然消失,湿地纵横,高树连片,葱茏的江南景致扑面而来。忽然想到九年前移居此地的战友,便电话相约在银川见面。中午至惠农服务区,正欲准备午餐,对方的电话再次打来,不依不饶,不由分说“李兄已远道儿赶来了”、“手扒肉和河虾都要下锅啦……”
于是,只能拐下高速,急赴银川,穿过城中漂亮的大街,在会展中心一座崭新的大桥旁,高高黑黑的战友穿着大裤衩子把我抱住,一时泪眼朦胧。走进家来,见其生活的仍很随意:厨房里冒着浓重的烟气,砧板周围横七竖八都是吃的。室内养狗两条,一条猫小灵动,一条状大如驴,皆温顺地卧在床上,两瓶银川白酒高高地立在各种菜肴之间。
消灭了三瓶白酒后,一伙醉眼惺忪的家伙便直取西夏王陵。
西夏,由匈奴人建于五世纪,辖今宁夏、陕西、内蒙古、甘肃一部分。我们来时,见陵寝正门的两侧写有四枚古字,今已无人识得,读其标注方知是“大白高国”,这是西夏的国号。
不远处便是“镇北堡影城”,我知道它是一位作家的手笔,最早在电影《红高粱》拍摄时撩起神秘的面纱。这块荒芜之地,曾是贯通明清的戍边城堡,后来战事远去、戍城寥落、颓垣残留,又被当地人围成羊圈,一直默默无闻。后来,那位声名显赫的作家在此建起了影城,他就是张贤亮,《牧马人》便是他的代表作。
他曾面对人们的不解,只用四个字予以回答——出卖荒凉。
如今,这荒凉不仅卖出了财富,卖出了品味,还卖出了名气。先后有《牧马人》、《红高粱》、《新龙门客栈》、《大话西游》等等在此拍摄,一时间蝶去蜂来,游人如织。我在看《红高粱》时,最心仪“颠轿”那场戏,并为那道穿过时空的拱门而惊诧,远望就像一个大大的“?”立在那里。在这里诞生了巩俐、姜文和张艺谋,还有如今获得“诺奖”的莫言。张作家“聚山川雄豪之气,集影视艺术之宝”的书法就立在那,近旁是座花窗建筑,“马缨花”三个大字就写在它门楣上,那是小说《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那个躁动着的女人的名字,如今成了餐馆兼住宿的招牌,格外抢眼。
33年前,我们一起在黑龙江从军,他身高1.86米,脸颊棱角分明,出于一个年轻大兵的简单、粗糙、无聊以及自慰心理,常以自黑或调侃给那时的枯燥带来笑点。而我则把寂寞写进日记,那句“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思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始终写在扉页上。如今想来,那时艰难困苦的度过与文字习惯的养成,某种程度是源于那时寂寞生活的的砥砺。
——尽管我常常心动于唐诗宋辞带来的种种古地幽香,却不能不说对这个简陋粗糙的“羊圈”,同样具有朝圣之感。
二
告别宁夏,也就走进了甘肃。甘肃地处六盘山(陇山)以西,秦汉为陇地,唐设陇右道。公园十一世纪党项羌崛起,建西夏国。1227年蒙古人灭西夏,取甘、肃二州首字,设甘肃省。
甘肃,如一只哑铃,斜卧中原与西域之间。河西走廊背靠祁连山,紧贴黄河岸,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天设地造一条战略要道。走廊上,由东向西串起一溜的古城:凉州(武威)、甘州(张掖)、肃州(酒泉)、瓜州(安西)、沙州(敦煌)。一路读下来,得尽边塞歌者的风流与唐诗宋词的辉煌。
逛逛兰州城,果然有些省城的架势,簇簇高楼伴着西北的风云,一直在与陇山起伏升腾。只是东西辽远,南北狭窄,中间流淌着宽阔的黄河,让人觉得这城市的土地有些金贵。然而,一路走来馋饿兼有,肚子叫停,信由导航寻得一家“金鼎面馆”,每人30元吃了圆、扁两种拉面,佐以四样小菜。店内食客熙熙攘攘、面色赤红,吃面的声音稀里哗啦,却只有三五服务员。当中一位恰似“孙二娘”,粗壮敦实,胖脸透红,女性丰满,一嗓火辣辣的西北腔,为怕挑剔,高声大喊地代客人张罗着。吃罢问回味如何?只感觉酸辣倒入碗里,便品不出其它的滋味了。
正午时刻,把影子踩在脚下,急急寻向黄河,望向那陡立着的对岸,前景是大船数座,远处有层叠的殿宇,脚下河水坦坦荡荡,雍容大观,东去不回。信步走向铁桥,桥边立一硕大石碑,上书“黄河第一桥”,灰色浓重的钢梁置于两旁,虽经风雨剥蚀,仍是车人并行,原始功能并未丧失。它夹在现代建筑群里,伴着滔滔东去的黄河水,讲诉着这个城市的历史。
——它让我想到家乡的永安桥,那是座殖民地的产物,为日本侵占东北时建造。可惜已被横七竖八地拆出,卖了废铁,那时曾有人建议,可否将那些粗大的钢梁拧成个造型立在河岸边?看到它就想起古桥,就想起城市的历史,也就想到屈辱与自尊。可如今没有了古桥的参照,年轻的城市自然也就失去时间和历史的味道!
此类铁桥,还在广州、天津、哈尔滨等处见过,此时此地,所以心生敬畏,多半是这座古桥的功劳。
离开兰州,我们一路向行在荒凉无际的山丘间。其间便经过了由西吉、海原、固原三地构成的“西海固”。一眼望去,就会想到那个让人心痛字眼儿——贫穷。张承志在《离别西海固》里,曾对这里厚重的历史文化和恶劣的生存条件进行了深切的缅怀与无奈的叹息。
远望这里的山景,尽是些宛如“馒头”一样的光滑山头,接连排向天边。像是早年供奉天神祭品,仿佛时间久了,人们忘记将它们收拾掉,又好像某种仪式还在进行之中。山脚下却躺着棋局般的地块,我们不知道它会长出什么?待到驶上一座桥,才见瓜摊一个挨着一个,瓜的品相还不错。一位中年男人,走过来兜售他的生意。这人鼻音浓重、面满尘灰、皮黑牙黄、眯眼看人、神情倦怠。他告诉我们“介就是侬地里种扯来的”。我们见这瓜大如猪,只捡稍小一点的买下,像是用善举为他们致敬。待到将其开肠破肚,塞进嘴里,只可惜长相虽开眼,口感却不及北方的好。
贫穷,首先是资源的匮乏,那就是花出等量的劳动,却得不到等量的回报,这也同样适用于种瓜。
呜呼——西海固!
三
西北晚八点,太阳才融向地平线。
我们在寻宿时,驶进了武威市。这是个陌生的名字,虽为地级市,可街宽城黑,行人不多,只县城般的模样。谁想它竟是古地“凉州”,汉朝就有了声望,问过店家却说不清,遗址遗迹更无从谈起。因为地处河西走廊中段,纵目远望,山石嶙峋,远影幽然,不见一丝绿意,惟见瀚原沙丘无边无际,令人神伤。大概因其缺水,所以此后上百公里路边小站,个个与水有关:酒泉、下河清、清水、梧桐泉等等。
其实,1969年这里出土的“铜奔马”,或叫“马踏飞燕”,为东汉遗存。其造型简洁流畅,生灵智性,携风带雨,神往天际,现为国家旅游城市标志。唐朝王之焕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以及王翰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均写在这里。一路沉浸在莽原古道的悲凉之中,每每对景生情,轻吟起那些边塞古歌,便不由地想起高适、王翰、岑参、王昌龄、辛弃疾、陆游等等。可以说是这气势恢弘的大西北,造就了唐诗宋词的辉煌。
只是那唐宋的荒凉,还多少留在这块土地上。
张掖市曾经古迹颇多,如今却大多废弛湮灭。近年偶有老天遗作发现——丹霞地貌。更有推波助澜的《三枪拍案惊奇》,使其在国之内海之外,运作造势,气度非凡,芳名远播。究其品像如何呢?我们到时已近正午,游人多至摩肩接踵,虽光线不可选择,但从不同角度望过去,着实有惊艳之感。
我在夜晚的小旅馆里,听着西北风敲打着窗棂,想着她的雍容美貌,便敲打出无限的感慨。
你是远古遗落的彩绸,
一直散漫在轻歌曼舞的卷云下,
虽然历史的驼队已经走远,
却把个焦渴的西北汉子,
撩拨的雄性勃起;
你是一本的精美画作,
把湛蓝的天空死死的诱惑着,
天边的风云都向你聚拢着,
却把读不懂的绝美让位于我;
其实我也读不懂你,
只能把你的精彩带走,
把你的孤独与期待带走,
把你美人儿的心事带走,
让这荒僻的头颅免去祈愿的长跪。
你比色彩更色彩,
你比艺术更艺术,
你比生命更生命。
其实能读懂的只有你自己
——高原为你垂慕,天神为你追随。
西去张掖240公里,便是嘉峪关,是明长城的西线终点。我们朝圣般向她匍匐进发时,远远地就望见那孤独的背影,处在郊外的旷野中,并以一脸的凛然、傲岸与隐忍,遥对着南天。
史上记载:明初,大将军冯胜带兵来此扎营,后经百余年的筑建,这座攻防兼备的“天下第一雄关”,终于在嘉靖十九年竣工。
也有传说:古时曾有一对燕子,早出晚归,衔泥筑巢。某日雄燕迟归,关门已闭,高不可越,遂一头触墙而死。雌燕闻之,环绕悲鸣,终致卒也。此后每逢将士出征前,都会带着妻女,一起到城墙下击砖祈福,正说明这雄关建造的高大与悲凉:
没有谁不是跨过现代的喧嚣与烂漫,
头也不回地走向你;
没有谁不是携带着历史的烟尘与景仰,
双手合十来朝拜你……
——我是孟姜女的后裔,
祖上千里寻夫没了踪影,是我至今的心痛。
于是,我再次从遥远的东北匍匐地奔向你。
当然,我不止是为了祭奠和朝圣,
虽然我心潮如涌动的风云,
泪水却早已在记忆里风干!
四
还在敦煌城外,就见所有景物都黄沙渲染着,印象之深,以至于如今也还记得它那仓皇的背影。
“敦煌”应该在2100年前就出现了,那时候雄心万丈的汉武帝刚刚打败匈奴人,就在三危山、疏勒河、鸣沙山和月牙泉集聚的地方,设立了一个郡,相当于地级市,取名为“敦煌”。
后来,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很多年以后,一个叫应劭的人,第一次对它做如下解释:“敦,大也;煌,盛也。”而今时光流转,边地的沙漠在日益提升它的名气的同时,也在一点点地蚕食着它存在。其实它不过是归酒泉所辖的一个小县城,只十万人口。于是,我由史及今地想来:
敦煌是一个驿站,
敦煌是一次传奇,
敦煌是一种梦想,
敦煌是一些感动。
敦煌里有着欲望和湮灭,有着燃烧和冲动;
敦煌里张扬着高旷与深远;
敦煌里蕴含着冲撞与融合;
敦煌还常常沉默于旷古悠远、空寂了然。”
这一切,
都存在或出现于你、我、他的生命记忆里。
而所以拥有这么多的感叹,
又只因为它是——敦煌。
莫高窟,确是敦煌乃至河西走廊上,诸多汉唐遗迹的灵魂。在那片绵延近两公里砾岩峭壁上,分布着上下五层、持续开凿一千多年的492个洞穴,大的石佛高达35米,真可以用标著青史来形容。
1900年,一个瘦削的看护窟穴的小道士,在此发现了藏经洞。他在“忽有天炮响震,山裂一缝”酸溜溜的开篇中,写给慈禧太后一封信。“吾与人用锄挖之,欣然闪出佛洞壹所,内藏古经万卷。”小道士虽然积极上下奏报,而大小文官却弃之不管。后来,他挑选一些经卷和绢画,去讨好他们,想做些什么,却没人感兴趣。他曾经的一个上司,甚至觉得这古代经卷的书法还不如自己写的好。走到了这一步,小道士也就没有了办法。
再后来,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斯坦因,横越塔克拉玛干沙漠来到敦煌。他的驼队还带着15匹马、30头毛驴和24个大木箱,仅仅用200两银子,便装满所有箱子,越沙漠,跨海洋,转回家去了。此后法国人来了,日本人来了,美国人来了,俄国人来了,最后来的才是中国的文官。后人总结说,藏经洞文物藏于英国者最多,藏于法国者最精,藏于俄国者最杂,藏于日本者最隐最秘,藏于中国者最散最乱。
而清政府将余下的经书押送进京时,已是十年之后了。至于小道士王圆箓,除去斯坦因给他留下一幅照片,现出滑稽卑琐的形象之外,再就有他一篇墓志铭:祖籍湖北农村,八九岁时因饥荒来到西北,他曾混在军营,最终出家当了道士。
2010年春,我赶巧走进伦敦大英博物馆,在三楼阔大的中国展厅里,有幸看到部分敦煌时期的宝贝。那展出的虽是些泥胎,却身高等人、色彩瑰丽、携风带雨、仪态万方。而更多的则要进入他们密封的地下室里,还要花上20万元才能看到。无怪乎有人责怪说,自家的孩子被人掳去了,要亲近还得隔着玻璃,甚至还要看人家的脸色。
莫高窟,那漫漫黄沙漫漶着的一片记忆葱茏的小洲!
五
鸣沙山和月牙泉,同样是我多年觊觎的旧画新景。
它远距人烟,日落日起,纤草不生,高盈百米。我们迈进它的门槛的时候,只见一丛丛的游人,腿脚上系着杏黄色的绑腿,或骑上远行的驼队,或勉力攀爬头顶上的沙山,也许只是因为陌生,便把一次枯燥无味又很费脚力的游戏,做得有滋有味,汗布流水,不亦乐乎?
鸣沙山到底如何形成?我不得而知。至于科普中讲的那种,风吹砂砾卷过山脊时所发出的铮铮金属声,我已年老不支,无力登上沙山之顶,自然也就无法听到那美妙的音乐了。即便如此,这鸣沙山的雍容、淡定、充和、深远与风骚,倒也还是很值得一去以至于多去的。
至于月牙泉,其名气很大,而规模却很小。小到仿佛偌大个气势磅礴的鸣沙山,怀抱里的一个婴孩。这倒让我想起一位诗人吟哦“广西的北海很大,名气很小;北京的北海很小,名气却很大”,这同样适用于月牙泉。
小小的月牙泉,到如今究竟芳龄几何?这对我实在是一个未知,足见年龄的虚增,并不就免其粗陋。只是一路走过漫漫的沙源,眼睛被单调的黄沙晃的虚焦而疼痛时,终于由远处你这一点点葱茏,带来新的慰藉与渴望。那真比遇上世上绝美的女子,更能让人体会到那种叫做养眼的快感。于是,便急急地在太阳的焦烤里,走向她的身旁,踏上那简短的石阶,走进那湿凉棚影,抚摸那皲裂的廊柱,还要拨开那浓淡相间的秋苇,才能看到那久违于心的清冽甘泉。
直到如今,春秋已度,身移影换,饕餮大餐吃了不少,可我满眼的风景里,仍有那连天的沙丘,逶迤的驼队,葱笼的水草,以及数间耸立于茫茫沙漠里的楼台亭阁。月牙泉虽被鸣沙山一直拥抱在沙漠的深处,却早在旅人的眼中映出清澈的柔情。难忘那数行沙山,一捧绿水,几多情深……
五天后,我们在城外立交桥上,终于望到了乌鲁木齐城市森林的模样。新疆地域辽阔,面积占全国的七分之一,由此回望它东侧的疆界——星星峡,已纵入了1000多公里。
我们走进乌市老城时,正是西北的正午。耀眼的阳光下,那些彩绣小帽、宽大的彩裙,深凹的眼睛或是生硬的汉话,以及兼以维吾尔字体的巨大商业广告,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异域的风情。我们在大巴扎里,一边欣赏那些银器、披肩和装饰精美的刀具,一边环顾四周,在异族人特有的眼瞳里,敏感地回想曾有的以往。
次日,我们便赶往天池。
池与湖当互为别名,西南也叫海子,总之是以水为名,以水为媒。倒是这新疆的汪清水,实在是于游人经历了荒荒大漠之后,遇到的一片难得的绿色与清凉。所以,我总是在精巧、细致、含蓄、委婉与沉静的风格上,来赞赏这块西北高湖。
因为,前方还有些记忆的邀约,所以辞别这片清凉之地,向远处的达坂城、火焰山、吐鲁番以及葡萄沟奔去。谁想这著名的达坂城,竟是一个乡镇的所在,我从未在王洛宾的歌声之外到过那里。如今那个性情飘逸的“西北歌王”虽已作古,而他留下的形象、舞姿与经典民歌,仍然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所以,这达坂城的姑娘之美和西瓜之甜,至今还让人垂涎不已,如果说有些遗憾,是它模样的简朴。
如今的火焰山,就在连霍高速的边上,是否真的与那个孙猴子或铁扇公主有过什么过往吗?只是四围高墙与百余元的门票,到货真价实地圈出了人们的向往。粗略一看没见新意,可仿照那个名字仔细地揣摩起来,竟觉得气势不凡,有模有样了。是的,不管是旧迹、是臆断、是炒作、是巧合,但见上有蓝天流云,下有砾岩暗红,山坡间水蚀雕镂着火焰般的沟纹,山顶上断续蒸腾着缭绕的雾霭,呜呼,即便真是个赝品的话,如此天造地设的模样,也是离谱不远的了。
谁知道那个唐三藏和叫做吴承恩的老头子,是不是真的到过这里呢?
新疆风情的浓郁与色彩的张扬,大约离不开这葡萄沟了!
它就分布在数条逶迤的沟川里,转进一个个园门,就像进到了那些久久难忘的歌声里。在那高高的葡萄架下,在阳光筛下斑驳的阴凉处,奢侈的维族人家就将红花地毯铺在院子里,头上是成串的葡萄,耳边是熟悉的旋律,最惹眼的是那维族妇人,他们用民族的花色长裙、半生不熟的召唤和无法抵御的眼神,一次次地将远方的游人带入曾经想象的梦境。
谁都无法怀疑这里的悠然和富足,或许也还藏着背后劳作的艰辛;谁都不愿意轻易忽略这里的异族情调,也许有些更民族化的东西已经衰减。在接连铺排的摊位前,那些你从没见过的仿佛玛瑙碎玉般的葡萄干,大大小小,紫紫黄黄,甜色相伴,却是让你不忍品尝。
那天,我们为了选择新的品种,跟随卖家来到库房后,方觉这名贵的葡萄干竟是随便散在库房里,主人黢黑的脚趾在上边踩来踩去,这让我想到外乡妹妹于摊位前就微启红唇,不停地品尝,也不知还尝出别的味道没有?
六
东出鄯善县,也就离开了新疆。
我们在黄昏时驶进小城时,边地的郊外,车马稀疏,空气中弥漫着微微的雾障,远方的山势已然模糊。在一处还算体面的旅馆前,我们搬下行李,虽是不无疲乏,可躺在一个窄小并吱吱作响的床上却难以入睡,唯恐它随时坍塌或翻身不慎跌倒床下。过后得知,每间房80元,是此行住宿的记录。所以,此后再找房总会有人拿它调侃,“不能比鄯善县的更破费啦!”
当初离开这里,并无留恋。一个长得荒芜、贫乏、山影清瘦的小城,竟是楼兰古城的所在地。关于它简陋的记忆以及对未曾谋面的遗憾,一直到今天还还不曾忘记呢!
比较小城的如今和它从前的繁华,才知道区域间的生活也有倒退的可能。
西出星星峡,两边的道路开始缓慢上升,在周围群山雄峙的暗影下,它只是一道微微隆起的高岗。峡边立着几位男女红军半身雕像,风沙不时吹来,显得凝重而悲戚。旁边着一标语:欢迎来到西路军纪念馆!
于是,我想起西路军惨淡故事。当年,拥有红四方面军的主力及五军、九军和三十军,合计两万一千人的西路军。1936年末东渡黄河,沿河西走廊攻击前进,目的是突入新疆,获取苏联援助。由于天寒地冻,缺粮少水,又加上马家军围堵追杀,西路军终于在高台一线陷入绝境。最终战死七千人,被俘万余人,回家乡三千,回延安四千,仅剩四百余人跟随李先念杀回星星峡,后来西路军成了军史禁区,至今也没有哪一部作品来讲述这段故事。
我们在翻越星星峡之前,曾遇一列瓜摊,强烈的阳光投下它黝黑的棚影。见我们在犹豫中徐行,一女子迎向车来兜售。她指着身边一堆哈密瓜,说每公斤3元钱,话落便宰了一个,每人递过一瓣。此次进疆,地方的小吃多有品尝,唯这哈密瓜还没遇到,于是三口两口就填进肚里。见我等这副吃相,女摊主笑着捡起一编织袋,走向瓜棚。我们是想买一点,只车内空间不足,便勉强捡上6个,称过,付钱,走人!
谁知,女摊主这时却棒喝“站住!”
——“你们吃掉那半个还没付钱呢!”
想来也不无道理,但又对其心计有所不快。可如若再称,都已散入各自的肚里,只得递上钱才又启动。
回见那女子,嬉笑着走下陡坡,还拍打着手中的那张票子。凭借以往的印象,真想再对她说些什么,但她眼下的境况让我心里一动,遂打消了念头。
贫困也是一种动力,而我们的反感与不屑,便是境遇不同罢了!
七
因为青海湖的诱惑,我们的车子掉头向南,由甘肃的民乐县翻越祁连山。此前,经过一个叫扁都口的地方,山势参差错落,油菜花地伸向天边,为了吸引游客,当地还搭起了摄影的高台。尽管错过了季节,举目远望,想那花期来临,山雾如屡,又远衬着远方的雪山,也无法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此后遑遑320公里的盘山路,经历了一年四季的风光。
行在山脚下时,秋色刚有显现,草木还泛着绿影,及近半山就见针林和苔藓的出现,刚刚爬上山顶就迎面飘来飞舞的雪花,把车辙映衬得黝黑而辽远。进而山路弯曲、峡谷幽深、雪山凝重、牦牛肥硕、湖草娴静,我们在海拔3685米的俄博岭垭口留影纪念,至今惊险刺激的绝美风景犹存在心中。
青海湖,海拔3200米,是一座高原咸水湖。由于高原风光又身处藏地,其圣洁之美无需赘言:蓝天、白云、澄湖;秋草、奔马、黄花;兼以沙坨、经幡、帐房和远处的雪山。自然的、民族的、宗教的色彩杂糅相间,反复铺排,清丽而又浓郁,实乃人间天上。此时,最适宜伴着这骤卷的风云,唱一曲属于自己的歌。那歌声一定是悠远、清凉、高亢而又充满暖意。为了留住美景,行车几度被叫停,把个外乡人留恋的忘了时间。
在青海湖的西南角上,有一个藏民聚居的镇子,名字与他的风貌皆透着一股远古的味道。此地规模并不大,可那里的服饰、脸孔、建筑与流云搭配在一起,一派典型的藏族边地的风俗。我们是在寻找午饭的时候来到这里的,恰巧遇到一对年轻夫妇,一身户外装束,是由成都骑单车而来,转天还要骑向沈阳。得知我们来之东北,不无兴趣地问了一些沿途交通上的情况,我们一一作答之后,便心生了敬意。
就在我们为这湖水天色陶醉的时候,先到的三位竟因骑马与兜售生意的小女孩发生争执。上马前,小孩只讲每匹马收20元钱,其后要价是每公里20元。而三匹马一共跑了多少公里,已难以计算,小女孩不由分说非要每匹马收420元钱,这样三匹马的价钱呢?
反顾这青海湖边上的小女孩,高原红的脸蛋上,罩着绿袄红巾,个个泼辣野性,即便面对我们这群东北大汉,也绝不示弱。可究竟要多少钱,却没了主意,只是反复纠缠,不依不饶,手脚齐上,歇斯底里,让我们见识了美景与贫穷相伴时的苦涩味道。
车过山海关,后边的电话急叫,此行“抻面”吃得太多了,这最后一顿要找找家乡的味道。于是转上某街,叫上海鲜数种、白酒两瓶,连同十余天的有惊无险、车马劳顿一同咽下肚里。惟有西行的景致与思古之幽情,真乃神矣、快矣、敬矣,大西北苍茫辽阔的景致犹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