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阳《停车暂借问》读后感

杨林妮

    “真的，到抚顺去，和他近近的，在人群中看他，看他在人群中的嬉笑怒骂，试试他们是不是真的不相干。

——《停车暂借问》”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香港作家钟晓阳《停车暂借问》三部曲出版，立刻轰动两岸三地。人们惊艳于不满20岁的钟晓阳的文笔与才情，将她誉为“小张爱玲”，甚至张爱玲本人都评价说：“动人的爱情故事实在少，难怪《停车暂借问》这样轰动。”后来小说还改编为电影《烟雨红颜》，由周迅、张信哲等人主演。

    奇妙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的香港作家，所写的故事竟然发生在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东北。温婉抒情的文字中，时不时冒出几句东北“大碴子”味的方言，颇有情趣。女主人公赵宁静是沈阳姑娘，老家抚顺，她的三段感情经历都与抚顺有关，尤其是让她刻骨铭心的第二段感情主要就发生在抚顺。在作家笔下，抚顺俨然是一座“爱情之城”。作者于2008年补写了小说后记，原来她的母亲就是土生土长的抚顺人，直到20岁那年考上沈阳中国医科大学才离开家乡，后跟随丈夫辗转到了香港。钟晓阳说：“没有她（母亲）动辄发作的思乡病就没有《停车暂借问》”。

三家子村

    “赵家发源自抚顺县的三家子——一条从三户人家繁衍开来的村庄，在当地是响当当的豪门富户大地主，拥有无数田产山林，而且世代书香，前清还出过举人进士什么的，传到这一代虽有些没落的迹象，仍然财雄势大，名气不衰——不过不一定都是美名罢了。”

    三家子村，可以算做小说中最重要的一个地点了。这本书讲述的是赵宁静一生的爱情故事，而她的三段感情全部与三家子村有着奇妙的联系。

    赵宁静的初恋是一位叫做吉田千重的日本少年，两人在沈阳有过一面之缘，后来赵宁静回乡过秋冬，吉田千重随父亲到乡下打猎，两人在三家子重逢，坠入爱河。青春懵懂的爱情没有国界，但是人与人之间却有国别。开明的赵父没有直言反对，只告诫赵宁静“不要忘记平顶山的浩劫”。后来日本战败，吉田千重回国，这段感情最终无疾而终。

    赵宁静一生最难忘的恋情是远方表哥林爽然。为了爱情，她与继母闹翻，来到抚顺，想与在欢乐园开绸缎庄的林爽然更近一些。但是少女的矜持让她一开始还是去了三家子，后来才搬去了更近的东九条。

    赵宁静最终嫁给了印尼华侨熊应生。熊大夫到乡下给人看病，走错路走到了三家子，停下车向赵宁静周围的人问路，两人远远地瞧见了彼此，这也是小说名字“停车暂借问”的由来。

    我在地图上寻找三家子村，却未曾寻得，后来才得知三家子村已经被大伙房水库所淹没。1980年，钟晓阳随母回乡探亲，“三家子整个遭水淹了，原址现在建了大伙房水库，我们在水上荡了一会儿船算是到此一游没白来。”抚顺老作家臧玉仲所著的《无法淹没的故事》中也提到了三家子，由赵、王、臧三家发展而成。

东九条

    “抚顺市的东六条至东十条，属于高档住宅区，全是日本式房子，赵家的位于东九条，绛瓦红墙，四面围着修平了的榆树，通向正门的小径两旁植了夜来香、唧唧草、茉莉花等各色灌木，正门进去是玄关，上两级台阶有一扇嵌花玻璃门，然后是一条宽廊，右手两间睡陆房，左手一间睡房，另一间客厅餐厅并着，再里面是厨房厕所，出去便是后院，种了几畦蔬菜。”

    小说中，赵宁静听从林爽然，由三家子村搬到东九条。林爽然上班前下班后总是要来东九条找赵宁静，“有时候当窗和她聊聊，有时候载她绕一绕，一绕绕上好半天。晚上也来，隔着院子遥遥一呼，她应声而来，或与他走一段夜路，或坐在正门台阶上嘎嗒牙儿。入了冬，便迁移阵地到屋里暖暖气。”少年时的爱情总是那么勇敢，那么无所畏惧，可惜他们两个到底败给了现实，最终因为误会而分开。

    现实中，东九条的房子是作者外公的。作者的母亲在三家子村长到12岁，抗战结束举家迁来抚顺市内买下这座房子居住，到解放后外公主动献给党。房子是“东洋味的简朴格式，门前一列绿油油修得溜圆的矮树篱，左右两边有灰石短阶登入屋内，过了玄关再上两级台阶到客厅，架高地板底下有暖气管，冬日在屋后的煤炉注水入锅，水蒸气跟着管子跑地板便热了。”

    东九条就是如今的东九路，现在已经变成小区内部道路，就在五十中小肉串旁，只有门牌号还见证着这里曾经是一条马路。日式住宅早已拆迁，只余南侧的大台阶还是旧时模样。

欢乐园

    “元宵节的欢乐园，遍地的雪，天空烟花炸炸，月亮一出，晴晴满满地照得远近都是宝蓝。夜市到处氤氤氲氲，杯影壶光，笑语蒸扬，吊吊晃晃的灯泡发出晕昏的黄光，统统在浩大深邃的苍穹底下，渺小而热闹，仿佛人间世外，一概卖元宵的、冻柿子冻梨橘子的、冰糖葫芦的、油茶的、小人爬的、化妆品的，都是离了人生挑着行头来走这一遭，明天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欢乐园是抚顺曾经的商业中心区，如今已经几乎不见踪迹，只留存原三盛东永记百货店一座老建筑。在钟晓阳的笔下，我们得以窥见当年欢乐园的热闹场景。林爽然的旗胜绸缎庄位于欢乐园，“欢乐园是旺区，人比较多，来来往往地打绸缎座门口经过。”元宵节的欢乐园夜市如此热闹：“卖元宵的摊子，一个大瓷盆里底圆顶尖的搭了座元宵山，峰上罩只嫣红网，真是洋洋喜气。”“夜空中‘蓬蓬蓬’绽着各色烟花，有帽子、衣架、高梁、包米、美人……一一登场又一一退位，淅淅沥沥漫天陨星如雨。”

    《停车暂借问》出版40年来，一直不断再版，足见其文学魅力经久不衰。在我看来，同样是描写战乱中女性的三段感情经历，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立意更高，女主人公斯嘉丽永不低头、永不言败的精神至今依然激励着我们，而《停车暂借问》的赵宁静显得更加囿于小情小爱。但是，钟晓阳以她极致浪漫而美丽的文字为我们留下了一个鲜活而繁华的老抚顺。前不久，我与朋友一起实地探访了《停车暂借问》中提到的地点。沿途的老建筑所剩无多，保存状况欠佳，其中还有些面临着被拆除的命运。希望抚顺的历史建筑们能够得到更妥善的保护，希望我们的孩子们未来不要仅仅能够在文学作品中看到抚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