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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短镜头里的马市 ——从《关东马市》想起的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9年06月13日

王平鲁

 

 

   因为工作的关系,在李栋院长的马市摄影作品集未出版之前,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作品,感触颇多,信笔记下一些,作为贺仪。

    近五年的时间里,时常要和李栋院长一起,赴省内省外参加一些公务活动,公务之余,也就有了许多接触,很快就发现,作为一个对个人生活要求相对简单的人,李栋院长有着一个并不简单的爱好——喜好摄影。这种喜好,在我看来,已经揉进性情之中,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几乎每次外出,凡到一地,一早或傍晚的闲暇时间,老李都是最为忙碌的,他要带上自己的设备(我称之为行头),去为创作寻找素材,不管风霜晴雨,不忌饥渴餐眠。

    老李拍摄的,是中国北方的马市,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牲口市”中的马市。为什么要拍它,我没有问过。但我知道,李栋是一个感情充沛富于情怀的人,他从校门出来之后,曾经当过矿工、军人、编辑,考入机关之后,又在纪委、信访、县区等多种岗位有过担当,经历了从基层到领导的多重历练,工作与生活给他提供了广阔的感知和认知的空间。

    他将自己视觉的镜头,瞄向纷繁红尘中一个世俗而又具有专业性的角落,固然有很多他个人的理解和选择,但他用透镜光影透射出的人情世情畜情,在我看来,却是一种非文字类的历史,用感光凝聚的历史,其他的摄影家们没有这么专注专门的集结过,老李这次编纂成集,是摄影史上的首次,有着开创的意义。同时,因其瞄向的对象,是随着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中,一个渐渐衰微的角落,因此在我看来,这隐约之中也就有了一种用镜头向传统告别的蕴意。马匹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的朋友,考古学和遗传学的证据表明,人类驯化野马的时间大约是在距今五六千年或更早一点这个时候,地点是在今天的乌克兰、俄罗斯西南部和哈萨克斯坦一带的欧亚草原西部,这与中国史籍上所称道的大宛天马原产地是相当接近的。在中国,先秦史官修撰的历代帝王及诸侯、卿大夫谱书《世本》上说,商民族的第三任首领相土开始“作乘马”,这个时间是在距今四千年左右,而商民族的起源是在北方的。

    自从商代开始“乘马服牛”之后,大大小小的马市贸易就开始了,燕昭王千金市马骨的故事,伯乐相马的故事,都是发生于北方,这是因为从古时起,中国的大宗马匹来源主要都是来自北方,来自草原,来自游牧民族。很难设想,如果没有马匹的力量,中国历史的进程还会不会这样充满张力和精彩。

    我们知道,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就是学自他的北方近邻。后来统一中国的秦始皇,他的祖先秦非子,也是因为养马有功,才被周孝王封为附庸,在今天的甘肃天水附近有了块封地,成为靠近中原诸侯的卿大夫,为后来的强秦奠定了第一块基石。著名的长平之战中,白起在步战高垒的时代,竟然能集中出五千骑兵,切断了赵国的粮道,彻底围困了赵兵,最后坑杀降卒40万,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也是拜托了马匹的机动迅捷之力。

    不过,历史的进程对马匹的消耗量也是巨大的。按照《史记》的说法,楚汉相争之后的西汉初期,“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就是说当时连皇帝的乘驾也凑不齐四匹同样毛色的马,将相有的也要坐牛车出行。无独有偶,东汉光武帝刘秀起兵之时,因南阳地区荒饥,只好骑牛作战。《后汉书》上说,“光武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成为一时的笑谈。可见马匹的缺少,给历史带来多大的尴尬,连皇帝也不能幸免。

    大概是骑牛的经历给刘秀带来的记忆过于深刻,从史书上看,从东汉时期起,都城就开始设置专门的马市了。当时的洛阳开设了三大市,金市在大城西,南市在大城南,马市在大城东,一直沿袭到西晋时期。公元263年,嵇康为司马昭所害,临刑前索琴,弹奏了一曲绝响《广陵散》,这事儿就发生在洛阳马市。这种都市中的马市,为大城市中的达官贵人乃至具有相应财力的平民,提供了基本的畜力骑乘运输资源。

    这种都市之内设有马市的情形,就这样一直延续到中国最后一个王朝。直到今天,一些古都城市还留有痕迹,譬如杭州城内有马市街,西安、成都城内有骡马市。北京的骡马市大街,就在宣武区菜市口东面,明清时期这里是生意兴隆的骡马交易市场,当年曾是“广陵门外人如织,牵马市头问马值”的地方。

    与这种都市之中的马市不同,老李所拍的这种北方马市,散布于北方农村的县镇集市上,既是千百年来农业生产和农民生活的需要,也可以看做是传统边塞贸易的余绪,它像血脉一样,从牧区发源,向一切有畜力需求的城镇延伸,为他们提供远超过人力的动力资源,即使到了人类已经进入蒸汽机时代和电气化的时代,它仍然具有顽强地生命力,不能消散。根据文献记载,大规模的马市贸易,启于唐朝而盛于北宋时期。此前的汉朝牧之于民,而用之于官,用奴婢三万人,养马三十万匹。唐人则牧于官,而给于民,于西北置八坊四十八监以牧马,自贞观至麟德年间,马七十余万匹。至于宋朝,开始则牧之在官,以后则蓄之于民,再其后则“市之于戎狄”,即向北方少数民族买马,当时的东北各部落素来产马,女真人曾泛海至苏州、登州等地卖马。

    到了明朝,养马兼用前代之制,在内地则散之于民,在边地则牧之于官,按照明人自己的说法,大明的疆域幅员辽阔,“控西夷数万里,跨昆仑,通天竺,西南距川,入于南海”,而善马之出,布于天下,即使这样,明朝政府也沿袭唐宋以来做法,开设马市进行交易。其中最主要的有辽东马市和宣大马市,而辽东马市包括了开原马市、抚顺马市、广宁马市以及庆云马市,以后陆续增加,最多时,辽宁一地就有大大小小的马市八处。

    清朝初兴之时,有马市贸易、贡马、捐输马、茶马交易等多种形式获得马匹,而当蒙古归附清朝之后,长城内外结为一体,清政府在长城以北以及各八旗、绿营驻地建立起了大批的牧场,形成了自己的马匹蓄养体系,大规模的马市贸易不复存在,而我们现在从镜头中看到的这种民间马市,也就成为近百年来马匹贸易的主流。

    拉拉杂杂的,因为是随笔,出于职业习惯,追溯了一下马市的前生今世,写了这么些文字,其实听说不如看景,看字不如读片,这部影集里的景象,是真正的主角。我不是相马的行家,但我知道,马的材质有高下之分,气力有强弱之别,年齿有老壮之差,毛色有纯驳之异,难得的是,摄影者用百分之几秒乃至数秒之间的取舍,把它们定格下来,呈献给我们。

    这让人感叹的瞬间里面,有马,有人,有景,有色,有明,有暗,有交易,有公道,有权衡,有得失,有千古不变的规则,也有与时俱进的变通。怀高明而探幽深的创作者,用黑白光影的技术,为我们留下这片片印痕,化世俗于艺术,定瞬间为永恒,这里有对生活的敬意,更有因为热爱而展现出来的功力,它同样需要读者的慧眼去发现,只要你这样做了,你就会发现,这里充满着让你深刻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