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详细信息—>我想起“格拉迪瓦”——评《格拉迪瓦在叫你》
我想起“格拉迪瓦”——评《格拉迪瓦在叫你》
阅读数:0次发布时间:2012年06月20日
赵 松
……我想起,一年多前的那个十月里,在广州,街景陈旧繁杂的怡乐路的巷子里,那幢干净小楼,在夜色中像个与任何人无关的刚从银幕里脱身而出的过度发光的盒子……而楼前那些繁茂幽暗的大树好像随时都会合拢,将这陌生场景转眼吞没。很难说我的描述符合实情,因为记忆显然已变成了想象……我想起曲折穿过那幢建筑的底层通道,还有楼后那幅巨大的黑白喷绘……晚年的阿兰.罗伯-格里耶只身陷入沙漠中的沟壑地带,远近散布着寂静粗大的仙人掌,而他的妻子,那个眼光闪烁的小巧女人,正在画面前……“格拉迪瓦”,这个声音浮现在我此刻的脑海里,我想起那时我坐在临时梯形放映厅的最后一排,银幕上闪动的是北非阿拉伯风格的马拉喀什的街市场景,后来才知道是在摩洛哥,那是一座红色的城市,白天安静,晚上喧闹……
想起这部名为《格拉迪瓦》的电影,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看过的罗伯-格里耶的第一部片子(那部太过著名的《去年在马里安巴》只是剧本出自他的手笔),这也是他的最后一部电影。在我看来,无论是《去年在马里安巴》还是后来他自己拍的那些片子,都无法与之相比。这并非因为它是他此生的绝唱,而是因为它在艺术上的近乎完美……像被风暴粉碎成红尘与花粉的混合物之后在寂静中降落的诗,有比他在独自洗海水澡时会吟诵的洛克雷阿蒙的诗篇更为饱满炙热的视觉感染力,尽管那些画面里充满了纯净光线和近乎虚幻的宁静……相形之下,幽灵似的偶尔出没其中的德拉克洛瓦的画作,以及马拉喀什那举世闻名的市场里的那些造型各异的银器、瓷器、皮吊灯、色彩鲜艳的服饰、鞋子等等则更像是虚构的事实。我还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奴贝尔奇斯,以及最后她开枪自尽的场景。能想起这些,并非记忆的功劳,而是2011年在中国出版的罗伯-格里耶的“电影-小说”《格拉迪瓦在叫您》。
或许这是罗伯-格里耶独创的一种特殊文体吧?既不是电影剧本也不是小说,只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想象与叙述。他向来不认为电影与小说之间有什么关系。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只能是他自己,那个既拍电影、也写小说的作者,仅此而已。而这本小书就是作者的某种化身。尽管那些文字看上去更像一个个片断场景的描述,但它们仍旧遵循着文字的渐进式特质,而且永远不会在你的脑海里转化为那部后来拍成的电影,即使你的想象力足够丰富,能将这些文字片断转化为图景在脑海里连续播映的影像,也不可能是那部《格拉迪瓦》,而只能是另一部。2002年1月,罗伯-格里耶在这本书前面的简述里这样写道:“马拉喀什,古伊斯兰教徒区由小路和死胡同所组成的莫测的迷宫中,一个东方学家疯狂爱上了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奴的幽灵,传说从前她在非常情境中被杀害……”
耐人寻味的是,当你迅速地阅读这部“电影-小说”时,它的文字在你脑海中转化生成的图景会与记忆深处残留的那部电影的场景交织在一起,从而就生成了更为暧昧莫明的又一部只有你自己知道的电影,这样的效果罗伯-格里耶在写作的过程中会想到么?但是显然,他一定知道在这样的文本与未来的电影之间是预留了能够衍生更为丰富的想象的足够广阔的空间,而且里面偶尔也许还会回荡着普契尼的《蝴蝶夫人》里那“悲伤而纯真的旋律”,甚至还会有瓦雷里的《海滨墓园》里的几句诗……从“对!赋予了谵狂天灾的大海……”到“在与寂静相同的喧嚣中”。
女奴贝尔奇斯的死很容易让观众联想到那种异常狂热而又极度压抑到低温状态的爱情。然而,尽管这个作品里充满了动荡衍生的奇思异想,却唯独不能视之为关于爱情破灭、寻找的冒险或者是迷宫式的猎奇故事,这些永远不会是罗伯-格里耶的艺术——无论是小说、电影还是电影-小说——聚焦点。如果把他的小说特质概括为彻底摆脱了现实主义意义与深度的诱惑,实现了不同叙事空间彼此的相互触发、渗透与溢出的艺术,而把他的电影特质概括为不同画面组的随机生成、互动衍生的艺术,那么在这种“电影-小说”作品里,则只会有关涉到各种场景设想的思考与想象。
“……不断地打破情节的进展和商业作品所追逐的现实主义幻象,在我看来既不构成阅读的障碍,也不阻挠进入这个想象的世界。我甚至可以说,对银幕上‘发生了什么’所产生的迟疑和分歧,只会给正在形成的精神时空带来更大的真实的分量。”(《格拉迪瓦在叫您》)而此刻我在琢磨的,却是那句令人心颤不已的——“先生,是死亡在叫您。”我不知道在那些令人迷醉而不时虚无的奇绚画面所制造的漩涡一次次地将我吸入随后又重新抛离的时候,它们是否变成过字幕?我只知道透过银幕是白墙,而在电影开始前和结束后,同样是什么都没有,有的可能只是作为局外人的无限想象的可能与冥想般的沉静。说到底,无论是《格拉迪瓦》还是《格拉迪瓦在叫您》,都以各自独特的方式和冲击力让你明白,罗伯-格里耶在这个世纪初所做出的努力,跟他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所做那些令人“恐怖”的有力尝试一样,让他又一次轻松挣脱了这个到处都是热衷于满足人们那过度的现实主义移情需求的时代潮流的束缚。
上一条: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
下一条:春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