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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共剪西窗烛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3年07月25日

徐  剑

 

(一)

 

    我入宫那年刚满十六,比馨宁大两岁。馨宁顶着“沚洲第一美人”的桂冠而来,在我们这届秀女中很出名,她来之前我们都在猜想,沚洲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她既是第一美人,会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终于见到她,我却略感失望,她虽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可周身稚气未脱,楚楚纤弱,实在看不出有多美,旁人都在低声议论,沚洲真是军无大将了,竟献上这样姿貌普通的女子。

    相识渐久,我发现馨宁出类拔萃的地方甚多,歌舞、琴技、绣艺无不精通,更让我羡慕的是她懂诗书、擅笔墨。

    夏夜炎热难眠,我与她在储秀宫的小窗前剪烛花,我轻轻给她摇扇,她借着月光在纸上写下“馨宁”二字。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意为平安、长寿,谁知一朝被选入宫中……早听闻皇宫里明争暗斗不断,想平安怕是不容易了。”我警觉的看下四周,这番话若叫旁人听见必会掀起一场风波,我不禁为她的天真担忧,然后她又写下我的名字:何田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的家乡一定有很大很美的湖,湖里满是莲花,还有漂亮的采莲女划船,是不是?”她瞪大了那双清澈的眼睛问我。

    “恩,对。”我点了点头,她开心地笑起来,“等到我们可以还乡那天,你带我去你的家乡看莲花好不好?”

    我骗了她。我的家乡在漠北,寒冷贫瘠,没有碧波荡漾的湖,没有映日千里的莲,更没有清雅秀丽的采莲女,可我竟不忍打破她的希冀。

 

(二)

 

    一天,宋宛之神秘兮兮地拉我和馨宁走,说要带我们去看个宝贝,宋宛之与我同时入宫,细眉长眼,工心计、多是非。

    一路上我们缩头缩脑地小步慢走,“宛之姐姐,你要带我们看什么?”馨宁忍不住问。“看皇帝呀!”宋宛之掩抑不住兴奋。

    “天呀!”馨宁顿时也兴奋起来,眼里尽是期许,我皱眉,努力掩饰心中的不悦。

    我们走了好久才走到麟趾宫一处小花园的墙外,麟趾宫是皇帝的宠妃悦贵妃生前住所,悦贵妃名归海滢,是姹疆皇族归海氏的嫡公主,六年前皇帝御驾亲征收服姹疆,作为战败降国,姹疆王将嫡女献给皇帝,但皇帝十分喜欢归海滢,她入宫后便是三千宠爱集一身,即便没有子嗣也稳坐贵妃之位。她脾性温顺善良,从不闹事争宠,宫中众人对她很是敬重,不幸红颜薄命,她两年前病逝,皇帝伤心不已,麟趾宫也再没赐给其他妃嫔居住。

    在民间,人人都说皇帝是天子,是神仙转世,与凡人不同,可我蹬着石头在矮墙外望见的却是一个眉间带着惆怅的男人,他明朗英俊,一身龙袍显示着天子威严,可眼中充满了忧郁和不安。

    “那是谁?”馨宁挨在我身后,指着皇帝身边高鼻深目的男子问。

    “那是悦贵妃的弟弟归海涟,后日是悦贵妃的忌日,他每年都会从姹疆来帝都祭拜,在麟趾宫住上几日。”宋宛之最了解这样的琐事。

    皇帝拍了拍归海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斟了一杯茶给他,也许这就是爱屋及乌吧,悦贵妃虽逝,她的弟弟仍可以让皇帝另眼相看。宫中女眷都道,作女子当如悦贵妃,生时占尽皇帝的宠爱,死后占尽皇帝的悲伤。可我遥遥一见,对皇帝却不感敬畏,只觉得怜惜,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

    是夜馨宁不太爱说话,总是若有所思的忘着麟趾宫的方向出神,我仔细瞧了瞧她,入宫一年,身量长高了不少,有一股青柳扶风的娇柔姿态,五官秀丽分明。

    我移了红烛,让她坐在椅子上,用青黛为她勾出远山眉,在她本就白皙的脸上轻扑茉莉粉,再用凝香露调了杜鹃花胭脂,涂在她饱满娇嫩的唇上,稍笨拙的为她梳起跟嬷嬷新学会的发髻。装扮完已是夜半,月来云破花弄影,摇曳的烛光映着馨宁的颜容。

    馨宁笑着问我:“姐姐,我这样打扮好看吗?”我抬起她的下巴,端详好一会,摇摇头,“不好看,快去洗掉吧。”馨宁很失落,嘟着嘴将我描画了半个夜晚的妆容一点点洗去。

 

(三)

 

    隔几日,宋宛之不知从哪儿抱来许多姹疆衣服,我吃了一惊。帝都虽已将姹疆收服,但姹疆地处偏远,政、地、吏诸事仍未捋顺,人人都道降国不祥,宫中对姹疆的一切很是忌讳,“这恐怕……”我犹豫着。

    “只穿一小下,不会有人发现的,你看,这衣服多好看!”。宋宛之挑了一套锦绣浮光的衣裙,穿上后竟有几分仙气飘飘。我不禁动心,眼睛落在那堆衣服上移不开了。我不喜欢太过艳丽的颜色,则选了一条天青色长裙,外边罩一件银色短衫,头发还未来的及梳成姹疆女子的样式,只松松绾了一个发结,配上这身色调素雅的衣服,竟更像个翩翩美少年。

    “这个怎么样?”宋宛之拿着一件粉色纱裙对我说,“这个颜色适合馨宁,她穿上一定很好……”话还没说完,馨宁推门进来,见了我们的装束一脸惊诧,“你、你们竟敢穿……这是犯了宫规啊……”边说边退出房门。

    宋宛之喊道:“你是不是要去告发我们?!”接着拉我追出去。馨宁被狰狞的宋宛之吓到了,转身便跑,她本就体弱,哪能跑得过宋宛之,我们很快就追到了她,她跌了一跤趴在地上,宋宛之慢下脚步,我冲上去将馨宁扶起。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惊扰圣驾!”不辨男女的尖厉声音响起,我抬头,看见了太监总领汪公公,他身后仪仗甚大,中间是明黄色的龙撵。

    他看清我们的穿戴声音更怒:“如此妄为!来人,把这三个贱婢拖出去杖刑!”

    “汪公公!”我将瑟瑟发抖的馨宁挡在身后,“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这时,龙撵旁跑来一个小太监与汪公公耳语一番,只见汪公公神色慢慢缓和,轻咳一声,“偷穿姹疆服饰本该将你们治罪,但今日圣上开恩,算你们运气好,可不许再犯!”

    我们连忙磕头谢恩,直到龙撵走远才敢抬头。

    “姐姐,疼”。我顺着馨宁的眼神看去,由于过度紧张,馨宁的手腕被我攥的发红,我急忙松开了手。

    回到住所,我用药粉轻轻擦拭馨宁蹭破的膝盖,她若有所思地微笑,“姐姐,今天……皇上看我了呢。”“那又又如何? 很多东西是要用纯善和自由换取的。”我的语气有些急躁。馨宁叹了口气:“身为女子,若能被人奉为珍宝,免其四下流离、无枝可依,那是多么幸福啊。”我不语,将手帕按进水盆,刺骨的井水浸没我的手,心寒,犹胜天寒。

 

(四)

 

    冬至,皇后娘娘邀储秀宫的秀女赏梅,并传下旨意,要画师为未得幸的秀女作画像,以备皇帝挑选。只要有皇帝在,后宫的女人总是有些指望。

    作画像那天,黎妃的贴身宫女将宋宛之传了去,她回来时笑容满面,馨宁问她何以这样开心,她却不肯说。当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摩挲着馨宁绣给我的手帕,给她拉了拉被子。忽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借着烛光看去,一个猫着腰的身影从窗外匆匆而过,往画室的方向溜去,我认得出是宋宛之。

    两个月后,圣旨传到了储秀宫,我被封为贵人,封号“莲”,赐绿漪轩;宋宛之被封为常在,住到黎妃的昭纯宫。秀女们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她们一定百般好奇,我究竟凭什么受如此皇恩。可我并不觉得开心,而是担心,担心我走之后谁来照顾馨宁、保护馨宁。

 

(五)

 

    嬷嬷将我送进绿漪轩,宫女捧来新衣,竟是那套天青色长裙和银色短衫。我在内室静坐,暗暗的天色吞噬了绿漪轩,我昏昏欲睡。

    “皇上驾到!”汪公公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我一惊,睡意全无。皇帝撩开幔帐,“朕第一次看到你,你穿的就是这身衣服。”我抬头看向皇帝,他眉宇间的惆怅又重了几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的家乡一定有很大很美的湖,湖里满是莲花,是吗?”

    馨宁也曾问过我同样的话。

    “不是”我摇头,“嫔妾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北方,终年苦寒无比。”

    皇帝轻轻点了我的肩膀,“你穿姹疆的衣服很好看……姹疆战败,人人都道降国不祥,但凡朕提姹疆政事,朝中众臣便上奏个没完,左一封折子,右一封秘疏,叫朕头疼。”

    原来做皇帝也不快活,被朝臣、内侍、后宫,千百双眼睛盯着,更不能随心所欲。

    灯火缱绻,暖室熏香,皇帝与我聊了一夜,确切地说,是我听他讲了一夜,听他讲帝都,讲姹疆,讲归海滢姐弟。

    皇帝十分疼爱我,各地进贡的绫罗绸缎、奇珍异宝都尽数赐给我,对我说话也是有求必应。

    辗转到了夏日,即便宫女不停地转着冰轮,我仍觉得酷热难耐,便将手帕浸湿准备擦脸,小宫女可妮快步走来欲接手帕,“这等小事怎么能让小主亲自动手,奴婢……”“不要碰!”我厉声喝断她的话,同时用力打开她的手,可妮吓坏了,我待宫人素来温和,她从未见过我发脾气。

    她呆呆愣在那里,裙子上溅了水。

    “去换下衣裙吧,小心着凉”我让她退下。

    闷热的天气作祟,让我烦躁不堪。

    “你带我去你的家乡看莲花好不好?”馨宁的声音又绕在我耳边。

    晚膳时我跟皇帝说想看莲花,不日,他便命工匠挖开了一道人工湖,并移栽各地名品莲花养殖在内,湖面雾气缭绕,莲花朵朵,仿如瑶台仙境。我让可妮传馨宁到此,半年未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肤若凝脂,杏目桃腮,眉梢眼角皆是灵动风情,已不再是那个勉强称得上漂亮的小丫头。

    “莲贵人吉祥”她拘谨请安。

    “馨宁你看”,我欢喜的拉过她,“这就是你想看的湖水、莲花,跟……跟我家乡的一样。”

    “多谢贵人……”她手足无措,对我恭敬得陌生,看向莲花时,眼里是兴奋、惊奇、羡艳,好似千万星辉在眸子里流转,我想理一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可手抬到一半,又生生地放下了,因为我发现不远处有宫女投来审视的眼光。

    宫中的女人被皇帝太过注目不是件好事,被皇帝最宠爱的女人注目也不是件好事,若她们察觉到我与馨宁交情匪浅,嫉恨我的人,会视她与我一党,对她诸多刁难;奉承我的人,会将她作为讨好我、讨好皇帝的棋子,她还那么单纯美好,我怎么舍得让她陷入这般境地。

    这晚毫无食欲,皇帝听说我胃口不佳,议完事便来看我。“你不舒服?”他关切地问。“嫔妾觉得头脑发昏,心口闷闷的。”我低头答道。

    “方才黎妃给朕送来莲子汤,说你今日邀了当年一同入宫的秀女赏莲,赞你如今虽得蒙圣宠,却也不忘昔日情份,当真是有情有义呢。”他坐下。

    这么快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你在湖边站久了,怕是受了暑热才吃不下东西,这冰镇雪梨、糖腌橘子是御膳房新制的甜凉小点,你快尝尝。”皇帝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我挑起一块雪梨给他,“悦妃娘娘的忌日要到了。”他看着我,敛了一点笑意。我接着说:“悦妃娘娘的弟弟每年都会从姹疆来拜祭,今年……嫔妾有个请求。”

    “你说。”“皇上着力修复帝都和姹疆的友好,嫔妾虽读书不多,却明白‘人能弘道’,先让群臣接受姹疆的民俗文化,再慢慢接受它的一切,循序渐进地化敌为友、化敌为亲。”

    皇帝点头道:“想不到你深居后宫,竟有这般见识”。“嫔妾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是看皇上日日愁眉不展,想为皇上分忧罢了。”我轻笑。

    “依你看,该从哪里入手呢?”皇帝问。“恕嫔妾多言,帝都先祖在马背上得天下,征战后忙于建城修池,屯田养兵,历来重武轻文,而姹疆人人擅书画歌舞、丝竹管弦。归海涟就快抵达帝都,皇上何不让他在宫中多住些时日,教习宫中乐人歌舞,时机成熟之日,皇上设宴百官,叫他们知道世间除了刀光剑影,还有另一番滋味可享。”

    皇帝思忖片刻,点头道:“甚好,你全权安排各项事宜,对他以礼相待。”皇帝伸出手,“朕应当谢谢你。”

    我深知这谢字的含义,轻轻拨弄灯花,心里却念着当年储秀宫的小小红烛。

 

(六)

 

    一日,我带着乐人从麟趾宫回绿漪轩,刚走到外廊,就闻到了浓浓的玉牡丹香粉味,我快步走进内堂,看见黎妃正襟端坐在软椅上,宋宛之垂手站在一旁。

    黎嫔看着室中奢侈富丽的陈设,感慨道:“妹妹的恩宠可与当日的悦贵妃比肩了。”

    我听得出黎妃的弦外之音,悦贵妃集宠爱于一身,也集怨恨于一身,以致终日惶惶,心绪瘁疲,青春早逝。我不想与她起冲突,只谦卑应答,她也觉得无趣,便带着宋宛之走了,我环视一周,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处暑之日,保和殿内碧觞美酒,玉盘珍馐,皇亲贵胄纷纷向皇帝祝酒,皇帝喝得脸色微红,放下杯子道,“美酒佳肴应当有歌舞助兴,我们帝都人善战,但对音律却是不通窍,今日朕让诸位爱卿见识一下什么叫一曲一舞动四方。”

    说罢,但见归海涟抱着花骨琴施然而进,坐在殿中央,花骨琴琴音玄妙朦胧、洁净纯粹,是姹疆的特色乐器,琴声自他手下拨出,一拢清脆如珠落玉盘,一捻低柔如呢喃细语,一抹悠扬如冰下流泉,一挑急越如银瓶乍破,洋洋地充盈着保和殿每一处空间,好似朵朵耀目的凤凰花从琴声中次第开放,飘逸着馥郁芳香,身姿影绰的舞姬扭动腰肢,或妖娆,或轻柔,步步生花,在座无不唏嘘交头。

    皇帝幽幽开口:“依朕看,取他国精华而用之,方是壮哉我帝都之道,精华者在文化,融会贯通是统一大业必行之路,帝都当海纳百川,爱卿们,是不是?”

    皇帝谈及国事,语气听似随意,却带着王者的不容置喙,席上皆是位高权重、谈笑间便可使国政变幻莫测之人,他们的表情或赞同、或不屑、或思索......百人百态。每天都要权衡前朝、后宫多方势力,揣摩数颗人心,我明白为什么皇帝看起来总是忧郁和不安了。

    宴席结束,皇帝笑容满面,“融合一事似有良好开端”。“任重道远,皇上无须心急。”

    “是你的法子好,若不是归海涟让他们见识了姹疆曲舞之美妙,朕还真不好引这个话题。”他笑意更浓。“如此说来,是涟公子功劳最大了。”

    一路说笑到了绿漪轩,却看见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屋内陈设七零八落,珠宝匣、胭脂盒全部打翻在地,如同经历了一番洗劫。

    我还没缓过神来,便看到黎妃袅娜下拜“皇上金安。”皇帝皱着眉,没有让她起身。她颇为尴尬,但仍继续说:“嫔妾听闻近来麟趾宫中夜夜笙歌,莲贵人与归海涟时常出双入对……”她欲言又止。

    “怎么?”皇帝眉头愈加深重。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往来宫人皆目睹莲贵人与那姹疆人过从甚密,还经常屏退偏殿伺候的宫女,只他们二人留在殿内,美其名曰教习乐曲,实则苟且私通!”

    “嫔妾没有!”我下跪。

    “还要狡辩么,本宫已拿住把柄!”她得意一笑,“宛之妹妹,快把莲贵人的珍宝呈给皇上。”宋宛之捧着一幅画卷走过来,重重一抖,画中男子一身天青色长袍,银色披风,手持花骨琴,淡然悠远、遗世独立,眼中藏尽异域风雪。

    作画之人定是饱含深情,才画的传神无比。

    “若不是她与归海涟有私情,绿漪轩中怎会有他的画像,还藏在了书阁最下边,分明是掩盖。嫔妾有协理六宫之权,自当肃清歪风,以正宫闱!”

    皇帝的脸色有些发青,拳头暗暗攥紧,转过头看我。

    绿漪轩只我一人居住,我与其他妃嫔交情浅,平日里无人踏足,书阁更不是宫女内侍随意进出的地方。种种证据皆指向我,看我默不作声,黎妃更加得意。

    “阿莲,朕先将你禁足绿漪轩,待真相查明,再还你自由。”皇帝声音微颤,“传朕的旨意,莲贵人禁足期间,任何人不得探视,绿漪轩的人也不许外出。”

    我仍沉默,皇帝拍拍我的肩,“起来吧。”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七)

 

    禁足的日子百无聊赖,绿漪轩静的吓人,我坐在皇帝给我扎的秋千上听风声、鸟鸣。“贵人你看”可妮仰头,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个精致的烛花型纸鸢袅袅飞着,我正感慨纸鸢的做工,但见纸鸢飞到绿漪轩上空,线断而落,可妮捡起来递给我,我仔细一瞧,在纸鸢上发现几个娟秀小字:姐姐安好?

    是馨宁的字。

    想象着馨宁是怎样费尽力气把风筝放到绿漪轩上空,我心疼的流泪,不明所以的可妮只当我是受困于此,心郁难解,说了好些劝慰的话。天色渐晚,可妮紧张的说:“皇上从角门过来了”。我匆匆回房。

    “皇上万福”,我跪拜。“朕说过你无须多礼”,他扶我起来,“你倒是神色自若,外边可是闹得风风雨雨,黎妃成天跑到皇后那说务要必整治你肃清宫闱,大臣们要朕处决归海涟,说他是祸国的不祥人,可朕若杀他,如何对得起姹疆子民,在他们心中,归海涟仍是尊贵的皇子。治理姹疆、互通往来之事,怕是又不能如计划进行了。”

    “皇上别发愁,朝中还是会有明事理的官员的。”我安慰他。“是啊,好在冯国公中流砥柱般帮朕压着那些言官,否则他们必给朕定一个不肯纳谏的罪名。”他摇头苦笑。

    “清者自清,画像当真不是嫔妾所画所藏。”我定定的看着皇帝,他也那样看着我,仿佛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真相,又似乎在探知彼此到底知晓多少心意。

    “朕当然知道,所以派这么多人守在你门口,不准任何人出入,就是怕禁足期间有人动了暗害你的心思。”

    “白绫价贵,毒酒制作繁琐,放火动静太大,看来那人暂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嫔妾还好好的活着呢。”我调侃道。

    皇帝放声而笑,“你这么机灵善辩,可有什么理由为自己辩白?”我沉吟片刻,“嫔妾倒是有话想说”。

    烛火寂寂,漏钟滴答,皇帝听我说完,表情复杂,好似做了个痛心疾首的决定。“阿莲,你若为男子,定是朕忠心谋略两全的肱股良臣”。

    “人人都道皇上对嫔妾宠爱至极,才会如此亲昵的将嫔妾的封号唤成名字”,我轻念着,“阿莲,阿莲……听起来不像一个宠妃的名字,倒像是对好兄弟的称呼呢。”

    皇帝看着我,眼里又喜,又忧,又怕。

    隔日,宫里传出这样的消息:封归海涟为安郡王,驻守姹疆,姹疆一切政务、军务皆在帝都管辖之下运行。皇帝本欲为归海涟与冯国公孙女赐婚,莲贵人奉皇帝之命作归海涟画像送往国公府,然而画像被黎妃翻出,大做文章,惹得后宫流言四起,前朝政局不安,皇帝大怒,去黎妃协理六宫之权,降为贵人;莲贵人维护冯国公一家清誉有功,解禁足,封为嫔。

    宫内宫外的势力倾向立即调转。

    归海涟大婚当日,皇帝亲临国公府,如此殊荣足可见皇帝对帝都和姹疆联姻、大一统的重视程度,听随侍的宫人说,冯国公投入毕生精力治理姹疆,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归海涟与冯素也是一对璧人。

    夜半时分,汪公公带着龙撵里酩酊大醉的皇帝来到绿漪轩,“莲嫔娘娘,皇上喝醉了,一直叫着您的名字,奴才只好将皇上送往娘娘这儿……”

    “交给本宫照顾,公公放心吧”,我把皇帝扶到床上,他紧紧抓着我的手,痛苦又心碎的低唤:“阿莲……阿莲……”

    我擦去他的泪,我们都一样,享着荣光的可怜人。

 

(八)

 

    数月来,皇帝忙于国事,再见到他已是入冬。

    “朕许久没见你了”他倚在榻上,仿佛很累,又带着焦躁和烦恼。

    “皇上有心事?”我坐到他旁边。

    “西夷”皇帝轻抚眉头,“西夷世子孙良骁击败了其它部落,一统西北,昨日他到帝都朝见,示愿与帝都结为永世之好,每年向帝都朝拜进贡,并希望朕许配一位公主给他做世子妃”。

    “可皇上膝下只有舒宜公主和其乐公主,且年纪幼小。宗室中没有年龄相当的公主吗?”

    “若是有,朕也不必如此发愁。西夷是边防军事、经济要地,万不可得罪,联姻势在必行,姻亲源远,方能血浓于水、爱大于恨,对姹疆如此,对西夷也该如此。”  

    “皇上,西夷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问。

    “孙良骁相貌英伟,文韬武略,有治国之才,虽是夷人,却彬质有礼,品行言谈皆出众。”皇帝赞许道。

    能得天子如此评价,一定是卓尔不群的人才。

    “那么,嫔妾倒有个人选。皇上可记得初见那年,嫔妾冲撞龙撵被训斥,跪在嫔妾身后的那个秀女?”

    “当然。”皇帝显然记得馨宁,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怜悯,“她的模样很好,公主之名朕也可以加封,可她毕竟是帝都的秀女……这样的身份对西夷世子来说似乎有些……”

    我嘴角微微钩起:“这不成问题,嫔妾自有主意。”

    “你是朕的后宫谋士”他笑着点我的鼻子,“既是公主,便该定个封号,礼部只会挑吉利的字来凑,生硬俗气,不如你来想一个。”

    我感激的看着皇上,半晌,执笔写下“长安”二字。

    “馨宁说过,她的家人希望她一生平安长寿,请皇上赐她封号长安吧”。语罢,我的手已发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一片。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梦魂不到关山难……阿莲,这真是个好封号,难为你了。”皇帝深沉的说。

 

(九)

 

    分别许久,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馨宁的样子,可是再见到她的时候,回忆纷至沓来,如潮水般将我包围的无法呼吸。

    她被宫女领着步步走向我,我的心也被她步步踩碎。

    “圣旨可听过了吧?”我带她往内室走。

    “回莲嫔娘娘的话,听过了……为了帝都,馨宁愿意嫁与西夷和亲。”她的语气礼貌而疏离,生怕我看出她的惊慌。

    我叹了口气:“馨宁,不要怕。西夷世子会很爱很爱你,就像你希望的那样,奉为珍宝般爱你。”

    她看着我,眼里纯真如当年,“会吗?”

    我点头。

    “我远嫁西夷,我们还会再见吗?”她泪盈于睫。

    “会的”我点头。

    我又骗了她,西夷距帝都遥遥万里,我一生踏不出宫门半步,就此一别,余生再不会相见。

    可妮领着宫女们架起高镜,我让馨宁坐在镜前,熟练的为她梳起发髻。螺子黛、千红脂,珠翠钿花,轻罗曼纱。我用它们精心装扮馨宁,一如多年前在烛影下我倾心时光描绘她面容的夜晚,那个只有我见到她真正惊人美丽的夜晚。

    梳妆完毕,映于镜中的是馨宁百媚横生的容颜。

    黑发如绸,双眼流盼妩媚,娇靥晶莹胜雪,绛唇如樱,几分温雅秀美,几分娇艳姿媚,几分雍容华贵,摄人心魄的光华刹时笼罩了绿漪轩。

    “姐姐,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好看。”我捧起她的小脸认真地说,“举世无双。”

    皇后宫中来人将馨宁接走,所有人都离开后,皇帝缓步走进来,搂过我颤抖的肩膀,“受累了。”

    皇帝那样聪明,自然知晓一切,我再也无法装作坚强,伏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和亲大典的场合,除了朝中重臣、两国皇族,后宫中只有皇后有资格出席。我安排在皇后身边的嬷嬷回来告诉我,馨宁的美貌惊艳四座、震慑全场。“皇上看到长安公主之后十分震惊,如此佳丽居于宫中多年,皇帝却不知道,当场给了皇后好大的脸色。”嬷嬷小声说,“从大典开始到出帝都城门,长安公主一直再问‘姐姐怎么不来送我?’”。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西夷的车马队伍出城,最前边的红色轿撵是馨宁乘坐,她以后的欢欣幸福便随着长长的队伍到遥远的西夷。夕阳西下,满目余晖,也许是站的太久双腿发僵,我走下城墙的时候竟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醒来已是四更,皇帝坐在我身边,满眼担忧,“怎么如此大意?”“许是站的太久,腿僵了。”我无力的说。

    皇帝无奈道:“你不是伤心忧忡过度就好”。

    我们静静对望,默契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皇后娘娘到。”皇后伴着汪公公的报声匆匆走进绿漪轩,我起身欲给皇后行李,却被皇帝暗暗拦下。

    “你腿摔伤,起身不便,就不必拘礼了,皇后不会怪罪。”皇帝淡淡的说。皇后略怔了一下,随即温柔的笑了,“妹妹当多歇息才是。我听说妹妹醒了,急忙赶来看看,怎么摔的这样严重?”转而怒斥宫人:“你们是怎么伺候莲嫔的?全部当罚!”

    “皇后娘娘息怒,是嫔妾不小心摔下来,娘娘莫怪她们。”

    “皇上,臣妾觉得事有蹊跷,便调来了所有秀女的画像,发现长安公主的画像和她本人差距甚大……”皇后边说边打开画像,只见画上馨宁的颧骨处被轻描了两笔,立显突兀,双眼内也被多涂了白色,相书中常言,颧骨高、眼白多,主大凶,折损夫婿健康。这等相貌的画像,是不会被送到皇帝面前的。

    皇后奏请押画师来问罪,“皇后娘娘”,我勉强支起身体,“画师作画时嫔妾也在场,他为每一位秀女作画都很用心……至于馨宁的模样被添改,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皇后久经宫廷风雨,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妹妹可知是谁?”我装作犹豫,仿佛不忍心说出真相:“是与我们一同入宫,情如姐妹的宋常在。”

    宋宛之自昭纯宫被押来,十几下杖刑便招出当初黎妃找到她,承诺在皇帝面前举荐她,给她常在的位分,代价是要她在馨宁的画像上动动手脚。

    皇帝被宋宛之的哭喊闹得头疼,不耐烦地说:“既已如此,欺君之罪当严惩,皇后自行处理便是”,又扶我躺下,“朕明日再来看你。”

    皇后与黎氏分庭抗礼多年,对她的怨恨远远超出对我。皇帝走后,她立即宣懿旨:降黎贵人为答应,打入冷宫,不许人伺候,无诏不得觐见。她不会赐死黎氏,因为断绝希望、终身幽禁,会比死更让人难受。

    “至于常在宋氏……”皇后看了看我,“就交由妹妹处置吧”。我帮她扳倒了黎氏,她自然会还个人情给我。

    “多谢皇后娘娘”。我看着她,心照不宣。

    翌日清晨,太医来请脉:“莲嫔娘娘的皮外伤不严重,臣回去制些药膏,每日涂抹三次,不出一月便能恢复。”

    “既无大碍,为何莲嫔终日昏沉恍惚?”皇帝焦急的问。

    “回皇上,莲嫔娘娘心火过旺,以致五内郁结、寝食不安。”太医小心翼翼地说。

    皇帝摆手示意太医退下,沉沉道:“阿莲,放下吧。”

    我凝视着皇上,“皇上放下了吗?”

 

(十)

 

    深夜,我独自离开绿漪轩,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昭纯宫,看见宋宛之趴卧在床上。

    “你怎么样了?”我轻声问。

    她听出是我,既惊讶又激动,“莲嫔……我以为你会杀了我。”我点了蜡烛照亮,揭开她的衣服,杖刑伤痕浅红、深红,血肉一片,触目惊心。

    “我给你带了药和一些吃食。”我平静的说。

    她疼得咝咝咿咿:“我就知道,你和馨宁一样,心地纯善,不会忘记昔日情分,弃我于不顾。”

    馨宁心地纯善,若不是我暗中保护,馨宁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当时黎氏何以会传见宋宛之,她貌不出众,也不够缜密忠诚,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黎氏听说有秀女身着姹疆服饰又冲撞龙辇却安然无恙,随之起了疑心。提议穿姹疆服饰的人是宋宛之,想借此除掉我和馨宁的也是她,可我们竟误打误撞遇上了皇帝,打乱了她的计划,若深追究服饰之罪,她才是始作俑者,所以她避重就轻,说皇帝被沚洲第一美人馨宁打动,才放过我们,这样的说辞更能让黎氏的信服。

    黎氏不能明目张胆地铲除馨宁,只能先在画像上动手脚,等馨宁被遗忘,她再要整治一个小小秀女,简直易如反掌,就连馨宁到绿漪轩观莲,她也布了眼线跟踪,直到后来我对馨宁表现的淡漠生疏,她才放松了警惕。

    宋宛之饿坏了,几口就吃光了一大碗浓稠的蟹黄粥,我将药膏涂在她背上,“咝……娘娘……这是什么药,怎地觉得伤口辣辣的?”

    “这是专治棍伤的药膏,用太医院最好的药材制成,你忍一下就好了。”

    的确是最好的药材制成,只是又调和了些樟脑碎、蚌壳粉和魑桉油。万不能小瞧了魑桉油,这可是归海涟临走时赠予我的,魑桉树是姹疆特产,其树油有清热解毒、舒缓止疼之奇效,只一样,绝不可涂抹于伤口处,轻则感染溃烂,重则炎瘴毙命。

    我帮她穿好衣服,“你歇着吧,这几日的吃食就从我宫里给你送,等你伤好了,我求皇上恩准你离宫回乡。”

    “真的吗?”她眼里有了光彩,“多谢莲嫔娘娘……”

 

(十)

 

    “在做什么美食,这样香。”皇帝到绿漪轩的小厨房来找我。“宋氏真是有口福。”

    我愣了一下,跪在他面前:“多谢皇上成全!”

    他抬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你掌握分寸就好,朕希望你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是”我叩头,我亦万般珍惜与皇上的惺惺相惜之义。

    几天后,昭纯宫传来消息,宋宛之的伤口严重发炎,以致高烧多日,不治而亡。

 

(十一)

 

    夜间,我靠在软榻上,可妮一边为我揉肩一边说着宫里宫外的趣事,突然说起了馨宁。

    西夷使臣说,西夷世子对馨宁极其疼爱,并将馨宁的母家唐氏一族接到西夷封赏。关于馨宁的美貌才情和民族大义开始流芳,文人为她作诗篇颂扬,政客将她的德行树立为女子典范。她终于如愿,得到了被人奉若珍宝的爱。

    这是我唯一能够给她的。我终于彻悟了皇帝在归海涟大婚当晚,醉倒在我身边时说的那句:“把深爱之人留在身边未必是好事,要竭尽所能,给他最好,方才对得起你爱他一场。”

    也许我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心事,没发觉皇帝走了进来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皇上怎么悄没声就来了,也不派人通报。”我走过去迎他。

    “朕听使臣说,西夷世子妃深得人心,不管是西夷宗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十分爱戴她、敬重她,这对帝都与西夷的邦交大大有利。多亏你的妙计。”皇帝很得意。

    决定让馨宁和亲那天,皇上因馨宁的身份踌躇不定,我告诉他,在大典上看见馨宁时要表现出惊艳、不舍、懊恼、遗憾、震怒,让西夷世子觉得,如此风华绝代的女子,偏偏是帝都天子不可得的,西夷世子好战好胜,只有征服,才能一击即中他的心智,馨宁的出现便暗示他已胜过帝都天子,没人会拒绝这样的胜利,没人不为胜利陶醉。所以他对和亲之事一定很重视,必将馨宁视为掌中珍宝。

    “阿莲,你若为男子,定是朕忠心谋略两全的肱股良臣。”皇帝又这样说,“有功必赏,朕要赐你一样好东西。”

    “皇上的好东西,嫔妾可不敢要,如果再闹出什么画像风波,嫔妾去哪里找一位国公孙女嫁出去呢?”我又调侃他。

    “哈哈!你可真是大胆,不过今天赏赐你的东西,你一定喜欢。”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荷包,我接过,认得出是馨宁的针法,荷包的一面绣着映日莲花、接天莲叶,一如曾经在皇宫的人工湖旁我带她看的那样,另一面绣着两行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心蓦地生疼。

    “这是馨宁托使臣带回来的,千叮万嘱务必交到你手里。”皇帝柔声说。

    我摩挲着荷包,将头靠在皇帝肩上,泉涌般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三更已至,皇帝却不见困倦,我即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皇上,再过几日就是悦贵妃娘娘的忌日吧?”

    皇帝意味深长的笑了。悦妃娘娘的忌日,意味着归海涟将从姹疆来到帝都,意味着皇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见到这个深爱的,却永不能碰触和提及的人。

    皇帝登基时日尚短,各方部族蠢蠢欲动,再加上势力庞大的外戚、居功自傲的武将,内忧外患不断,皇帝能在重重压力之下对外收服边陲,对内整肃朝野,已是不易,如果他爱的是一个女人,那么就只有另一群女人与她为敌,可如果他爱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是降国皇子,那么整个朝野都会不安,指责、诟病、血刃将接踵而来,他是个好皇帝,不会使皇家命脉旁落,更不会置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中。

    所以,他对归海涟的爱慕,本该是个秘密。可我在麟趾宫墙外看到了他望着归海涟的目光时,洞悉了这个秘密。

    热切、沉浸、眷恋、盼望、痴迷甚至贪婪,好似愿意追随他到天涯海角,却又带着躲闪、心慌,多么熟悉的目光,因为我也用过这样的目光,看着馨宁。

    我对皇帝便是从那一刻起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惜,初次见面冲撞龙辇,我一心护着身后的馨宁,保护她的本能使我流露出了情感,皇帝一定是看穿了我,并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会选择我,宠爱我,那一声声“阿莲”只怕是他深藏于心,却不能宣之于口的“阿涟”。

    我们推心置腹,相濡以沫,心里铭刻着一个永远无法属于自己的人,一直痛苦而快乐,一直珍视着一件可以寄托感情的信物,比如我不许任何人碰的手帕,比如皇帝藏在我书阁里,他亲手画的画像。如果在这寂寞幽冷的宫墙里,我和皇帝没有发现彼此,我俩该是多么孤独。

    他总说我若为男子,定是他朕忠心谋略两全的肱股良臣,可他错了,我若为男子,一定带着我心爱的女子云游四海,踏遍名山大川,赏尽碧草野芳。

    可命运使然,我们都无法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只能在寥寥余生里共剪西窗烛,闲敲棋子,震落灯花,一起落寞,一起悲伤,一起思念,思念着那个在梦不在眼的人。

    直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