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用生命去书写历史的人

丛雅芝

    初识高兴璠老人，还是在他的《王秋莹评传》首发研讨会上。之后，专门去他家“采访”过三、四次。随着深入了解，对这位老作家人品文品的敬佩让我有了不能不写点什么的责任感和愿望……

    如今，在抚顺市文坛，高兴璠的名字可谓是名闻遐迩，老少咸知。且不说他耄耋年龄的神清气朗、体健心宽、谈笑风生，很为晚辈艳羡；就说他花甲耄耋之年创作的的那些汗牛充栋的著作吧，《爱新觉罗诗说》《兴京籍满族诗人略说》《辽西诗说》《抚顺小说史略》《新宾诗歌史话》《满族诗人对清代诗歌普及及繁荣的贡献》《文史漫笔》《王秋莹和他的中篇小说〈矿坑〉》《汤士安文学之路》《王秋莹评传》《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等等，无不令人由衷的惊叹，折服，感佩，敬仰……

    对于高兴璠老人家及其作品，人们从各自的角度发表了几近一致的看法和评价。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著名作家汤士安老先生在给《王秋莹评传》作的序言中说，高兴璠在学术研发上站到前沿，他能深入细致地研究王秋莹，并写出了评传，这不仅填补了东北沦陷时期进步作家传记的空白，也是对文学事业一大贡献，更是对地域文化的一大贡献，这是时代的感召，人民的愿望......这部书是挖掘沦陷时期历史文化，也是抢救历史文化......这是一部内容丰富的书，是一部不可多得、值得一读的书。他的心血、辛劳，换来了这丰满的结果，对他顽强坚韧不拔的创作精神，我由衷地表示敬佩。

    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执行主席夏寒在为《文史漫笔》所做序言中说，高兴璠先生……为了追回那被无情地荒废的岁月，他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用整整30年的时间准备，又3年时间伏案写作，出版了长达60多万字的《爱新觉罗诗说》。这部书几乎收入了所有的爱新觉罗家族的代表性人物的诗词作品，作者高兴璠对所有的作品做了解析。该书资料翔实，内容丰富，可谓是一部非常有史料价值的图书。对于高兴璠这种执着的敬业精神，我发自心底地钦佩，对老人家的人品、文品，我也由衷地欣赏。

    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赵兴诗在《读高兴璠先生<爱新觉罗诗说>随感》中说，高先生是一位非常低调的人，从不夸夸其谈，自以为是。他是军旅出身，参加过抗美援朝。后来人生坎坷，受尽磨难，但对于写作始终没有放弃……他已成为我市文学研究领域里的一位颇有成就的作家。

    抚顺市著名作家程显好先生在《高兴璠先生〈爱新觉罗诗说〉杂感》中说，高兴璠先生数十年如一日甘坐冷板凳，潜心治学，认真创作，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学习榜样。尤为可贵的是，高先生是在左手了几十年恶劣的政治待遇之后，依旧充满希望，执着地追求心底不灭的理想，更显其超凡脱俗、高蹈独善的品格，让人肃然起敬。

    抚顺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钱振中先生在为《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所做的序言《秋水长天映文魂》中写道，高兴璠，一个耄耋老人，怀着一股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和爱党爱国的炽热情怀，在完成上下两卷、震惊诗坛文坛的《爱新觉罗诗说》的四年后，又写出了史诗般的《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一书，怎么能不令我们这些后生肃然起敬为之击节赞叹呢？高兴璠老人惜时如金，淡泊情志，抖擞精神，埋首于笔墨园里孜孜不倦、苦心修志，近年来竟有五部大作问世，每一部、每一篇都是学术性很强的美文精品，令人称道，令人感叹，令人叫绝！

    众家评论，可见一斑。那么，高兴璠先生是怎样走上文学之路？他的一生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风雨坎坷？就让我们循着曲折的历史，上溯到八十八年前——

初蒙于里巷民俗

    公历一九三三年，是伪满洲国时期，十一月二十四日，高兴璠先生出生于现在的抚顺市望花区李石镇北厚屯。那时候，抚顺市归属沈阳市管辖。也许是清澈的浑河水滋润了他的灵魂，也许是芬芳的原野陶冶了他的情操，在此后风雨坎坷的人生路上，无论怎样艰难，无论怎样波折，他也矢志于文学，倾情于家乡。

    在高兴璠先生的成长经历中，他的父亲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父亲是个建筑工程师，有着深厚的国学基础和修养。在他的短文《父亲的对联》里，曾有这样的记叙。因为贪玩淘气，小时候的高兴璠学习成绩不太好。温和的父亲从不打骂他，而是循循善诱，渐渐把他领上了人生正道。记得有一年腊月三十儿，父亲照例是自己拟春联，自己写春联。看父亲写字，是他的享受；看父亲的春联，更是他学习的途径。奇怪的是，父亲在大门上贴的是“东邻西邻张王李赵情同兄弟，南院北院工农商学相敬如宾”，横批是“四海一家”，可是，给孩子们的房间贴的却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横批是“志行高洁”，仔细揣摩这副春联，小小的高兴璠依稀感觉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生于抚顺的高兴璠，是在沈阳长大的。他的家紧邻皇太极的故宫，周边尽是满清皇族遗民和天南地北来到沈阳的三教九流人家，庙宇宫殿里五颜六色的神鬼图画，香烟缭绕的钟磬笙管，胡同里的旧书市场，满街上说书的、唱戏的、唱大鼓的、唱莲花落的、耍把式卖大力丸的，那些戏文，那些唱腔，那些旧书，那些故事，那些表情，那些真假把式，丰富的民间民俗文化如无声春雨，点点滴滴，汩汩流进了他的心田，不知不觉地给他打下了坚实的民间文学基础。

辗转于跌宕命运

    一九五零年，是共和国历史上重要的年头。这一年，刚刚建立的共和国虽蒸蒸日上，却也是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可是，东边那片三千里江山，忽然战火灼天，危及华夏，朝鲜战争爆发了！那时的高兴璠，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血气方刚，朝气蓬勃，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人，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积极报名，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安部队，被分配到十八师政治部文化科文工队。第二年，高兴璠随着十八师进入朝鲜战场，工作内容是编写各种快板书、鼓词等曲艺作品，做战地宣传鼓动工作。从前听过的、看过的，现在要实实在在地写了，高兴璠有些犯难了。他努力回忆着沈阳街头听到的那些鼓词快板书，便写起来。可是，第一次写出的山东快书没有韵脚，没有节奏，演员唱不了，领导温和地让他重新写。高兴璠的脸红红的，一边唱，一边改，几经不眠夜，终于改成功了！从此，他创作的快板书鼓词随着炮火硝烟，在坑道里，在山顶上，在战旗下，在蓝天上，在枪林弹雨里，在白山黑水间，飞扬，飞扬.......

    正当高兴璠大展才华之时，他病了。每日莫名其妙地发烧不止，被医生诊断为“肺浸润”。无奈，高兴璠只好离开了战友，离开了战场，与一九五二年秋天，转业到抚顺市工商局工商管理所，当了一名市场管理员。不久，抚顺市望花区政府成立了，因地理方便，高兴璠被调到新成立的望花区工商股。五十年代的中国，正在加速建设社会主义，互助组，合作化，人民公社，天天掀高潮，年年大跃进。高兴璠被共和国的形势鼓舞着，又提起了笔，开始了曲艺创作。领导看他是个搞文艺的人才，就把他调到区文化馆，专职搞起了文艺创作。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心上是一片净土，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才思如泉，作品日丰，几年间，写下了近百篇作品。正当高兴璠一心朴实、努力工作、报效国家的时候，运动来了。

    一九五八年，全国掀起了“反右运动”，层层下指标，到处抓右派到处挖敌人。高兴璠做梦也没想到，也不承认，自己竟是右派？可是，把他打成“右派”并批判他的人说高兴璠那一百篇作品，有百分之七十五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有句古语说，“言为心声”，你高兴璠的作品绝大部分是反动的，那么，你也是反动的，你就是右派！高兴璠吓了一大跳，我写的东西有这么严重？可是，那是个不许怀疑、只讲服从和相信的定的年代，高兴璠弱弱的挣扎很快被铺天盖地的斗争浪潮淹没了。

    连续批判近一个月，高兴璠委屈得每天哭泣不止。没想到，真正让他哭的还在后边。年底，高兴璠被撤销公职，遣送农村劳动，监督改造。那几年，高兴璠孤独委屈的身影辗转于李儿石寨、高湾和抚南的程家坟，一处比一处远，一处比一处累，一处比一处的希望渺茫……在程家坟，正赶上大跃进时期的国家大饥荒，每人每天才四两秕粮，社员们敢躺在家里不去出工，可高兴璠他们不敢啊！二十多个右派拉着粪车，走遍了演武、五老和古城子一带的旱厕，掏厕所，拉粪车；拉粪车，掏厕所……过度的体力透支，他们头晕得天旋地转，饿得浑身突突，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半阴半阳、垂死的日子里，高兴璠终于看见了阳光。六一年底，他被摘了“右派”的帽子，回到了望花区政府。可是，哪个部门也不愿要他。民事科长愁了：小高啊，你可咋办呢？高兴璠苦笑着说：我得吃饭啊，我去工厂吧。于是，他去了抚顺市工业局下属的铁制品厂，也就是后来的钢锹厂。

成长于群众之中

    几次采访高兴璠老先生，他总是很感慨地说，那些老农民，那些工人，对我真好啊！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老人家便津津乐道如数家珍地给我们讲起那些隐在苦涩后面的真情。在演武农村，右派们干着最累的活，过着牛马的日子。生产队长从露天矿弄来了一些菜，分给右派们。有的社员不干了，说生产队长偏袒老右。生产队长大吼一声：你们瞎呀，那些累活脏活是谁干的？没有老右扛着，累不死你们。以后，就这样！

    在钢锹厂，大家了解了高兴璠，都很喜欢这个一天到晚不吭声的年轻书生。高兴璠有自卑感，怕给大家惹麻烦，想实实在在地干活，可是，他生就一副读书的身板，连夹钢坯的铁钳子都拿不住。给人当下手，经常把铁钳子和钢坯一起甩出去。工人们打趣说，我不要你的钳子；本来，大家是半个小时一换班，只让高兴璠干十分钟。其余的时间，高兴璠就钻进衣服箱里，埋头看书，抄资料，做笔记。

    在厂期间，什么区委组织部啊，工作组啊，公安局啊，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厂里调查他，问是不是给工人讲故事了，是不是给工人讲笑话了，工人们知道那些人的恶毒心理，便都做不屑地说，那就是哑巴一个。工作组要批判他，小伙子们就围着他，保护他，不让工作组的人碰他。他们私下里说，右派都是好样的。在那个黑云压城的年代里，善良的人们给了高兴璠和右派们一片阳光，一缕春风，一丝温暖，一道清泉。使他们在黑暗中依然保留着对生活的希望。

    就这样，在工人们的保护下，高兴璠在衣服箱里通读了《二十四史》和《史记》等典籍，摘抄了大量的珍贵资料，每月用两个蘸水笔尖，写出了《三国时期优人的儒法斗争》等书。可笑的是，区委组织部闻讯来到厂里，以检查送审为名，把这部书稿拿走了。结果，从市里到省里，没人看得懂，又给他退回来。并告诉他，书没问题。鉴于形势，不能出版。要求他，要多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

辉煌于花甲之后

    一九七九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共和国为彭德怀平反，为五十五万右派平反，高兴璠这个不上数的右派，自然在平反之中。少小离家老大回。高兴璠回到了阔别二十多年的望花文化馆，相继担任了文艺辅导员、副馆长、调研员。时不我待，他要大展才华，把逝去的光阴岁月找回来，把损失补回来，继续写……

    他先后参加了辽宁大学历史系和中国文化书院中外比较文化研究班的函授学习，并顺利毕业。他穷搜广积，花近万元买了大量的历史书籍，曾因一本《清诗汇》，他宁可受骗上当，也花大价钱去买这部少见的书；他厚积薄发，把多年的积累赋予文字，赋予笔下鲜活的历史。一九七九年以来，他相继发表了本文开头提及的《爱新觉罗诗说》《兴京籍满族诗人略说》《《辽西诗说》《抚顺小说史略》《新宾诗歌史话》《满族诗人对清代诗歌普及及繁荣的贡献》《文史漫笔》《王秋莹和他的中篇小说〈矿坑〉》《汤士安文学之路》《王秋莹评传》《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等鸿篇巨著。光《爱新觉罗诗说》这部上下两卷的书（60余万字），他就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去收集历史资料和整理，用五年时间去完成了这部具有宝贵珍藏价值的书籍，他是在用生命去写作啊，应该说他具有着中国文人的脊骨，可圈可赞！他在在抚顺市的文学研究领域竖起了一面旗帜，筑起了一座丰碑。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13年以后，高兴璠先生以耄耋高龄、依旧横刀立马的的老将气势，继写作出版《爱新觉罗诗说》后，又出版了《文史漫笔》、《汤士安文学之路》和《王秋莹评传》《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五部力作。《爱新觉罗诗说》专门搜集论述了有清以来爱新觉罗家族的诗歌创作，填补了满族诗歌史、家族诗歌史研究的空白，被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航空大学图书馆和清华大学图书馆等权威图书馆收藏；《文史漫笔》涉猎广泛，举凡满族文化研究、地方文学史话、当代作家评介等史料内容，无不详尽，极具史料价值；《汤士安文学之路》则专门论述评价抚顺市著名老作家汤士安先生的文学创作生涯；《王秋莹评传》更是一部充满民族正气、记载铁蹄下的民族浴血抗争的悲壮历史。这部书介绍的是东北沦陷时期，从抚顺市走出去的进步作家王秋莹的文学创作情况，对抚顺市、乃至东北沦陷时期的文学史研究都有着极重大的意义；他2018年11月出版的25万字的《烽火岁月中的抚顺作家》这本书，记述的是从1919年5月至1949年10月间在抚顺这块沃土上抽穗拔节的共有二十多位文人志士们，他（她）们在这里浴血奋战的同时，也把播火抒情的诗文也留在了这里……书中介绍了作品原件和摘编原作共十几种200多篇，可以说是蔚为大观、壮怀激烈的一部上称的历史书。

    汤士安老先生对高兴璠写出的沦陷时期这些史书书的评价是，填补了东北沦陷时期进步作家传记的空白，是对文学事业的一大贡献，更是对地域文化的一大贡献！

    如果把高兴璠先生的创作与小说创作相比，小说创作可以是海阔天空的合理想象，而高兴璠先生的创作则是披沙沥金，以科学、严谨和求实的态度，在文学创作的广袤田野上细心拣拾隐在文字后面的光辉，寻找其最有价值的闪光点，把它擦亮给人看……

    “军人气质，书生本色，一生文字，生命留痕”。如今的高老先生，已经是八十六岁的高龄老人，然而，老先生依旧精神矍铄，笔耕不辍，还在酝酿着一个又一个的写作规划。我们祝愿老人家健康，长寿，旷达，期待着老人家的新作，力作、佳作再展现在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