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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读品味——张爱玲与白先勇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8年05月31日

刘思奇


    漫说旧时光,从泸到港,从桂到台,时空的错愕,交叠着我最钟情的两位作家,一位是张爱玲,一位是白先勇。

    初读张爱玲,是《传奇》中的首篇——《沉香屑——第一炉香》。读罢掩卷,思潮随着炉中香氤氲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而那份藏在心底里的眷恋,也终如香灰般燃尽死去了。作为一名男性读者,我很喜欢葛薇龙这样的角色——宛若一朵秋海棠,绽放时如血般绚丽,在烟云缭绕中渐渐枯萎,慢慢凋零,最后干枯地化作黑漆漆的躯壳。一个女性,是如何丧失掉她的“灵”,是如何慢慢地、被作者抽丝剥茧般地“抽走”她的灵魂,让她堕落,让她不堪,让她成为男人的玩物,再继续沉沦下去。所以,这样的角色近乎一种自虐似的变态的快感满足着人的心理。有人曾评《传奇》,传的都是“变态”之奇,说的真是绝了。

    重觅这种“堕落的屈辱感”的角色(“屈辱感”,是张《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对振保心里那块“朱砂痣”的嘲讽名词),之第二个角色,便是《半生缘》的顾曼桢了。如果说薇龙是为了她一厢情愿的可怜的畸形恋爱而“献身”的,那么曼桢就是错过挚爱而自暴自弃的真实写照。这些女子的悲的作践,是符合某种男性审美基调的——当然,男性在他们笔下也一样。

    如果说以上“传奇”足够泛滥女人男人们的心潮起伏,那么张笔下的另一种情调——幽怨,是十足十的更甚之。曹七巧(《金锁记》),白流苏(《倾城之恋》),顾曼璐(《半生缘》),娇蕊(《红玫瑰与白玫瑰》),川嫦(《花凋》)。但凡十个经典角色里,怕是有九个都是“怨妇”。

    呵!在她们那样一个美丽的年华,本应有很多男人的爱恋——却因为这世间的种种,并没有足够多的人来爱她。于是她们,像怀才不遇的诗人那样,透过纸张的,是一张又一张落寞的脸。勾起你心底的那一份自私——“顾影自怜”与自恋,犹如一股毒气弥散开来,让人也沉浸其中,不能自持。当然,在你为她们悲戚的时候,在她们韶华已逝,青春不在的时候——却又有人来攻取她们的心了。(如张《封锁》)

    这又够我们她们幽怨的。

    这种爱情,来的也快,去的也快——仿佛猪笼草一般收放,拂拭啃噬着你的心。观之张爱玲1944年的作品,基本上都是这一基调。如之《创世纪》《鸿鸾禧》等作品,主人公更是“错位对照”——对照镜子一般,“临晚镜,伤流景”——老的就是少的,少的便是老的(潆珠与紫薇,玉清与娄太太)。说直白,都是“怨妇”。当然我的“怨妇”并非贬义,近中义。哪个女人不怨呢?男人也怨。有了怨才矫情,多美!

    我是很喜欢美的。就像张的这种幽怨美,白先勇是那样的怀旧美(nostalgic)。

    两位都是师法《红楼梦》和《金瓶梅》的宗匠,笔调又那样像。华美的屏风,精巧的团扇面,玲珑的鼻烟壶,值得手里把玩许久的,他们的小说都足以相当。如上述“错位”带来的是“晚韶华”的感叹,则时空错愕带来的慨叹,更非《台北人》莫属。

    首于《永远的尹雪艳》,终于《国葬》。遍布全书的,是满腔“怀古之幽情”(该词见于《永远的尹雪艳》),透露着的,是一份怀揣的对旧日的哀思。宛如一株悄然绽放的昙花,不知不觉间,浸入你脑中一缕幽香。而当你重觅它时,它却已然入梦,不复存在了。从“尹雪艳”到“刘行奇”(《国葬》中角色)——从“悲天悯人地看着众生的死神”到“看破红尘超然物外的和尚”(对这两个角色的剖析以及两个角色间潜在的联系,详见欧阳子《王谢堂前的燕子》),绝大多数的“台北人”(引号缘于书中角色大都并非真的来自台北)都是一群沉溺在过去无法自拔的人。这群人,可以更确切地称之为“梦中人”或“梦旅人”。

    梦中人——是一群“旧人”做着“今夕梦”。(有人称《台北人》是遗老遗少在“做梦”,不无道理)早已忘记今夕是何夕,不甘地沉浸在往昔的幻境里,进而将这种幻觉延续到对现世的幻想中。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往昔的幻想只能似晚霞一般,纵然美丽,却是那样短暂,终究会黯淡于漆黑的夜。作者给予他们的,更多是同情;然而赋予他们的,却往往是更悲惨的命运。(《游园惊梦》《梁父吟》《岁除》《花桥荣记》)

    在他们的过去,总有一段难忘的记忆。投射在这段记忆中的,是他们最纯真的柔情。他们的柔情充满了梦幻、灵动、期望,是他们精神上富足的的幻象。而这个幻象一旦受到“现实”的侵扰,并破灭,他们就会变得行尸走肉,折磨的自己的肉体,摧残着自己的灵魂,当他们的灵与肉耗尽的那一瞬,也应是他们归真的时候。这时,作者往往对他们投射出最真挚的同情——让他们的灵魂永存。(《那片血一般的杜鹃花》《一把青》《孤恋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

    在白先勇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孽”的体现。

   “孽”(doom)——一种近乎“玄妙”的——带有东方神秘色彩的价值观蕴蓄基调,潜藏众多暗含“风月”的春秋笔法(“风月情浓”——源于《红楼梦》)。——更确切地说,是种种“意象”(imago)和“象征”(symbol),它们如星斗般闪耀在各处,令人不可捉摸。其中还夹杂着西方文学常用的意识流。孽,往往是与生俱来的,是暗与“前世”契合的,在“现世”的投报。从将军到侍从,从名流到舞女;从昔到今,从灵到肉,往往他的笔调,总是今非昔比,今不如昔。这其间的过渡,则是“孽在作祟”。

    往事的浮想,快慰着人的孤独。无论是巨人般的自我沉醉,还是蝼蚁状的妄自菲薄,总有往日的美好幻想的时间切点,让你逃离现实,沉醉其中,那一段段印象里的发黄的记忆。蒸腾的茶映照着旧日的时光。一张张老照片。漆黑的屋内遥望万家灯火。无限孤寂。那时的年华,拥有青春与美好。而今一份份寂寥,剥开并盘踞你的心,充斥着一种无可言喻的精神的架空。让你平添了许多感叹,太多伤感。这种孤独无助的“挨近黄昏的胁迫感”,是贴合大多读者内心的。

    当然,我们更多希望的是前行。

    其实,无论是“幽怨”也好,还是“梦中人”也罢,都不过是往日时光沉淀下的情调。张爱玲,白先勇的作品,永远值得人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