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航
    阅读经验告诉我们，对于作者了解程度的深浅，是对于作品进行深入理解和解读的重要因素。在以往的阅读习惯里，我在关注一个作家的时候，会尽量把他的作品找全，透过那些不同作品的展现方式和细枝末节的品味，会慢慢找到一些共性的东西，也就是一个作家面对世界的总体态度和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声音，而不只是看到作品表面用来遮蔽读者双眼的那些“魔术”。
    那些作品表面用来遮蔽读者双眼的“魔术”，也可称作创作技巧和写作手法，也就是一个作家的独特表达方式。读过郭光明的长篇小说《梨花飞》，第一印象就是文风的朴素：“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多数没有赶上‘上山下乡’，但都赶上了恢复高考。他们参加的七十年代末或八十年代初的高考非常不易考取，因为当时录取率不到百分之四，而且还要同下乡返城的大哥大姐们争名额。所以，这代人中上大学的人很少。像我这样既下过乡，又上了大学的人就更少。”
　　  这本长达401页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就这样开头了。小说的开始是个入门界限，它把我们居住的真实世界和小说家想象出来的世界隔离开来，我们因此走进了小说的世界。但郭光明笔下创造的世界，离我们并不遥远，即便梨花沟村这个坐落在两山之间狭长谷底的村庄，我们不可能去过，但相似的村庄我们一定去过，熟悉那里的乡野气息和日常生活，甚至知道不同季节的特色谷物是怎样的味道。我们至少可以通过以往的阅读经验和影视作品，了解到那个年代，村里来了一群年轻人后，所带来的变化和可能发生的故事。但作者的志向，显然不在这里，小说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里，并没有走以往伤痕文学的路数，去重笔描摹那个特定年代对于人性的扭曲和压抑，或是像《百年孤独》一样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去写百年间不同文化对于一个村庄的持续影响，而是采用几近纪实的手法着重写出了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里，与梨花沟村相关人群在乡村、城市和企业的命运更迭。
　  　蒙田说：“我根据我的想象力来记录我的生活。”对于小说这门“说谎的艺术”来说，是离不开虚构的，也就是艺术的真实，但什么样的小说都离不开真实的生活感受——这不仅是所有作家从事文学创作的生活基础，也是心灵镜像的折射源头。生于1963年的郭光明，童年生活在辽东偏远的山村，少年时期返城读中学，大学毕业在工厂工作过，后来考入市直属机关从事经济管理，正是因为有这样丰富的生活阅历和工作体验，才让他产生了紧贴生活书写鸿篇巨作的创作冲动和表达自信。其实，这样的书写是存在很大风险和需要更多勇气的，特别是在揭露现实生活中丑恶现象的过程中，不仅容易让人对号入座，给作者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而且这样白描式的书写，创作难度也是很大的。正所谓画鬼容易画人难，谁都没有真正见过鬼是什么样子，画什么样是什么样；画人难，是因为我们就生活在人群之中，一笔不周就让人觉得虚假。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反复推敲人物性格、做大量背景资料收集整理的案头工作，要付出更多的劳作。但作者没有顾虑这些，而是采取了自传体的第一人称方式，直面生活现实，把批判现实主义进行得更加完全彻底：无论是从解放后从良到梨花沟的姻红，到几十年后从梨花沟走出去的新一代殷红，还是柳家大院的兴衰，让人看到的是历史轮回的嘲讽。通过那些具体人物人生命运的沉浮，揭示出小人物的命运变化，靠的是斜枝旁逸的依附，比如金光、金艳、佟国庆、于娜娜等人，即便得势也令人不齿；同样，褒扬了大人物的命运改变，靠的是真才实学和强烈的历史责任感，比如白智坚、花老师、高岩松等人，即便屡受挫折，依然“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让人肃然起敬。《梨花飞》中的众多人物，从文革中的梨花沟村，来到了改革开放后的城市，又走进了国企改革的最前沿，其中的矛盾冲突一波三折。在整部作品里，作者对于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跨度里发生的历史事件和大背景，把握得很准确，给人一种沧海桑田的清晰印象，赋予了众多人物历史的厚重感，也更加真实可信。
　　  郭光明的这部长达401页、分为32个章节的自传体长篇小说《梨花飞》，是他创作的第一部文学作品，构思于2003年8月至2004年10月整个创作时间将近八年之久，让人想到帕慕克的的处女作《杰夫代特》——他的那本厚书，采用的也是自传体的写实手法，贴近生活来书写。虽然它不是帕慕克最好的作品，但正因为有了它，我们才会看到后来的《我的名字叫红》、《白色城堡》、《黑之书》、《伊斯坦布尔》和《纯真博物馆》那些越来越伟大的书，将东西方的文化碰撞融汇在小说的创作之中，在伊斯坦布尔的街头留下了他关注的众多人物的喜怒哀乐。
　　保罗·奥斯特在《神谕之夜》中写道：“文字是真实的。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有时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就有感觉，即使没有醒悟到。我们生活在当下，可未来也时刻包含于我们体内。也许这就是写作的本质，不是记录过去发生的事情，而是促成事情在将来发生。”我们期待郭光明在今后的文学创作中，依然保持良好的写作状态和朴素的大志向，能够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不仅紧贴生活、直面生活去写作，而且紧贴地面，飞翔起来，像鹰那样。
    
    （郭光明长篇小说《梨花飞》2011年5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