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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浊不碍人清净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21年03月05日

——说不尽的李松涛

程显好

提起李松涛,人们必先想到“诗人”二字。的确,松涛用他的几十部作品、数百万字诗章,不仅赢得诗人的桂冠,而且摘得“鲁迅文学奖”“艾青诗歌奖”“解放军文艺奖”“中国图书奖”等几大文学奖项。并且把诗写成了职业,成为戴着大校肩章的沈空政治部文艺创作组组长;写成了事业,长期担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辽宁省新诗学会会长。

尽管这样,我却更愿意用另两个字来概括松涛,那就是:好人!只有这两个字,才能更准确、更全面地表明松涛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曾对朋友这样说起我的“人生观”:“人这一辈子,无论从事什么职业,也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做人如何,才是最终、最高的衡量标准。”这里说的“做人”,既包括事业上的表现,更包括人品的高下,且后者尤其重要,具有一票否决的力量。谈到这点,我曾以国内一位声名极显赫的作家为例,论证:一个人纵然取得天大成就,若人品有亏,也是彻底失败!

而松涛,正是在做人上,成为朋友间口口相传的楷模。

松涛待人宽厚、诚实善良,且天性谦逊、处事低调。和松涛在一起,无论初识,还是久处,都会感到宽松舒适、如沐春风,心底的信任油然而生。

我第一次见到松涛是在十年前一个朋友的作品研讨会上。作为国内诗坛巨擘,他的到场,令大家很兴奋。我因为是久闻后的初见,对之多所留意。只见他自始至终静坐在那里,专注地倾听别人的发言。因为刚刚才拿到朋友的书,所以松涛真诚地推辞了讲话,没有预想中居高临下的“指示”。会后大家纷纷找他合影,松涛谦和地一一配合。我那次没和松涛照相,好像话也没说,心底却顿生好感。

后来接触渐多,了解渐深,好感亦与日俱增。

在我的朋友圈里,松涛是最让我敬重的一位。我这样说丝毫不怕别的朋友怪罪,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在熟悉松涛的朋友里面,乃是共有的。

敬重什么?一敬他的文字,二敬他的思想,三敬他的人品。

论文字,没有谁敢和松涛比肩。虽说“文人相轻,自古已然”,虽说“文章是自己的好”,但在松涛面前,似乎个个都显得有些浅白、平庸,难免自惭形秽。说到底,人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在文革即将结束的1976年和随后两年,松涛凭借手中的一支笔,在中国诗歌界脱颖而出,震动了文坛,也确定了自己一生的走向。

1976年1月,松涛在《诗刊》复刊号上发表组诗《深山创业》5首(和毛泽东的《词二首》同期刊发),大获好评。6月号,《诗刊》续发同题组诗4首。之后半年,松涛又连续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发表多篇诗作,一时间声名鹊起。

1977年8月,松涛从抚顺文化局被借调到《诗刊》编辑部,开启了他不平凡的文字生涯。几乎同时,《人民日报》也有意调松涛,却晚了一步。《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袁鹰对此“耿耿于怀”,三个月后见到《诗刊》主编李季,还满是遗憾:“《诗刊》捷足先登啊!”

这年,在松涛身上还发生了一件今天看来已经无足轻重的大事——发表了一组爱情诗。

爱情,人类这一天经地义的自然情感,在文革十年却是大逆不道!在文艺作品中,爱情二字更是不能触碰的炸雷。1977年,“四人帮”刚刚粉碎,爱情犹未解禁,人们仍谈之色变。就在这个时候,27岁的李松涛斗胆闯进这个雷区,写了一组以《创业者的歌》为题的爱情诗。诗坛泰斗臧克家先生看了以后,称赞“写得有水平,有意义,有味道。”并且感叹里面的诗句“写得多有情趣啊,多新鲜,多逗人爱呀!”这组诗尚未变成铅字就引起中国作协与《诗刊》高层的关注,并加以“慎重考虑”,最终于12月11日在上海《文汇报》率先发表,引起巨大轰动。一个月内,《文汇报》就收到千余封读者来信,真是“一‘诗’激起千层浪”,石破天惊动神州。《人民文学》主编、诗人韩作荣在二十年后还评论说:“诗歌在爱情领域的突破,是从松涛开始的。”文学评论家王光明、唐晓渡则分别称赞松涛为“突破禁区的先锋战士”和“爆破手”!

时移世易,今天人们可以尽情地谈爱情、写爱情,可有谁还记得40年前这桩注定要写入中国文学史的文坛旧事和当年轰动全国的那位青年“爆破手”吗?

来《诗刊》不到十个月,主编严辰找松涛谈话,决定将其正式调入《诗刊》作品组。就在松涛填完了《调入人员登记表》,开始履行入京手续的当口,另一个重大机会来到他的面前:由于军旅作家杨大群的力荐,沈空要调他入伍。抵不住一身军装的诱惑,1978年10月,28岁的李松涛携笔从戎,成为沈空政治部文工团的创作员,开始了人生又一重大转折。

1978年11月,松涛出版了诗集《第一缕炊烟》。这是他沉积数年的发轫之作,也是上海文艺出版社重新挂牌后推出的第一部书,首印3万册,半年售罄,又加印1万册!

1979年8月号《文艺报》发表了诗坛泰斗臧克家先生的评论《谈李松涛的诗》,对之大加赞许:“李松涛是近几年来崭露头角的青年诗人之一。他的诗,他的人,为我所喜爱。他带着他诗的色彩,诗的光芒,诗的声音,大踏步地走进了诗的田园,引起了读者的注目。”

一个月后,经臧克家先生介绍,松涛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成为新时期的首批会员,时年29岁。

1981年12月,松涛毕业于鲁迅文学院第六期。正是百废待兴的年代,中国作协为“育人”真是不惜血本:在学期间,不仅有大量中外典籍可供研读,更有几十位中国当代最高水平的文学大师与各界学者亲自授课,令松涛眼界大开,知识大涨,境界大增。

1984年12月25日至1985年1月6日,松涛出席了中国作家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之后又相继于1996、2001、2006、2011年出席了第五、第六、第七、第八次“中国作家全国代表大会”,其在中国文坛上的长久人气和坚实地位由此可见。

连续五次作代会,松涛结识了众多当代中国的顶级作家,并以他“第一流的诗品与人品”(作家乔良语)赢得了普遍的好感,结下了深广的友谊,以至于“朋友遍天下”。

松涛处事诚恳、交友长远,朋友间感情耐得“时间考验”,日久弥深。松涛晚年离职,回到抚顺西部一座山村栖居,每年都要接待很多天南海北来的客人。正如陈毅的咏兰诗所说:“只为馨香重,求者遍山隅”,松涛正是以其诚挚、高洁的品格,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友人。

松涛以非凡成就给家乡带来了声誉——抚顺因松涛而令人向往;家乡也以对诗人、对诗歌的格外尊重给松涛以回报。

2010年,抚顺市政府特聘松涛为抚顺市文化顾问,将其乡居改造成一处文化重地——松涛文苑,并在当年8月隆重举行了“全国诗文名家抚顺行暨‘松涛文苑’落成庆典”。在这次活动中,国内50多位声名煊赫、如雷贯耳的诗人、散文家、评论家及学者,齐聚抚顺这座中国东北的工业城市,成就了这座城市史上不曾有过的千年盛事,也将成为这座城市未来世代的永久记忆!而所有的人都是奔着一个名字而来,那就是——李松涛!

松涛文苑的落成庆典,表达了一座城市对诗歌、对诗人的衷心礼赞。著名文学评论家、北京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谢冕先生称之为“盛大的文学节”;中国作协副主席、《诗刊》主编高洪波在《文艺报》撰文《松涛的召唤》,代表所有出席松涛文苑落成庆典的友人抒发感慨:“松涛归乡的礼遇是我们大家的礼遇,松涛文苑落成盛典是诗坛的盛典!”

由于有松涛,一向无人问津的抚西胡家沟居然成了一处“圣地”!在著名画家曹宇《漫画抚顺》的封面,“松涛文苑”成为赫然耸立的地标!

松涛有一个收藏匣,里面装着臧克家、艾青、贺敬之、冯牧、王蒙、郭小川、谢冕、白桦、莫言、刘心武、张贤亮、端木蕻良等百余位当代文坛大家的信函、题赠,有精致大封,也有片纸只言,均保存完好。这近半个世纪的收藏,既是松涛与各界友人交往的见证,也成了松涛日后回忆的源泉,因而成为当代文学史极其宝贵的资料。近年来,松涛大量记时精准的回忆文章因之频频问世。谈及此事,有人说松涛有超前的资料意识。此说诚然不错,但我更确信,这些收藏其实发端于松涛心底那份对朋友、对友情的由衷珍惜。

松涛是个念旧的人,几十年来,无论身处何地,始终不忘自己的童年玩伴、少年同窗、青年诗友,不忘自己的启蒙老师和诸多文坛师长,与他们保持着终生不渝的友情。

松涛的才气、松涛的真情,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诚挚而广泛的回报。

已故中国诗歌学会名誉会长张同吾曾在题为《中国诗的天空又多了一个星座》的讲话中深情说道:“松涛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外圆内方的人,表里如一的人,谦和诚恳的人,热血沸腾的人,刚正不阿的人,充满凛然正气的人,充满仁爱之心的人,是个晴天雨日都能与朋友相伴相随、不离不弃的人,当雷电袭来、灾难袭来而与你紧紧相守的人。有这样的朋友心曲相通,心心相印,情同手足,是人生极大的幸事。”

我坚信“相由心生”,松涛的真诚与善良全都写在了他的眉眼里;只看其面相,就让人感觉亲切、踏实。

我尝以佛家“十善业”度量松涛的言行举止,发现其堪称典范;无论身、口、意,秋毫无犯,令人由衷敬佩。按说人无完人,可是在松涛身上你真是无懈可击。他的朋友、空军少将乔良这样评价松涛:“涛兄为诗,乃中国诗坛一面旗帜;涛兄为人,则外圆内方,无可挑剔;美中不足,是夜夜失眠,如无此瑕,近乎完人矣!”与之相处几十年的韩作荣则直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好人,那一定是松涛。”谢冕先生更称赞松涛“诗品高,人品也高。他的诗是上品,人格也是上品,他是一位诗品和人品完美统一的诗人。”这些话,凡熟悉松涛的,无不首肯。

友情的力量真是奇特。常常,在你烦恼、苦闷的时候,一想起松涛,便有股暖流从心底涌出,让你顿觉安慰。

我曾暗问自己:像松涛这样的人,还会遇到第二个吗?随又设想:此生若错过松涛,那该是怎样的憾事!

前面说到的外圆内方,用在松涛身上真是恰如其分。松涛的“圆”,表现在他为人处事的周到、宽厚、纯朴、悲悯上;松涛的“方”,则表现在他心地的正直、坦诚、率真、刚毅上。这些,也满满地充溢在松涛的作品当中。

自1976年以来,对松涛作品的独特风格、内在价值、社会影响,及其在中国文学史上必有的地位等等,国内已有众多知名作家、评论家的包括专著在内的数百篇(部)评论。本文原想不再谈其作品而只谈人,可是不行。松涛的作品乃是其人品的外化,是其思想,精神与人格的集中展现。谈松涛必谈他的诗,松涛的诗早已成为他的醒目符号和又一个“血肉之躯”。

读松涛的诗,很多人都心生意外。在他笔下,充满对邪恶的指斥、对黑暗的揭露、对理想的讴歌、对正义的呼唤、对历史的沉思、对苦难的悲悯、对自然的礼赞、对人性的张扬、对愚昧的哀痛、对专制的反抗……如松涛自己所说,“钙质多于柔情,忧思多于浪漫”。人们大都想不到,像松涛这样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写出如此雷霆万钧、投枪利剑般铁骨铮铮的文字?

松涛的作品素以思想深刻、格局宽广、见地超拔、胆气过人见长,无论是诗,还是散文,都富含哲理,极具思辨色彩,叙事说理,更是直逼灵魂、直逼纷繁生活表象后面的哲学与社会意义,充满生命的价值、文化的价值、知识的价值,处处彰显人的尊严,溢满家国情怀。

松涛视野开阔、胸怀宽广,文字间充满高屋建瓴的历史文化思考。炽热的情感、冷静的理性、深邃的思索,伴着厚重的学养与良知,构成了松涛作品的巨大张力、影响力与传播力;而深广的人文关怀、精准的历史向度、强大的思想力度和深刻的思维格局则成为松涛作品醒目的标识。

松涛从不在现成的藩篱内跑马,而是独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全新的思想天地。

谢冕先生说:“在文化和诗歌濒临绝境的年代,李松涛的出现是一个美丽的预告,他给我们带来诗歌即将新生的最初的信息。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松涛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视野愈来愈开阔,悲怀愈来愈激烈,忧患也愈来愈深重。《无倦沧桑》《拒绝末日》《黄之河》这忧患交响曲,都是松涛的心声。面对社会的不公,面对人生的疾苦,面对文化和自然生态的恶化,松涛有来自屈原和鲁迅的拳拳之心,他绝不会写于世无补的诗。”

不错。正是从《深山创业》《第一缕炊烟》中,我们读到了在一个压抑年代里有着朴实情操的青年诗人的正直与热情。从《无倦沧桑》里,我们读到了作者的凛然正气、责任意识与历史担当。从《拒绝末日》里,我们读到了诗人对人类生存环境的忧虑、对人类行为的反思、对人类未来的祈盼,感受到一种对人类命运的深层思考。从《黄之河》里,我们看到了一位对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充满血肉亲情,充满深重忧患,有担当,有情怀,有思索,有良知,有智慧,有风骨,有个性,有胆识,有格局的大写的诗人!松涛身上充满正气,有着冰与火的双重生命特征。松涛笔下的诗句,会让你激荡起灵魂深处的共鸣,感受到胸廓间的潮涌,找到心曲相通、若合一契的美好感觉。三部长诗各具千秋,相映生辉,有振聋发聩之效,足可以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彰显文明与进步,令时代生出新意。

松涛的诗歌语言更是奇绝特异,独树一帜,让诗坛为之一振,引起文学界的强烈关注。有人做专题研究,称其“在诗歌语言上昭示了一个时代的高度。”松涛诗作的连珠妙语,既出人意料,又恰到好处,其别具一格的生动意象,总是令人频频击节,过目难忘。而且不论抒情,还是叙事,也不论千行长诗,还是小品短章,无不警句迭出,充满常人难以企及的奇思妙想。

我初读《无倦沧桑》,习惯地拿支铅笔,在精彩的地方做出标记,结果画得满章满节全是横道,书页上到处都是“奇思妙想!”“神来之笔!”“深刻!”“绝妙!”“电光火石!”“自出机杼!”之类的旁注!恰如《辽宁日报》一篇文章所说,读松涛诗,“你闭着眼睛翻开任意一页,将手掌覆上,三个指头下必有格言式警句!”山西一位读者甚至把松涛诗作中的“精彩片段”汇集成了厚厚的一本书。

作为当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松涛的出现似乎是“拔地而起”;令人炫目的同时,常被视为“奇迹”!然而,顺着松涛的履痕,我们还是可以理出其成长的来龙去脉。除了海量的阅读、勤奋的写作及其与生俱来的聪慧天资、出众才华之外,还有一点不可忽视,那就是:松涛赶上了好时候。松涛去年写的《我与<诗刊>的关键词》,对此说得颇为清楚。他说:“我在《诗刊》工作的一年半时间,恰好赶上了十年‘文革’结束的社会转型期,思想解放潮流汹涌澎湃,文学艺术在拨乱反正中大显身手。那时的《诗刊》心系时代与苍生,只有前瞻之乐,绝无后顾之忧;神采飞扬、气壮山河;勤行精进、奔走飞翔;有意志也有威望,有憧憬也有作为;在全国范围内,拯救了一批老诗人,扶植推出了一批新诗人,堪称‘史诗中的诗史段落’……一年四季,寒暑中都是诗歌的春天。”

想一想,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诗人,在首都北京,在诗歌重镇,在那样的年代,他曾经历了怎样的500多个日日夜夜,这些又会在他心底激发出怎样的诗情、孕育出怎样的思索?

还有,松涛接触到的诸多十年浩劫后重焕青春的文坛巨匠对他这位后起之秀的垂青与提携,无疑也是强大的助力,使这株天才新苗未被湮没,而迅速长成令人仰止的参天巨树!松涛在写于花甲之年的一首诗中,就曾发出由衷感叹:“谁遣运气暗吹帆?”

    2013年夏,我曾写下一首小诗《致松涛》,表达心中的敬意。

    屡有松涛贯耳鸣,心仪九载始识荆。

    诗兴八代起衰朽,德耀中华树景行。

    膺系众生存大爱,思接广宇寄深情。

    时浊不碍人清净,忧患三章醒世铭。

诗前的题记中,我写道:“松涛兄有大智慧,大境界,迥非常人。其为文意深旨远,句工语奇,精微绝妙,似有神助;为人则宽厚仁和,诚挚暖人。余神交松涛久矣,而仰之弥高;迨与相处,更如沐春风……”

五年过去,上面的感觉竟与日俱增,越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