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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摊儿札记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1年11月09日

熊  伟
    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个小小的书市儿,常年只有三个摊主,三台破旧的车上,拉着二、三百斤的旧书。比起“北方图书城”的种类齐全和淡淡书香或许不值一提。然而,这类似于“低标准”似的小地摊儿,却给我带来了别具一格的欢乐,甚至更多。
小气书生的天堂
    “北方图书城”里的新书平均每本都要20多元,花上三、四百元,也只能换来一摞半薄不厚的书。但是在这里如果你愿意花上四百块钱,足足可以“洗劫”整个书市几个来回了,而战利品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成年男子能够搬得动的。当然,比起书店和网络专卖的,这里的书籍当然不能达到想买什么就有什么,去一次能选出三、五本书的话就算是丰收了。但是,如果您成为了这里的常客,《离骚》、《堂·吉诃德》、《沫若剧作选》、《哈利波特》甚至包括红极一时的网络小说《紫川》和《诛仙》;《读者》、《爱人》,包括可能早已停刊的《鸭绿江》等种种流行于不同国度、不同时期和不同读者层面的书刊杂志,总会三、五不时地从书摊里冒出来,给人以惊喜。
    特别在早期的书摊,有两位摊主的价钱基本是只看厚度的,不管你是屈原还是歌德,作品绝对不会比七厘米厚的盗版《哈利波特》卖得贵。最让我感慨的是《甲申三百年祭》,就在我花七块钱买《哈利波特》时,被摊主“慷慨”地搭给了我。居然成为了J·K·凯琳盗版书的“添头”,不知道郭老先生的在天之灵会做何感想?“金子当铜卖”,当时,这两位摊主是我最喜欢光顾的地方。
    但是好景不长,由于不擅经营,这两位摊主只卖了不到一年就销声匿迹了。而另外三位极为精明的摊主陪伴着我一直走到了今天。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钱包的敌人,他们的“狡诈”和“油滑”使小书摊成为了家边的“潘家园”,逛书摊儿也成了寻宝“捡漏儿”的游戏。
现在的三个摊主
    时至今日仍然活跃的三位摊主“练摊儿”都有十年以上了。按他们相互间的称呼是小马、老李两口子和大刘。
    每天下班,我第一个看到的总是小马,其实小马也有三十六、七岁了,比我大。小马原来是卖新书的,时至今日,他的书摊儿上还有不少包着塑料的“大龄”新书,只是封面往往被常年的日晒变了颜色。
    大概是卖新书并不顺利的缘故,小马是三人中卖书最实在的,开出的价格基本与我心里的价位出入不大。但最开始的时候,我本着将侃价进行到底的精神,经常是要五块给四块,要四块给三块,要三块就要求五块钱两本,往往也能达成心愿。
    直到有一天,一本《三国志》的下册与我失之交臂。之前,我曾经在别的书摊花五块钱买到过上册,看到下册时心中很开心。其实,旧书比收藏更讲求配套,如果是全套的《三国志》卖到三十、甚至四十也有可能,而残册、尤其是只有下册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如果我出到五块钱买卖双方就会皆大欢喜,可是我以将便宜占到底的精神出了四块钱。看他犹豫地拒绝后,胸有成竹地向下一个摊位走去,并期待着“卖你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讲价这种事情,往往坚持一下就是胜利。
    背后的声音响起了,很轻,却不吝一声晴天霹雳——“五块钱,我买了。”一转身,那本《三国志》的下册已经被一位老者拿在了手里。
    ……曾经有半部《三国志》摆在书摊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到被老大爷买走的时候才追悔莫及,逛书摊儿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老天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跟那个摊主说三个字——“我要买”。如果摊主再问我一次价钱的话,我的回答是:“二十块!”
    再说中间的摊位,摊主其实是两个人,老夫妻俩每天“秤不离砣,公不离婆”。女的最爱说的话就是:“兄弟老在这里买书,老头子给便宜点儿。”再就是“就愿意把书卖给兄弟,就像给女儿找个好婆家”云云。几乎每到这里,都能听到这通例行的“忽悠”。但是,人老成精,一旦被这老两口儿看出你真想要什么书的话,那绝对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
    记得2009年,“精细化管理”的理念逐步在企业中深入推行,其“精实细严”的理论让我想起了古代的思想家韩非。然而法家的著作在和谐社会里并不太畅销,在“北方图书城”一时也没有找到,下班路过书摊儿时我就随口提了一下,不想第二天再来时就被老李叫住了。
    “兄弟,你要的是不是这个?”,他从塑料包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本淡绿色的薄书。《韩子浅解》,1960年版,品相完整,竖排文的书卷泛着岁月的黄,作注的人是梁启超的胞弟梁启雄。当时,我见猎心喜的笑容已经不自觉地挂在了脸上,于是……
    “六十!”
    总共522页卖六十,新书也没这个价钱啊!逛书摊多年的我出奇地愤怒了,价都没还,转身就走。唉!最终我还是没有走出五步就回去了,徒劳地否定了我对这本书的喜爱程度,最终艰难地“砍”下了五块钱。看着老李掩饰不住的笑容,我想起了一句话——“老李飞刀,例不虚发!”
    但是还以颜色的时间不几天就到了。再一次来到老李摊前时,拎出了厚厚的一大摞书,每本都和《辞海》的大小厚度差不多。问我:“兄弟,好东西吧?给你留的。”
    当时我便多了一个心眼,无动于衷地去翻其他的书,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心中却猛然一惊,那是一套《中共中央历年文件合集》,包含了我党成立到1949年内部文件,共14本,78年出版时还是市级图书馆的密级材料。
    挑了一本别的书后,我站了起来,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哟,真不错,好好留着,可别少卖了。”看到我不像平时那样讲价,老李有些发懵,隔了一儿,问:“你能给多少钱?”我摇了摇头:“我给不上价。”老李又问:“你给个价,书太沉,我不愿意往家拎了。”
    “四块钱一本吧!”风水轮流转,该我出刀了。
    “废纸也不能这个价啊?”
    “是啊!主要是这书我用不上,拿回家就是放着,不太想买。”说着,我推车就要走。
    “兄弟你多少再添点儿……”
    最终,我象征性地添了一点儿,花了七十块买回了这套书,心里却乐开了花。都说“买得没有卖得精”。但有时知识才是力量,记得收藏家马未都说过,“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意思就是说东西好的人往往不会买,而挑毛病的人才是买主。所以我一反其道而行,老李这个“老油条”果然上当了。不知道我逛书摊的道行能到了早年马先生逛潘家园的几成?
    其实老李夫妇虽然狡猾,但他只是习惯看脸色,而并不清楚书的价值。不懂书,终究是卖书人的大缺点。如果这套书摆在下一个摊上,没有六、七百块钱是绝对买不下来的。
    第三个摊主大刘,书市里最精明的摊主。几年来,我在这里买了二百多本书,从晦涩难懂的《楚辞》到儿童文学的《淘气包马小跳》;从倪匡、田中芳树的科幻作品到琼瑶、古灵的言情小说;从上得厅堂的《OFFICE教程》到下得厨房的《家庭实用菜谱》,小马和老李经常抱怨不知道我到底要看什么,但他居然能够知道我真正的喜好,也清楚每一本书在我心中的价钱。
    “兄弟,今天特意给你带了本好书”,他总是神秘地从“带车子”的最底下抽出几本书来,像《红楼梦诗词曲赋译注》、《红楼梦补》、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王力的《汉语诗律学》等都是这样出现在我眼前的。大刘不仅懂人,而且懂书、他知道什么样的书卖给我,什么样的书卖给别人,像颜真卿、柳公权的碑帖,我最多能出到五块钱,而在一位老先生那里可以赚到十几块。真正的好书,他宁愿等待时机,也决不会低价出手。他的书摊上一套《康熙字典》已经摆了一年多了,要价一百块而无人购买,却坚持不降价。无论新旧,书都是有尊严的,100块钱是《康熙字典》起码的价值,真有需要的人,穷也会买。
    2010年的一个夏天,我突然发现多了一个书摊,新摊主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花白的胡子看上去快六十了,一看就不像常年卖东西的。但走进书摊一看,可把我惊呆了。《天问纂义》、《楚辞选》、《李杜选集》、《读杜心解》、《白氏长庆集》、《李贺诗歌集注》、《杨万里选集》、《漱玉集》、《稼轩词编年笺注》、《词诠》、《牡丹亭》、《西厢记》、《长生殿》、《桃花扇》及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的插图本《红楼梦》等等足有上百本。别说这里的书摊来两、三次能不能碰上一本,这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版本的书就是北方图书城也未必都买得到吧!而且一问价钱,全都是四、五块钱一本,摆摊的疯了?
    “厂子黄了,图书馆的书都给个人了。”摊主如是说。
    “大爷,你大部分的书我都要了,麻烦推车帮我送一趟吧!我家不远。”
    那天,我不但生平以来买旧书第一次没有讲价,我还坚持大部分的书给了八元。总共花了872元,对于工资奖金全部上交妻子里的男人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这不是对人的怜悯,而是对书的尊重。
    仔细翻看那些书,里面都夹着当年的借书卡,相当多的卡居然是空白,怪不得纸张变黄、发脆却依然品相完好,原来三、四十年的时光里,她们竟如幽闭深宫的“上阳白发人”般尘封于世,无人问津。
    那天,不信神佛的我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许下了一个心愿:明天,让市图书馆也黄了吧……
    腊月初八,天气冷得让我后悔骑自行车。但下班回家时向路边惊鸿一瞥,三位摊主居然都在,昏黄的路灯下已经看不清书本了。我在大刘那里给同事的孩子买了几本教材,和他攀谈了几句。
    “这么冷了,还出来?”
    “没办法,厂子黄了,得挣钱啊!”
    一问一答间,我百感交集,既有对自己衣食无忧的暗自庆幸,也有对几位摊主的不尽同情,毕竟,这几天已经零下30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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