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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 京 街
阅读数:0发布时间:2015年06月16日

解  良


    我走在兴京街上,几十年如一日。

    街,我们发音“该”。所指并非一条街,而是一个地方。兴京,由皇太极赐名,先属赫图阿拉城,又统领一个衙门,最后归于一个县。县城就叫兴京该(街)。

   苏子河由东向西穿越兴京街,把群山环抱中的县城分为河南、河北,让方圆十里的兴京街宛若一首词的两阕。一座老洋桥,两架小栏桥,像三弦琴的弦子,让岁月的手和着苏子河的节拍,弹拨着两岸的柴米油盐曲,编织着井市花絮。住在苏子河上、下游及两翼村落里的人,来县城叫“下该”或“上县该”。而居住在“该头”上的人们,无论住在该东头还是该西头,到县城中心逛一趟,叫“上该里”。

  我家住在河南街东头,著名的地标是东大楼(英国人雷克德于上世纪20年代为基督教教医院盖的四幢红砖木顶小楼)、东河沟(一条从南山瀑下来沁入苏子河的小溪流);在街西头,有大井沿儿,三教寺胡同,酒精楼和西烧锅;由街东头去“该(街)里”,沿街的热闹地儿有运输公司大院,红黄相间的大客车与挂着拖斗的绿色大货车里出外进,与相邻的农机厂传出的隆隆机声一道,聒噪着兴京街的机械化水平;老戏园子、灯光球场和南山下的电影院,上演着兴京街夜生活的三部曲。由前道再往西走,是邮电局、红旗饭店、新华书店、副食门市部和老百货,向北走,经桥头旅社,走过大地主姜六子在伪满时期出资修建的横跨苏子河的老洋桥(兴京桥),下一个长坡,右拐是古朴繁华的二道该(街),直走是县工人俱乐部和对面的直属小学操场——操场上经常举行万人大会。再往北,是县委“三大院”和北山,北山上耸立着解放战争殉难烈士纪念碑。这就是我少年记忆里的兴京街。

  那时候人小,感觉兴京街好大好大。苏子河两岸的柳树趟好长好长,一条条凸凹不平的土街好宽阔,沿街的灰房子(青砖青瓦石台阶)好雄伟,虽如此,街上走来一个人,我十有八九认得他,且能说出他的身世以及姑亲舅亲是谁家。渐渐地,兴京街在变,尤其是近三十年的巨变简直就像量子“跃迁”,高楼窜至三十层,小区呀花园呀遍布河南河北,横跨苏子河的大桥已经增加到四座,环城车沿油漆大街四通八达,出租车、小轿车遍地都是,手机和互联网无处不在。同时,街上的面孔也在不断刷新,彼此相熟者越来越少,早年在兴京街上家喻户晓、被人津津乐道的人物——卖膏药的王贬头、说书的丁瞎子、挑着木桶走街串巷卖高粱醋的鞠大头等等,都炼就了隐身术,隐于闹市不见了。在我理解,所谓的日新月异,即叫人们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好在,人类还没有丧失记忆的功能。

  我和兴京街一起生活了几十年,日子和日子排着队伍,一个挤着一个,垒成长长的岁月,像苏子河一路向西,日夜奔波,没有间隙,没有间歇。几十年过后,我少年的记忆依旧深刻,就像爬满障子的牵牛花,夏天开,冬天歇,来年春天又鼓起一支支小喇叭,与人间对歌;而中年以后的记忆,却在生活的大潮里随波逐流,似兴京街上难得一见的炊烟,被雨冲淡了,被风吹散了。庆幸的是,我选择了写字匠这个职业,把别人的阅历当成自己的阅历写了下来。当生命划出一条彩虹般的圆弧时,我已经记录下了属于自己的《兴京街》。

  我的《兴京街》,是对从民国以来生活在这里的各色人等的“结绳记事”。只是,我编织这条色彩斑斓的“故事结”用的并非是绳子,而是文字,被称为小说的文字。

    名言曰,有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同此一理,有一百个兴京街人,也就有一百个不同的兴京街。我小说中的兴京街,响着悲壮的神曲,唱着水边的骊歌,既有饱尝老式爱情之殇的旧情侣,也有双双婚飞的当代孤男寡女;有抗联老兵的日暮乡关,有在油坊里撒野的人生冠礼,有丑妲、英盈的花期,还有四福、泽库等苦主的梦魇,它们就像一摞老照片,一帧一帧地定格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物身上,我挑出其中的二十帧集结于《兴京街》,与读者一道分享——回眸生活的过往,咀嚼岁月的回香。